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青尘》窸窸窣窣

4、第四章 严公馆

　　从祁府去严公馆的路不算近，清晨的凉爽一过，烈日就开始彰显起它的威力来了。即便是坐在车里，开着窗，槿芙也热出了一身汗。槿芙爱出汗。即便她自己不觉得热，她也是满头满脸的汗。婉芙看不下去，伸手替她擦了擦。槿芙回头，“真羡慕你不出汗。”
　　“你就是身体不好，平时自己又不注意点儿。”
　　槿芙接过婉芙递给她的手帕，自己仔细的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她和祁夫人、婉芙坐在后头，前面的司机旁边坐着祁明儒。
　　“一会儿你带着她们俩去客厅。”祁明儒回头跟祁夫人嘱咐着。
　　“好。”
　　“一会儿到了公馆，你们跟着你妈去客厅。”
　　“知道了。”
　　又嘱咐了姐妹俩，祁明儒才放心的转回身去。
　　槿芙望着窗外一路倒退的房屋，发起了呆。她其实是不愿意去严公馆的。不过既然答应了母亲，她也是要耐着性子住下去的。

　　昨日早上的时候，槿芙起来刚吃完早饭，祁明儒就把大家都叫到了客厅。予仁和予玊坐在祁明儒左边的长椅上，一脸严肃。右边的长沙发，只坐着祁夫人，婉芙在她斜对面，跟祁明儒隔了个茶几面对面坐着。槿芙进来的时候，祁夫人向她招了招手，让槿芙坐到她身边来。
　　等人都到齐了，黄妈让佣人上了茶便领着佣人一齐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一家子坐在客厅里。
　　“过两天我要到南方去待一阵子，予仁和予玊都跟我去。”
　　“是工厂出了什么事吗？”祁夫人一听去南方，有些担忧。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有一批货出了点事儿，要去盯着点儿。”
　　“需要去多久？”
　　“指不定去多久，这次事情比较繁琐，大概不会太快。也顺路带予仁和予玊他们去认识一下，教教他们。”
　　祁夫人点头，生意上的事她不懂，也从来不问。不过去南方……
　　“这次南下要去哪儿？”
　　“大概要到漓岛去了。”
　　“漓岛！”那里跟渭城隔了大半个民国，打个来回都要小半个月。
　　“是啊……虽然不会在漓岛太久，大概也要去一个多月。”
　　祁夫人听了，低下头，手里捏着茶盏，犹豫着问：“那，会去月城吗？”
　　槿芙听到她母亲的话，伸手挽着她母亲的手臂，身子靠过去紧依着她，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祁明儒。
　　“唔……会路过”他回答的含糊，像是要去，但不想去。槿芙看他的样子，在心里打了个主意。得让祁夫人一齐去！
　　“爸，既然路过月城，何不带妈一起去？太奶奶家不正是在月城吗？”
　　“槿芙，别添乱。”祁夫人推开紧紧抱着她的槿芙，看向祁明儒，“若是路过，可代我去府上看看。”
　　祁明儒沉吟片刻，道：“好。”
　　“太奶奶家？我从来没听你们说过啊！”予玊听着犯迷糊，忍不住问。
　　“予玊。”予仁拉了下予玊的衣袖子，低声叫了他一句，让他别说话。祁夫人看见了，不在意的笑了笑。
　　“你们太奶奶家也是经商的。不过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回去走动过。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大舅还来过两回，只是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予玊还没出生呢。”说道太奶奶家，祁夫人的语气变得轻快了起来。
　　“咦，那岂不是十七年都没联系了！”
　　“都是书信来往，没有断了联系。你们几个啊，太奶奶都知道你们。”
　　“那我可得去看看了！我还都未见过太奶奶呢！”予玊说得兴奋，恨不能现在到太奶奶那儿去。
　　“就是啊，予玊都还没有见过太奶奶呢！而且都这么多年，带妈一起去，就当是省亲了。”
　　祁明儒想了想，问祁夫人：“外祖母府上做的什么生意？”
　　“在月城有几家制糖厂。”
　　“嗯。”祁明儒顿了一下，道：“你若是跟我们南下了，槿芙和婉芙怎么办？总不能留他们两个女孩子自己在家里。”
　　“我们去学校住！”听到祁明儒松口，槿芙赶紧答道。
　　“学校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有人，”祁夫人不同意，“再说我也不同意你们自己留在渭城。”
　　祁明儒想了想，说：“或许可以把他们暂时放在你大哥那里。”
　　“你是说，严公馆吗？”
　　“嗯，槿芙小的时候不是在严公馆住过一段时日么。把她们送过去，也好联络一下感情。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嫂子还记不记得槿芙。”
　　“我住过严公馆？”槿芙惊讶，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呀，你小的时候在严公馆住过。”祁夫人看着槿芙一脸诧异，笑出了声。“你是早产，刚出生没多久，家里生意出了问题，大哥知道了专门派了医生来照看我们母女俩。后来我们都要南下，你还那么小，身体又不好，离不开医生。唉，大哥……就是严老爷，就把你接去了严公馆住。”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槿芙皱着眉头，使劲儿回忆，可还是想不起一星半点。
　　“住到你三岁的时候我们就把你接回来了，回来不久你就生了一场大病，昏睡了好几天，差点儿救不回来……”说到这儿，祁夫人忍不住落泪。槿芙今时今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可她总觉着对不住槿芙。槿芙是早产儿身体弱，还早早的离开自己身边，一走就是三年。好不容易接回来了，还差点儿夭折。种种往事回忆起来，祁夫人就忍不住伤心，总想着要对槿芙好，就算现在惯坏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妈，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么。”槿芙最见不得她母亲伤心。
