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霓裳》龠夕

11、渡红云

　　车辚辚，马车载着夏知离开宫城，沿着大街北面的皇城驶去。不一会，来到了一座比较偏远的住宅，夏知在太监的指引下，很快就从中门来到了杨侑居住的院子。只见那里有士兵把守，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她走进太监为她打开的房门，当太监退出去后，才发现屋里的光线很暗，她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只见杨侑全身缟白地躺在床上，手中拿着竹卷似看非看，旁边整桌的饭菜一口未动。夏知想起刚才在李渊那里信誓旦旦答应下来的事情，现在有些后悔。因为她根本不明白杨侑是否会听她的。
　　她朝他怯怯地走去，他似乎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当他看见夏知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一下变得惊喜交集。他慌忙站起来，快步向她走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嘴里不住地说着：“封尘，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听得人心都碎了。
　　“杨侑，你还好吗？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她看着他那落魄的样子，使她心痛得落下泪来。
　　“他们没对我怎么样，我很好，你不要哭了。”杨侑硬撑着说。
　　“你的伤好了没有，让我看看？”她推开他，很小心地看了他受伤的脖子。还好，已经没有流血了。“杨侑，你听我说，大隋朝就快灭亡了，你就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吧，他们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不要和他们斗了。”杨侑听着夏知对他说的话，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随即便清醒过来了，一下子变得疯疯癫癫，他转过身坐到一颗凳子上，有气无力地对夏知说：“你也被他们收买了？是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没有别的意思。”夏知向他解释。
　　“不！是他们让你来的，他们想让我把皇位让给他们,做梦。我才不要做他们的傀儡。你走吧……你走吧……”看得出他很伤心。因为他最爱的人已背叛了他。
　　“杨侑，你不要太固执了，大隋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保不住的，你又何必呢？”夏知为他的固执而当心。
　　“我不管，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努力，我不能把祖辈留下的大好河山就这么轻易地拱手送人。这办不到，办不到。”他因激动而把身边的花瓶推倒在地上，一阵巨响把夏知吓得呆了一下。是啊，她让他背叛祖宗！这是谁都做不到的。但如果不这样，那他的生命就会有危险，他何必为守不住的基业而牺牲自己年轻的生命呢。她必须及力劝说他，让他回心转意。她不希望他年轻轻就死去！
　　“我……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你必须明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你出去，你才能安全出宫……”
　　“我不出去！我死也要死在这儿。”他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就这样他们僵持了好一会，他妥协地对夏知说：“好，如果我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我？”
　　“你为我想想，我要失去家业，又要失去你，一下子让我失去这么多，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
　　“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这么重要吗？你道是说话呀！……封尘，你不再是当年的你了，你走吧……”他说完这一席话，难过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吧。
　　当他的手抬起时，夏知一眼看见他手上的绷带，上面渗出了血，这才记起他受伤了，血正不断的渗透出来。她只有再厚着脸皮过去说：“我帮你看看手吧。”他没有拒绝，乖乖地坐在哪里。于是，她慢慢地拆开了包在上面的纱布，里面的剑伤清晰可见，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令人惊心。
　　“你没看大夫？”他点点头。
　　“这怎么行，我帮你包扎行吗？”她试探地问，他顺从地点点头。于是，她很快地叫人拿来了绢布、药粉等等，帮他包好那双被刺伤的手。他一动不动也不叫疼，任由她摆弄。只是一双眼睛痴痴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分种也没有离开她，好像在思考什么。包扎好后，夏知被他这种痴情弄得不知所措，只好站起来向他告别。
　　“我该走了，我希望你还是考虑一下，不要太固执。你好好保重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你都要冷静不要太冲动。……照顾好自己……”她看着他孤独无助的神情，没有勇气再说什么，一转身向门口冲去。就在她刚要踏出房间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开口说道：“我答应你，封尘。”
