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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沈落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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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南城,是北境三城中最靠近中原地区的大城,由于是通往西北的要道,又是前线边关的后方,朝廷颇为看重。终年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的繁华表面之下是朝廷极为不苟的管辖,辅以历经两朝的傅家军,渐呈盛世之象。
初春,寒意还略有一些料峭,大多植被也都还未露出新芽。刚过晗关,总算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和零星分布的村落,通向镇北城的官道边的土路上也陆陆续续有些茶水摊子,虽都是些清茶淡酒,但临近镇北,来往的商人脚夫络绎不绝,且也大多愿意在此歇脚,于是这一路,倒是颇为热闹。
镇北城是临冬城姊妹城,与傅家主城临南城合称北境三城,临冬城有傅家的常驻军,镇北城却没有,但是内部却设有专门的水道和驿道可直达临冬,据称镇北城的城主是一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几乎天天呆在府内绝不出户,脾气也怪异,但与傅家少帅傅雪迟交往甚深。城中有一些各异的小门派,虽都成不了气候,但门派之间的小斗不断。坊间的传闻,说是镇北城真正劳心劳力的是其衙门的捕头,据称智勇双全,来镇北的三年里大小案破获无数,更是此人让各门派总体相安无事,总之不管来往镇北的人是有没有亲眼见过此人,都能在这一路的茶水摊子上听闻此人的事迹。这时间一久,几个摆摊多年的老摊主便兼具了说书的功能,将这沈铺头吹得神乎其神。
“话说这沈捕头那可真是明察秋毫啊,那日在前街,光只是看了一眼便知......”老摊主灌了一口茶,茶水星子横飞,“便知那老李头在驿馆当差的儿子当晚根本就没有出城,便是此人与其表兄薛氏在酒家饮酒......”“唉?老钱,你弄错了吧,不是说凶手就是薛庭的婆娘么!”近旁喝茶的人越聚越多,都够着头听老摊主讲故事。老摊主眉眼弯弯,“急什么,急什么!这薛氏仗着他与薛家的关系,平时的恶事做得可是不少,这薛庭好色,看上老李头的儿媳妇,小李请薛氏喝酒,将其灌得烂醉,本是有歹意,但终未下得去手,薛氏死在家中,小李当夜将薛庭送到家中,这有人作证,他听闻消息吓得不轻,便扯了谎......”“唉我说,你这绕来绕去还在说小李,这薛庭的老婆当晚在娘家,沈捕头却将其捕回,且洗刷了小李的嫌疑,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旁人一起哄便纷纷开始表达对老摊主重点的不满,老摊主一吹胡子,“这小李被沈捕头收监晚当晚,沈捕头用了不知什么方法,便将近日里在城中屡屡犯事的‘飞墙金’逮个正着,你们知不知道,案发当夜,这贼小子,去过薛家!”“什么?什么?”
“这贼小子,在三更的时候偷了薛家的银两,那个时候,薛庭还没死呐!”“哦哦,这可就给小李做了证了!”旁边的人人纷纷应和,“沈捕头得到此证,便立即派人将薛张氏抓回,张氏被抓,开始时拼命抵赖,而后便立时认了罪,至于这其中沈捕头是如何推断,实在无人能知,实在神断啊!”