　　“唉，从那以后，你就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我想着你那么小，以前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罢，就没跟你提过。”
　　待祁夫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祁明儒才开口道：“送她们去严公馆吧。”
　　“明儒，严公馆可不比家里，我怕槿芙她们……”祁夫人还想说什么，被祁明儒打断了。
　　“正好让她们学学官家的规矩。不指望你们成什么样子，好歹学学人家的气质。”
　　祁夫人转过身来看着槿芙：“你以前住在严公馆的时候，最喜欢跟严夫人的两个双胞胎玩儿了，接你回来那阵子，天天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莫依、莫云玩儿’，哄了你好几回，还哭鼻子了呢！”祁夫人想起当时槿芙的样子，掩着嘴偷笑。
　　“依我看，住到严公馆挺好的。”予仁看了看婉芙和槿芙，说：“严夫人不是有对双胞胎女儿吗，年纪跟槿芙一般大，婉芙和槿芙可以和她们一块儿上课放学。”
　　“又不是不识路，做什么要跟别人一块儿。”槿芙不太高兴，碍着祁明儒和祁夫人在这儿，只能微蹙着眉，睇视着祁予仁。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去到严公馆，跟严……”予仁一时想不起来严氏姐妹的名字来，转头看着予玊。
　　“严莫依、严莫云”予玊小声的告诉他。
　　“对，严莫依和严莫云。跟人家多学学，同样是读书，怎么人家读成了大家闺秀，到你这儿就读成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呀！”槿芙心里嘀咕着，‘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还说得跟亲眼见到过似得。’越想越不服气，转身拉着祁夫人，“妈！”
　　“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事还找家长。”予仁火上添油。
　　“有事不能找家长，没事儿的时候别来指手画脚”婉芙看着槿芙受委屈，心里不快。
　　“平时不听教，非要等到出事儿了才来认错，跑我这儿来求助。”
　　“谁让你来了，你自个儿要来的。”
　　“想着法子给我知道了，不就是让我给你们收拾残局吗。我倒是不想管，可你姓祁，你是我妹妹，我能不管吗！”
　　“婉芙。予仁。”祁夫人把矮桌上的茶盏推向祁婉芙，“平时你们在家吵吵闹闹就算了，出到外面可不能这样。婉芙，你也该收收脾气了。”
　　出了槿芙意外，祁夫人对待她其他的儿女几乎是一视同仁的，婉芙见祁夫人不帮她，只得看向祁明儒。“爸。”
　　“是该收敛一点了。婉芙，你也不小了，别跟着槿芙一样使小性子。”祁明儒看着并不生气。
　　“你也嫌弃我！”槿芙一听她爸这么说，立马跟祁夫人告状，“妈，爸嫌弃我！”
　　“好啦，好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祁夫人无奈，只得轻轻的拍了拍槿芙的背。
　　祁明儒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行了。舜英跟我们去南下，婉芙和槿芙，你们收拾一下，明天送你们去严公馆。”
　　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婉芙和槿芙，有看向一直望着他的祁夫人，叹了一口气。
　　“好了，就这样吧。”语罢，祁明儒转身离开客厅，留下祁夫人和四个儿女。
　　祁夫人起身，让黄妈进来收拾客厅。
　　“予仁，予玊，你们也上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行李。”
　　“好。”
　　祁夫人又吩咐黄妈，让她把婉芙和槿芙的皮箱子找出来，送到房间去。
　　“槿芙，去到严公馆，要收敛些性子。听到了吗？”
　　“妈，我们一定要去严公馆吗？那儿听着就像是一群老古板住的地方。”
　　“知道你们上的西式学校，也不知道哪里好了。一个个都喊着解放自由。看看你自己，自由得都快忘了老祖宗了。”
　　“先生说，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可没忘自己民族的东西。”
　　“严夫人的女儿，严莫依和严莫云都跟你一个学校，你要实在不习惯，就多跟她们待在一块儿。既然能把子女都送去学西式学堂，大概不会太严厉的。”
　　祁槿芙知道，祁明儒发话了，严公馆她们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再问一遍祁夫人，不过是想再挣扎一番罢了。
　　“知道了。”槿芙坐直身子，瞥了瞥嘴。
　　“婉芙，你平时多看着点儿她。”
　　祁夫人盯着婉芙，见她点头才满意。
　　“唉，你们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妈，我会注意的。你好不容易去一趟月城，怎么也得好好玩几天。”槿芙不想再聊严公馆的事。
　　“就是，妈。”婉芙眼睛一亮，坐到祁夫人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拉着祁夫人说：“你难得出趟远门，多留几日。我们会好好待在严公馆的。”
　　婉芙比槿芙大一岁，前几日她听到予玊说，祁明儒正在给她看婆家，她还不想嫁人，订婚也不想。若是祁明儒和祁夫人都不在渭城，这件事也可以拖一拖。
　　“好，若是无事，便在月城多留几日。只要你们安稳就好。”
　　婉芙和槿芙两人相视一笑，“放心吧，妈。”

　　昨日还是晴天，今天早上还见着太阳。不过一会儿工夫，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槿芙望着车窗外，从渐渐稀少的楼房，到一片荒野，再到树林丛生。待车子慢下来的时候，从树林的缝隙中，遮遮掩掩的依稀可以看见一幢白色的建筑。
　　严公馆倚在半山腰，依山傍海。站在严公馆的花园小径上，也能感受到从海面上吹来的湿热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