　　她惊了一下，忙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去做皇帝。哪怕是一天、一个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他冷静地说着，而她已是泪流满面。
　　“杨侑……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真的决定了？你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为难你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你说得对，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要保住隋朝，是不可能的，我又何必硬撑着呢。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你可不可以为我而留下呢？”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眼睛充满着希望。夏知被他这种神情感动了，呆呆地站在哪里。只见他慢慢地走过来，抱住还在发呆的夏知，俩人刚一接触，夏知猛然惊醒，一把把他推开道：“不可以的，我们不可以这样。”
　　杨侑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彩，他轻声对她说：“你走吧，好好保重。”
　　“我……我会的……杨侑对不起……”她没等说完转身向外跑去。杨侑呆呆地站在哪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她一股脑跑出了房门，跑到了天井里。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她对杨侑仅存的是极大的歉疚，但她不能因为杨侑而离开李世民，李世民才是她的真爱，她是不会离开他的。夏知只有一狠心离开杨侑。远远地她看见马车还在原地，她擦了擦留在脸上的泪痕，来到马车前对车夫说：“带我去见你们主人。”车夫顺从地载着她朝宫里走去。这时她才发现，经过这样来回折腾，天都亮了，太阳从迷雾中缓缓升起。夏知疲惫地坐在马车里，什么也不敢想。坐了许久，终于来到李渊的府邸。她走下马车，看着早晨的阳光出了一会儿神。
　　“小姐，老爷有请。”一人婢女轻声提醒她。
　　“哦。……我们走吧。”她有气无力地说着跟着婢女走进李府。这时的她已经快要虚脱了，连续两天的奔波，又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再加上对杨侑的歉意，她真的快崩溃了。
　　一走进大厅，让她措手不及的是这里有李渊、李世民不说，连李建成都在。看样子，她还不得好好的休息，还必须面对这难堪的局面。她支撑着来到李渊身边向他汇报：“他同意了。”
　　李渊刚才还愁容不展，这时一下兴奋起来，笑容忍不住爬在了脸：“林姑娘，这次多亏你了。”
　　“没有。”她轻声答道。
　　“父亲，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孩儿是否能带林姑娘离开了？”李世民终于说话了。
　　李渊没有很快的答复，而是转过头看看李建成。李建成马上走上前来，说：“父亲，我想和林姑娘单独说几句话。不知父亲是否同意？”李渊点点头，随即对李世民说：“二郎，我们去前院走走，为父有事和你讲。”于是，李渊就这样把李世民从她身边带去了。看着李世民走出去的身影，她感到孤独无助，心里空荡荡的。
　　屋里只剩下李建成和夏知。夏知别过脸去，不愿和他多讲。而李建成却走到她的身边，不识趣地把手搭在她的肩，夏知甚是反感，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封尘，你知道吗？我为了找你，把大兴城都翻了个遍，可是你现在却这样薄情寡意地对待我。”他可怜地说。夏知看着他那表情没有一点同情，相反的是厌恶。
　　“我听二弟说准备娶你入门，你不会真的要嫁给二弟吧？”他急切地等着她回答。
　　“我怎么不会。”她不再拐弯抹角，而是坚定地回答。
　　他的面孔突然变成煞白，脸部的肌肉痉挛起来。奇怪的是夏知面对这样的表情她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更增加了勇气。不像刚才对杨侑那样，让她为难。
　　李建成调整了一下心态，面色有了改善。他吐了一口气，异常冷静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懿尘是你姐姐吧？”
　　“你要怎样？”夏知一下警惕起来。
　　“不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她此刻在我府上。”他神情诡异地说。
　　“她怎么会在你府上？”
　　“是她自己跑来的。她来大兴找你，说是和你父母亲在战乱中冲散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正在帮忙找他们。”
　　“什么？！”她惊讶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虽然这俩位父母不是自己的，但听到他们不幸，她还是慌了神。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他安慰地说。夏知没有感激之情，只是轻声说：“带我去见懿尘。”