身边群众纷纷点头,“这也能叫神断?”冷不丁,人群中淡淡飘来一个声音,清越慵懒,声不大,却似乎掷地有声,人群瞬时安静下来,四处找这声音的来源,却看见角落里窝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一副穷酸书生的样子,正一手执书垫到椅子下面,一手拿着杯子凑在嘴边毫无读书人的样子大口吹气。“年轻人,莫要太自大,难不成你知道?”近旁有一脚夫模样的大汉略有不满,开口反问。那书生淡淡,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说了什么,只自顾自的慢慢又啜了两口茶,连眼皮都没抬“这岂不简单?薛庭好酒好色出名,家中家仆只有应门一人,死前接触过的人加上飞贼不过三个,飞贼没有进屋痕迹,家仆证实小李与薛庭归家之后并无其他人拜访,薛庭毒死于家中,用着自家未养鱼的鱼缸喝着自家的水,常用储水的水缸里却干了至少一天,茶壶亦是如此,单单只有薛庭喝干的鱼缸里有毒。其妻素闻贤惠,朝时出门竟未将水缸储满,况且张氏娘家远在山鹬镇,来回需数日,但其夫暴死第三天,就说匆匆从娘家赶回,当然,若是张氏轻功了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罢,此人又淡淡啜了口茶,将垫在椅子下的书复又抽了出来“嗯.....下次要把《远山集》一并带出来,这一本着实不够厚......”说罢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便旁若无人欲从众人中间穿过,刚走两步却又退了回来,从袖里抽出一个水袋,将刚刚未喝完的半壶茶到了进去,还不忘回头看看老摊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茶!”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了摊子,只留余下的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老摊主也一时僵住。
就在众人慢慢回神,各回各位散了的时候,有一着深青色的束身衣佩剑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远远看着刚刚那书生走的方向,抬脚跟了上去。
镇北城郊,难得一见的松树林,春寒料峭,唯有松柏还郁郁葱葱,林间斑驳透着光影,空气也微暖,有些迎春的鸟儿似是觉得春天已到,已然迫不及待地在林间飞舞,舒展筋骨了。
那穷酸书生在林中信步走着,不紧不慢,似乎在等人。
“你还是老样子,破了案就走,若是无案可破,你怕是连城也要绕着走。”说罢林中便飞出一个青色的身影,仿若一只鹰隼,稳稳地落在书生的身后,正是刚刚的那位佩剑男子。
“那我也没辙,”那书生将水袋抽出,如饮酒般豪饮了两口“谁叫镇北城的城主实在抠门的紧,这从来见不着人也就算了,帮忙破个案也就真的只是意思意思,不够我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也真是苦了您这位‘神捕’,你怎么忍得了?”
沈落阳爽朗一笑“‘神捕’之名,还不是拜你所赐,这一个月前刚破了张氏杀夫一案,你便转眼不见了,我知道你钟情于老钱的茶水摊,这算算你又改饮茶度日了,这几日便日日守在此处,只等小风你出现。”
小风将水袋收了回去,显得有些无奈,“谁让老钱的茶水便宜又实在,关键是壶大!还有说书。”
沈落阳一怔,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我来,一是城主的意思,二是回你上次托我办的事。”
“哦?”小风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这倒是稀奇,贵城主的意思?”
“城主的意思,想请小风你任职镇北,主刑名。”
“哦?专职破案?这镇北有那么多案可破?”小风轻蔑一笑,双手抱臂,“看来你们镇北的城主也是无聊得紧。”
“食宿由衙门全包,每月二钱,按月结清。”沈落阳见小风兴趣寥寥,补了一句。
小风一听,顿时觉得耳聪目明,见沈落阳也顺眼许多,心底暗自揣测,将其间厉害悉数算了个遍。
“衙门任职虽能保得三餐温饱,但不及我自由任行之万一,不过我留不留,倒要看你说的第二件事。”
小风心性,沈落阳也只摸得一二,就连其真正的称谓姓名,沈落阳也不得而知,不过这样的回答仍在意料之中,小风此人看似疯癫不羁,但却心思缜密,上了心的事,绝不会半途而废,这也是沈落阳敬佩此人的原因之一。沈落阳正色,“你让我询问张氏在离家之前除了将缸中、壶中水舀尽,在鱼缸里下毒之外可有在窗口放置银两,她的回答是没有。”
