16、第十六章（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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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车的阿诚也想到了汪曼春，他不用明楼吩咐，就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长沙城外，到处都是往外逃的汽车和人群，他们逆着人潮，根本开不快。
明楼急得满头汗，却一筹莫展，他狠狠捶着自己太阳穴。
一个女人猛地冲到了车前，拼命挥手，边大叫着“明先生！明先生！”
阿诚吓了一跳，猛踩下刹车，“大哥，是小蝶！”
明楼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光芒大亮：“她们逃出来了！”
听到小蝶说汪曼春不肯逃出城，明楼瞬间站立不稳，不由踉跄了一下。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一瞬间从云端坠入地狱不过如此。
阿诚眼疾手快扶住了明楼。
明楼勉强稳了稳心神，哑声说：“我们去救她！还来得及，火才刚烧起来，她很可能还没……”
“大哥！你冷静点，也许她后来逃出来了！”阿诚并不敢让明楼冒险，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性有多小。
“我冷静不了！是我把她丢在了这里！”明楼吼完，就挣开阿诚扶着他的手往长沙城里冲。
阿诚大惊，这时候进城无异于找死！“大哥你这样救不了她！我们应该灭火！对，灭火！组织人手灭火！”
明楼心神欲碎，浑浑噩噩只有他害死了汪曼春的念头。他把她丢在了长沙城！等听到“灭火”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浑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道：“对！对！我们赶快灭火！”明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灭火，去找警察局长，让他派消防员去灭火！”
……
据参加了文夕大火的救火工作的警察、宪兵、消防队员回忆：
“当时火烧得很大，明先生刚从重庆回来，拦住了文重孚让他派人救火，文重孚说救不了，因为要实行那个焦土政策，消防车都把水换成了汽油。”
“明副司令当场枪毙了好几个人，才把一些撤退的警察和消防员拦住，再加上他的部下，一开始是从河里湖里取水灭火，那个火是用汽油引燃的，一开始根本没有效果。”
“当时保安处长劝他说这是上面下的命令，明楼不听，说后果他全权负责。”
“有几千人参与了灭火吧，说不清有多少人，最后还是从附近的几个县调了消防车过来，灭了一天一夜才算勉强扑灭。”
“明楼官邸都烧得不成样子了，政府机关建筑都烧了，他的官邸还是警备团的人亲自烧的，什么都没了。”
……
进城的时候，满目疮痍，一片焦土，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大火是半夜放的，焚城计划严格保密的，火灾突然发生，自睡梦中惊醒的人出门时，大火已经封门。一片拥挤和混乱中，死亡的人数不胜数，路边甚至还有烧焦发黑的尸骨。
一夜之间，原本繁华的长沙城满目断壁残桓。
所有进城的人都目不忍视。
明楼不知是怎么走到自己的官邸前的，他站在那里，万念俱灰。
诺大的行政官邸一片瓦砾，满目焦黑，什么都没了。
他不知站了多久。
站在他身后的阿诚红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样的大火还能剩下什么？
没想到，当日一别竟成永诀。
他说很快回来，却没来得及。
她说我等着你，一直等着他。
是他总违背诺言，空许承诺，是他的犹豫和侥幸害死了她！
明楼突然想起了什么，发疯一样往里面跑，阿诚愣了愣，赶紧追了上去。
“大哥！”
“阿诚，快来，地下室！地下室！也许她会躲进地下室！”
阿诚愣了一下，心里也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希望，曼春姐那么聪明，她会躲进地下室的。
原本地下室入口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瓦砾，石块砖块堆了一地。
明楼找到了地方，徒手就挖了起来，阿诚大叫：“来人！来人！”
不等全挖开上面的瓦砾，刚露出地下室入口，明楼立刻就拉开了铁门，跳了下去：“曼春！”
汪曼春当时发现逃不出去，几乎绝望，她不怕死，却不想这样无谓地死。
她想起了地下室，当机立断就逃进了地下室，她用披着的湿床单堵住地下室的门缝，防止毒烟进来。她在地下，但大火带来的热浪依旧透过铁门传进来。地下室越来越闷热，这场火却像不会停止一样。
不知道在地下室呆了多久，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地下室上面被埋住了，她出不去，里面又空气流通不畅，也许等不到氧气耗尽，她就会先心脏病发而死。
她没有带药。
她曾经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挪进地下室，明楼心爱的书画、薛峪送她的首饰和婚戒、明楼送的那挂项链、她曾经和明楼的书信，可是她忘了把备用的硝酸甘油挪进来一些。
终究是难逃一死。
昏过去前，她想，不知道哪个死法好看一些？
迷迷糊糊中，她竟好像看到了明楼。
汪曼春的心脏病并不算严重，她才逃过一死。她昏了过去，脸色红彤彤的，嘴唇都是白色的、额头都是汗水，身上也汗津津的，不知出了多少汗，衣服沾满了脏污和汗腻，情况很不好，可是她还活着。
明楼一把抱起她，泪水终于落下来，滴在她脸上，“曼春，曼春，你还活着。”没人理解明楼心底这一刻的庆幸与感激。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一刻，他在心里把漫天神佛感谢了一遍。
苍天到底待他不薄！
汪曼春心口隐隐作痛，呼吸也很吃力，她勉强撑开了眼皮：“师哥……”