　　于是他们坐车来到了李建成的住所，这里和李世民的屋子一样，也很朴素，没有多余的饰品。他带她来到一幢小楼前，远远地就能看见懿尘的身影，夏知看到她并无大碍，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姐姐。”她还没上楼，便开口叫道。懿尘听见了夏知的叫声，很快地从楼上冲了下来。
　　“妹妹，你来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爹娘他们……”她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爹娘他们怎么了？”夏知着急的问。
　　“我们听说大兴被攻陷了，而洛阳却还没动静，就想到上大兴来找你，毕竟在你这里二老都能有个照应。洛阳现在城门禁闭，王世充占地为王，城里的情况别提有多糟了。于是，我们就来投靠你了，可是，半路上却遇到了强人，把我们冲散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爹娘。”她边哭边讲，夏知很累了，一点也假装不出很伤心的样子。
　　“姐。别哭了，我想爹娘会没事的。”她安慰道。这时，她才注意到李建成早已出去了。
　　“妹妹，我本以为我也活不了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他，是他把我带到了大兴，又把我安置得这么好，我很感激他。”
　　“谁？”
　　“李大将军啊。”她提到的是李建成，夏知一听，心就凉了一半。但她注意到了懿尘脸上的那一丝喜悦，“李将军是个好人，他不仅把我带来了大兴，还把你找到了，我们要好好感激他。你说是不是？”
　　“啊……是……”夏知模模糊糊地回答。
　　“对了，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她忽然神秘起来。夏知很奇怪的感到，下一句话会使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妹妹，我想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的是……”
　　“建成啊！”她羞羞答答地讲。天啊！怪不得她有预感，原来是这样的事，如果自己的姐姐喜欢上了李建成，那么李建成和自己说的话，她要怎么办。
　　“他对我太好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妹妹，好在有你。”
　　“我？我能做什么？”
　　“你要是嫁给了李世民，我不就可以和他多多相处了吗。妹妹，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我不介意他已经有老婆了，毕竟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户，做小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姐姐，我恐怕……”夏知想了一会，决定把李建成的真正的心思告诉她。谁知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李建成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封尘姑娘，二弟就在外面，他来接你回去。”他的到来，打断了她刚想说的话。听见是李世民来了，她有些高兴，但转念一想，懿尘在李建成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妹妹，你去吧。”懿尘没看出什么不妥，还在一个劲儿地劝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李建成已经气急败坏了。
　　“姐姐，我会来看你的。”她依依不舍地说完，跟着李建成向着大堂走去。她很想和其他人商量，特别是李世民夫妇。
　　“封尘，你去见二弟吧，他可等急了。我要陪懿尘姑娘走一会，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李建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其实，如果他要一起去，她也还能想通，可现在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却一点都想不通。他的行为越反常，她就越担心会出事。
　　“快啊。二弟刚才还催我呢。”他讥讽道。
　　“好。那你们好好聊。”她很担心，但现在也只有随它发展了，看着姐姐跟着李建成走开，她心事重重地走向大堂。
　　在大堂里，她看见了李世民，还有长孙无垢。他们站在那里，讲着话，旁边还站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妇人。她是谁？夏知很奇怪，她好像和李世民夫妇很熟的样子。
　　“无垢姐姐，你们来了。”她走过去，向他们福了福。
　　“封尘，来。见过大嫂，我们平时都叫她冰如姐。”长孙氏拉她过去，她这才明白，这位妇人是李建成的妻子。
　　“冰如姐。”她见到这个所谓的大嫂，一点好感都没有，她不像长孙那样真诚，显得很虚假。连脸上的笑容都和李建成一模一样——皮笑肉不笑。
　　“你是林封尘吧，早听说是个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美丽。”
　　“冰如姐取笑了。”她也只有和她打起了官腔。
　　“大嫂，小弟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大嫂海涵。”李世民也走过来，虽然，她不知他们说什么，不过好像是李世民夫妇和李建成在此之前发生过不愉快。
　　“二弟说笑了，建成和我都不会把那事放在心上的，谁叫二弟天生是个好剑客呢，建成输给你是因为他不小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们怎会怪你呢，是不是啊。无垢妹妹？”她的笑容又来了，让夏知不禁打起了冷颤。不过从她那半讥半讽的口气里听出，原来是李世民和李建成用比武来决定自己的去留，这场比剑是李建成输了，才会放她走的。