小风直视沈落阳的眼睛,淡淡一笑,沈落阳亦明白其用意。张氏杀夫,布的是一个局,其清楚丈夫的陋习,知道其常常喝得烂醉。宿醉之人半夜常常会觉得口渴而难眠,张氏出门前将水缸和壶中的水尽数舀尽,只留以未养鱼的鱼缸,常人自是不会喝鱼缸中的水,可是宿醉未清饥渴难耐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张氏一早离家,丈夫晚上暴毙,到时家中水缸,壶中的水尽是干的,一般人想来也查不到中毒的来源在鱼缸里,又有出城守兵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其作案设想过程可以说几无疏漏,薛庭好财好色,张氏持家,均不可能无意间将一锭银两置于窗前,更何况那几日“飞墙金”金飞,夜盗猖獗,尤其针对城中颇有钱财名声狼藉之人。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晚将薛庭送回家的小李,若是小李当时便洞察了张氏的布局,放下银两引飞贼来偷,到时若他真涉案其中,也可提醒有银两之事,人命关天,官府自是不会放过飞贼这一条线索。金飞落或不落网,都会间接替他做了证,因为‘贼’界的规矩便是不涉人命,更何况金飞向来只喜出风头,以挑衅衙门为乐。只要官府稍稍放点消息说金飞涉及命案,此贼必然会想方设法说明自己与命案无关。倘若如此,那较之小李唯唯诺诺,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实则镇定非常,洞察极佳,那这位“老李头在驿馆当差的儿子”便是不简单了。
“如何?”沈落阳剑眉一挑,心想这下必然挑起小风兴趣了。
小风将衣角一翻,就地就一坐,复又抽出水袋,牛饮了两口,“也行,不过我有条件。”
“哦?”沈落阳抱臂,表情略带玩味。
“三餐住宿全包,只管破案;不入朝庭编制,来去自由。”
“这倒是不难”沈落阳微笑着点点头,“依你的才智,我应是不应都无多大的干系,难不成我能强留住你?”
“那可说不准,”小风将水袋塞回袖中,四肢并用地爬起来,“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要是沈大捕头横刀相逼,我就是有再无双的头脑,也敌不过您的蛮不讲理。”
沈落阳一愣,随即一脸无辜:“小风心中,沈某竟是蛮不讲理之人,你我相识一载有余,虽算不上过命之交,好歹也算江湖知己。沈某愚钝,不知哪里得罪小风,竟得骂名如此,还请小风你明示。”
小风见他装的一脸无辜,也是哭笑不得,“沈大捕头不去演戏,真是屈才。罢了罢了,聊表歉意,小风这就去各个摊主那儿,将沈大捕头英明善治,明察秋毫的形象树立得更加深入人心.......”
沈落阳一听,戏谑的表情再挂不住,忙伸手拉住小风手臂,“我就不应与你斗嘴,本也知定会输下阵来。小风莫要再去添油加醋,我这不是见你愿意留下来,一时高兴,跟你开个玩笑。”
“不过,话说回来,”沈落阳神色一凛,“这半年多时间里,镇北确实出了许多奇案,较往年多出许多。”见小风摸着下巴,低头不语,似在想着什么。等了半晌,终忍不住问道:“怎么?”
“沈捕头这半年可有得罪什么人?”小风抬起头冒了一句,甚是突兀。
沈落阳虽不像坊间吹嘘的那般神断,毕竟也不笨,小风这一提,回想起这半年的大小案件,竟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不错,从半年前一桩离奇的失踪案开始,不光是数量多了,而且审到最后,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就像这次的‘老李的儿子’。
“罢了罢了,”小风见沈落阳如此,也有些许不忍,这位沈捕头如今在北境有‘神捕’的头衔,并不是他有意抢了小风的功劳,相反是小风相求不提自己半句,还戏谑似地在坊间有意无意,直叙或衬着沈落阳的神断。如今若真是得罪了什么人,与其被硬冠上的盛名恐也脱不了关系。小风摆摆手,复又将水袋抽出来狂饮几口,直至喝干,心下暗想:看来不得已,需要在镇北多逗留一些时日了。想到此处,便将水袋直接拍在沈捕头胸前,“我既已同意上任,沈兄与我算是共事,怎么见我饮茶度日,也没有半分要请我吃饭的念头?唉,果然是神捕,竟不用吃喝拉撒睡.......”
沈落阳一愣,知是被小风察觉到心绪,旋即爽朗一笑,心中顿时明亮许多,拉住小风的胳膊像是才想起什么:“你看我这脑子,今早出门时江先生嘱咐我,说要是实在留不下你,就说江先生家中早已备下了辣子金菇鱼头和一品阁的梅苏酒,要是......” 小风没等他说完,便咽了一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