“曼春，我在，我回来了。”明楼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眉眼。
“不要再丢下我了……”
“好，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死也死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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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大火后，举世震惊，这与前几个月发生的花园口决堤相比，其惨烈程度不相上下。
《中央日报》社论叹息：“长沙近30年来，物质、人力欣欣向荣。全国都市中，充实富庶，长沙当居首要。百年缔造，可怜一炬。”
蒋、介、石迫于群情汹汹，下令处理文夕大火的相关执行人员。警备二团团长徐昆、稽查处处长刘墨农、警察局长文重孚，都分别被公开执行枪决。除此而外，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保安处长徐权革职留任或查办。还有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参谋长一个参谋处长在逃，被革职通缉，长沙市长革职留任。
一场大火，长沙的主要军政要员或丢命或落马或被通缉。
而身为警备司令的明楼，他刚好去重庆述职，对此一无所知全没参与，因此全身而退，还因为及时组织人手救火被公开表彰，不知多少人说他好运气。
但紧随其后事态的急剧发展却叫人感叹“福兮祸之所倚”，运气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湖南省政府成立临时救济委员会，明楼又主持火灾的善后工作，领导善后救济工作。他劳心劳力，终于慢慢恢复了长沙的商场饭店旅馆，组设盐米公卖处，恢复银行营业、恢复交通。
大家都以为他至少也会因此官升一级的时候，传来消息，汪精卫、周佛海等人逃离重庆！12月29日汪精卫在越南发表“艳电”响应近卫声明，公开投日叛国！
而这两个人，昔日都对明楼有过提携之恩，明楼与他们也一向走得很近。
很快，一纸调令下来，明楼与原常德警备司令酆悌对调职务，明楼被调往常德任警备司令。他原是副司令、代理司令，明面上是官升一级了，可常德是哪里？岂可与长沙相提并论？
常德就在湖南省西北，号称是“三分丘岗、两分半山、四分半平原和水面”，算不上富庶。但风景很不错，比长沙也安静多了，明楼带着汪曼春赴任，这里正有利于汪曼春养病。
她最近都在卧床静养，之前明楼一直忙着火灾善后工作，很少有时间照顾她。现在闲下来了，明楼干脆守着她养病，照顾她无微不至。
此时明楼坐在她床前，一手握着汪曼春的手，一边给她念十四行诗：
我结束了战争，却找不到和平，
我发烧又发冷，希望混合着恐怖，
我乘风飞翔，又离不开泥土，
我占有整个世界，却两手空空；
我并无绳索缠身枷锁套颈，
我却仍是个无法脱逃的囚徒，
我既无生之路，也无死之途，
即便我自寻，也仍求死不能；
……
汪曼春仰面静静地听着，明楼没有戴眼镜，难得穿着居家的灰色针织衫，看上去整个人都柔软许多。彼特拉克的《爱的矛盾》，明楼声音低沉醇厚，读起诗来轻易让人沉醉。
她想起年少时，她那时要学习英语、法语，她一点都不喜欢，先后作弄走了好几个语言老师。明楼经常来往汪公馆，大约是看再没有语言老师肯来汪公馆任职，明楼就开始抽时间亲自教她。他比她大七岁，但英语法语都说得好极了。他的声音多么好听啊，汪曼春总是听得入迷反而不记得他说的是什么。明楼总是好气又好笑，轻轻弹她的脑门，汪曼春被戳穿之后强作镇定，反咬一口：“都怪师哥一次读太长了！”明楼板了脸吓她：“你再不好好学，我也不教你了。将来你连法语都说不好，很有面子么？”
不知哪来的规矩，上流社会大家小姐国语可以说不好，但要是法语英语说不好才丢人！汪曼春才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可是为了留住明楼只好专心学。
汪曼春那时就喜欢这个俊秀温和而风度翩翩的师哥。她十四岁时已经很漂亮了，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一大把，给她塞情书写情诗，汪曼春饶有兴致地一封封拆开看，看着看着，那些情话那些情诗，竟觉得全是她面对明楼时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喜欢，这就是爱啊！
她故意问明楼：“师哥，什么是爱啊？”
明楼轻轻吻了她一下。
她心跳如鼓，高兴又得意，居然还难得生出了一丝羞涩。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就像是春天开出的花，树上枝头发出的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春风一至，草木清发。她明白了什么是爱，就明白了自己爱明楼。
“…我不用眼而看，不用舌头而抱怨，
我愿灭亡，但我仍要求康健，
我爱一个人，却又把自己怨恨；
我在悲哀中食，我在痛苦中笑，
不论生和死都一样叫我苦恼，
我的欢乐啊，正是愁苦的原因。”
她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明楼已经读完了。
明楼放下书，握着她的手说：“曼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汪曼春忽然觉得心酸，前世今生，也许她要的只是明楼这一句话。她以为自己不在意明楼抛下她去巴黎，明楼回来她开开心心毫无芥蒂地扑过去。可是最后两人兵刃相见她才发现她一直在意，一直耿耿于怀，明楼的抛弃是她最深的心病。
她含着泪，似坠非坠，笑道：“好，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哪怕你碍着明镜一辈子都不能娶我。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