　　“大嫂说的是，世民只不过是侥幸才赢了大哥的。”长孙无奈地陪着笑脸。
　　“那三位走好，我就不送了。”她笑着下起了逐客令。
　　“麻烦大嫂了。”李世民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讲，转身就走。
　　“冰如姐，我们就此别过。”长孙氏很有礼貌地和她打了声招呼，跟着李世民一起离开了建成府。
　　“小女子告辞了。”夏知不想叫她的名字，只能勉强和她打了招呼就走。
　　随李世民夫妇走出建成府，夏知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但想起自己给他们惹的麻烦，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长孙还是像原来一样和蔼，李世民脸上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是夏知过得最平静的几天，早上她和长孙氏学一些女工，也会偷偷跑到李世民的书房里看书。晚上，她就和李世民一起谈天，他们很谈得来，包括政治方面。李世民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会懂得这么多，对她更另眼相看了。几天来二人之间有过风花雪月，也有过争吵，但是马上就会停止了。通过相处夏知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这段日子里，她过得太幸福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幸福有些蹊跷，幸福得连自己都会害怕，害怕自己会随时失去这份已有的幸福。
　　因为，在她幸福的时候，林封尘就会不合适宜地出现，比如最近，她每每睡着后，林封尘就从梦中来惊扰她，让她好几次都在血肉模糊中醒来，而且，她在白天越开心时候，晚上就一定会做这样的怪梦。夏知有一种预感，这样的日子可能不会太长久。
　　这天，李世民早早地就起身出门去了，连长孙也慌慌忙忙地相继出了门。只剩她一个人在家，她只好一个人心神不安地躲进园子里赏花。这种活动不过是用来遮住空虚的。两个时辰过后，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进花园对她说。“小姐。将军让你马上进宫去。马车就在门外，我们快去准备准备。”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怕不祥的预感就在今天应验，那将会是她和李世民分开的日子。夏知被自己的预感震惊了，她甩了甩头，想极力忘记这种不祥的预感。
　　“哦。”夏知呆呆地回答，过了一会她转过头问报信的丫头：“将军说是为了什么吗？”她理智了一些，想问问看是什么大事发生了。
　　“将军说了，今天是新主登基的大好日子，是新皇上让你进宫的呢。”小丫头还以为是件很风光的事呢。她眼里对夏知投来一丝羡慕。
　　夏知明白了，原来是杨侑登基了，怪不得昨天李世民和长孙说话时就不对劲。她想如果不是杨侑坚持让自己去看大典，那么，大家都会瞒着她的。
　　“噢。我……我们走吧。”她长叹了一声，跟着她进屋换衣服去了，看着那身华丽的衣服，她心里空落落的。就算是自己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或许打扮只是一种礼仪吧。夏知拿起那些繁重的饰物，漫不经心地让丫头为自己“装饰”着。
　　才进宫门，远远就看见李世民站在那儿，夏知为他的体贴感到感动，同时又感到沉重。
　　头上的饰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脸上的铅华更使她不自在，她磕磕碰碰地下了车，由丫头们扶住，此时的她仿佛是一个废人，连走路也不能自己完成，天啊。当一个宫里的女人每天都这样穿戴，那不是什么都不能干了吗？
　　“我故意不告诉你的，是怕你看了心里不好受，你不怪我吧。”李世民走过来解释着，她看见了他皱起的眉头。
　　“我知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夏知努力摇了摇头，虽然这样做很不容易。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力不能支了，在加上风大，使她的脚步更加缓慢。
　　到了金殿上，遥遥望去，只见文武百官都分别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金殿上虽然人多，但却很安静，她被李世民引着来到靠近龙椅的地方。登基大典开始，杨侑由太监扶着走上龙座，文武百官在一遍欢呼万岁声中，跪得满地都是，夏知也跟着跪了下来。参加这样的大典，让夏知觉得自己很渺小。
　　过了好久，才听到杨侑缓慢而不自信的声音：“平身。” 她才起身就瞥了杨侑一眼，谁知他也在看着她，她被吓住了，忙收回了眼神，不敢再放肆。
　　等所有的仪式结束，杨侑在三呼万岁声中，由太监搀扶着走出大殿时。夏知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远去而又孤单的背影。这时夏知真的很抱歉。她知道自己欠他太多，下辈子都还不完。等夏知反映过来，满朝文武已经相继退下。
　　“走吧。封尘。”李世民走过来提醒她，他知道她现在的感受。
　　“哦！走吧……我们去哪里？”夏知莫名其妙地问。
　　“骑马。好吗？”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他想让她尽快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