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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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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2003年3月29日,英国斯特拉特福小镇。
在急诊室里睁开眼时,白术只是觉得周围的灯光都带着灼烧的热度,让她的视线里只有失去轮廓后的模糊,费劲所有力气后她才没有被疲倦拖累,努力维持着双眼睁开的弧度,紧紧抓住这唯一可以依靠的感官。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嘈杂的声音钻入耳膜,刺激着她全身沉睡的细胞,旋即就有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她视线的中点。
这些就是白术在病房里醒来之前最后的记忆。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冗长的黑暗,她的耳边有母亲与继父的交谈声,那些内容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而筑造而成,然后是母亲对她说话的声音:“阿术,一会儿我们把你和小蔹送去Susan阿姨家里住两天,你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她想要张口询问为什么,可是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让她找不到母亲究竟在哪里。她迈开腿在黑暗中不断奔跑,耳边呼啸而过母亲在车里与那个昨天才见面的叫做苏竟航的男人通电话的声音,情绪里捉摸不透的起伏与母亲往日里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
最后是一道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把一切都拖入死寂。
良久的寂静之后,她才听见弟弟的声音。
“姐姐。”
“姐……姐……”
“我……好疼。”
医院里的药水味并不算浓烈,正好被白术脸上的氧气面罩屏蔽。她被自己的呼吸刺痛而转醒,湿气一点点落在皮肤上却换来更加干燥的触感,气力被全数抽走的喉咙暗暗生疼,没有任何话语能够突破那一层疼痛。
“小术,你还好吗?”
与耳廓强烈碰撞的男声唤回白术的精神,让她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往声音的出口看去,头部些微的转动拉扯开全身骨骼的痛楚,可是她仍旧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勉强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句询问声的主人。在往后十数年的时间里,白术很少想起这一刻苏竟航纠结的神情,仿佛只要埋没这一段记忆,她就可以断决所有可能的恻隐之心,然而那一个当下,她只知道要狠狠把对方面容里每一丝变动都吞没进意识里。
她想通过苏竟航的表情去判断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苏竟航那些欲言又止的小心思只让白术觉得厌恶。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苏竟航的话让白术的胃部一阵翻滚。
“苏先生,请你离开这里。”
病房门边传来一道镇定而不容人抗拒的声音。是一位发色灰白的老者,他看向苏竟航的目光比之白术要平和许多,却也没有好客之意。
“白老先生,我……”苏竟航想要辩解。
“请你离开这里。”老者并没有给苏竟航机会,“难道你还想再多害死一个白家人吗?”
白术的瞳孔因为老者的话瞬时睁大。其实她早在看见苏竟航被愧疚所纠缠的面容时就隐约知道了结果,可是老者这一句定棺盖论的反问句里,仅仅一个‘还’字就足够令白术胆战心惊,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是悲凉与仇恨交织一体的产物。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都必须负累上一个残破的缺口。
接到苏竟航的电话时,谭宗明刚刚收拾好行李。他只是来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做一个学期的交换生,如今不过是在假期里稍稍逗留了一个星期,还以为苏竟航就忍不住要来催他回去,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你和林晨的婚礼不是下周吗?我过两天就回美国去了,肯定准时参加。”
对方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应答:“我和林晨现在在英国。”
“怎么?婚礼要改到英国古堡来办?”谭宗明调侃道。
“没有,”苏竟航难得在嗓音里添染进疲惫,与他往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大相径庭,“我家里有些事,林晨陪我过来的。我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加上你也放假了,就问问看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可以一起走。”
知道苏家一向家教严谨,对苏竟航这位长孙更是要求极高,谭宗明倒也不难理解苏竟航因为处理家务事而倦怠,便耐心答道:“我是下周二中午12点15分从Heathrow飞,你和林晨现在在哪儿?我明后两天打算去一趟Stratford看看,怎么样?你们两个要是不忙的话也一起?就当放松放松。”
“……我们两个就在Stratford,林晨这两天好像水土不服,身体不太舒服,我正打算如果她明天还没有好转就带她去医院,这样吧,你明天到Stratford以后打电话给我。”苏竟航没想到谭宗明刚好有计划要来斯特拉特福,抬眼看见镜子里自己满脸胡渣的样子,只觉得是给苏家丢脸,所以在挂断电话后立刻将行李袋里的刮胡刀找了出来。
第二天谭宗明在计划的时间里到达了Stratford,在镇中心人潮略显拥挤的景区附近的酒店做好登记,却收到苏竟航的短信说林晨在医院里接受检查,作为那两人的好友谭宗明放好行李便赶到了医院,还好林晨似乎并没有大碍,不过是被医生安排接受一些基本的检查。苏竟航让谭宗明安心,不忍破坏谭宗明这假期里的悠闲。
因为是距离镇中心有些距离的大医院,谭宗明一边下楼一边盘算着是否能在景区关门前赶回去。
“砰!”
“砰!”
破坏了楼梯拐角处静谧氛围的撞击声连续传来,让谭宗明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下最后几节台阶后便寻声走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亚洲少女侧对他站着,一脚接一脚地踢着身前的自动贩卖机。从谭宗明的角度看去,还能看见少女额头上的绷带,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那稍显怒气的动作究竟从何而来。
正当谭宗明犹豫着是否该出于可能的同胞情谊上前阻止时,少女突然用两只手撑住自动贩卖机的边缘,头部稍稍往后一仰,顺势就要砸向自动贩卖机。
情急之中谭宗明只好小跑上前用自己的手掌挡住少女的额头。
“Don’t hurt yourself.”很少安慰人的谭宗明在完全不了解少女的情况下也无法说出更多安抚。
被拦下的少女很快反应了过来,站直身子以后看向谭宗明,眸中无光地说道:“Mind your own business, sir.”
“Well, if you kill the vending machine, no doctors here will be able to fix it.”谭宗明揶揄道。
少女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谭宗明。
因为这样的遭遇,以至于谭宗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自己的幽默感保持着怀疑态度。
无声的对峙中,谭宗明已经开始打退堂鼓,却听见少女莫名开了口:
“They sure as hell cannot fix anything.”
“Miss Smith!”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转移开谭宗明刚刚感觉到的尴尬,只见少女随着那道声音看去,安静地承受着那名护士对于她在医院里乱逛的谴责,也不再看向谭宗明,而后便乖乖地跟着护士回去自己的病房。
2016年3月14日,中国上海。
谭宗明在驱车从别墅往市中心行驶时,蓦地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一段本该无关紧要的缝隙。他一直记得那天晚餐时苏竟航告诉自己林晨的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彼时的自己只有为好友开心的情绪,竟然是在十三年后才发现对方的欣喜里掺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繁复。记忆里的少女已经随着年月模糊了面貌,可他却因为刚才白术在电话里那一句颤抖的“谭宗明,我的胃好疼”里找到了判断依据。
那个少女就是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