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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压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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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付淮突然惊醒了。
大脑昏昏沉沉,眼皮厚重,似乎不消片刻就能睡死过去。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梦中,梦里的他是醒着的,梦外的他是昏睡着的。
付淮的额头上布了层薄薄的汗。夜里凉风从木窗缝隙里漏进,吹了进来,留下一阵寒意。他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从头顶的床帐移到外侧,那里摆了张矮几,一只陶土茶壶静静地放在上面。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想起来喝点水。
——动不了了!
他试着抬抬手指,大脑里下达了指令,然而身体却毫无反应——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脑子已经昏昏沉沉,他发觉自己的注意力很涣散,整个人介于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视线模糊。明明疲惫至极,偏偏还有意识。
心里疙瘩一声,想,付淮呀付淮,真想不到他也有被鬼压床的一天!
神鬼之事,付淮向来是不信的。战场里滚打出来的人,基本没几个手上是不沾血的,若是有鬼寻仇,估计队伍都要绕着京城围十圈了。
许是这几日烦心事太多了,思虑过重,身体出了问题。过一会儿就能好转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却发现眼睛怎么都闭不了。疲倦感浓重的仿佛自己骑着战马不眠不休地赶了十天路,睡意铺天盖地袭来,可眼皮仿佛被人强行打开,怎么也闭不起来。
忽然想起了白日里许融的话。
“付哥,这屋子不干净。”
当时的许融脸色苍白,眼中闪烁不定,戒备地看着四周,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
他自然不相信。屋子是自己住了三年的将军府。三年前,付淮驱逐显夷,一举将这群扰乱边疆多年的显族骑兵打回老家,圣上念其有功,便将空置了多年的大宅赐给付淮做将军府。据说,这大宅的主人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亲王,后来暴病死了,身后无子嗣,家中仆从走的走散的散,没几年府邸便空置了。刚搬进去那阵,确实荒凉,不过从未发生过奇怪的事。何况,他在这儿住了三年,三年都过来了,怎么到了许融嘴里就是不干净了呢。
于是付淮安慰了他一阵,许融像只受惊的兔子,哆哆嗦嗦地躲在他怀里,嘴里却一直喃喃有声。他嘀咕的声音绵软虚弱,听来像是隔着棉花一样,不太真切。
不知为何,付淮的大脑混沌一片,偏偏许融的那句话像是春笋般冒出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响遍了整个脑袋。
“这屋子不干净。”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徒留一对眼珠还能转动。困,极困。可偏偏无法入睡。传闻,前朝妖妃独占君宠,却迟迟没有身孕。当时皇后生了一个儿子,小太子不过三岁。那妖妃便每日每夜细心照看,无微不至到连皇后都深受感动。后来,小太子却日渐衰弱,没过几年便夭折了。死因是衰竭而亡。后来前朝灭亡,新朝建立,旧日里妖妃宫里的老人说,那妖妃确实照看仔细,吃穿用度,玩耍嬉笑都是尽心,尽心到没日没夜,让宫女一刻不停歇地照看着。小太子夜夜无法合眼,一要入睡就被宫人弄醒,如此反复,方才衰竭而亡。
如今想来,无法入睡确实称得上是酷刑。这种反复挣扎于醒与不醒之间的感觉真是折磨身心。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经过木窗。今夜是圆月,月光透过窗纸倾洒在地上,晕染出一层水雾般的光晕。眼前之景恍恍惚惚,不知是梦是真。就在他神思涣散,游离之际,窗外缓缓出现一个影子。
那影子模模糊糊,像是人形,经过窗外的时候,窗纸映着那人的身影,显得虚幻不定。
他感到奇怪。此时已是深夜,将军府中除了侍从,便只住了他和许融两人。侍从绝不会在夜间随意走动,许融?不,许融的身形比外面那个影子要瘦小。
他纳闷着会是谁在外面徘徊。
眼睛盯着那层薄薄的窗纸,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那人影缓缓经过窗台,疏忽不见了。
逐渐,他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那个影子移动的很平缓,可人走路或多或少会有起伏,而窗外那影子却是丝毫没有波动,不像是走,倒像是飘过去的。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还是动弹不得,额头的青筋跳动,那是付淮警觉戒备的反应。
一阵凉风从边上吹来,木窗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角。那影子倒退回来,重新浮现在窗纸上,透过那丝缝隙,隐隐看见鲜红的颜色。
饶是他见过大风大浪,此刻也觉得汗毛直立。是谁?不,是什么东西?
背部被汗水浸湿了,呼吸急促起来。他时刻注意着那个影子,却发现它仿佛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了。或许是隔壁街上的小孩剪得纸人飘过来了,他开始想着各种可能的借口。脑海中那股睡意越来越浓,眼皮沉重的像是挂了千斤重的东西,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在最紧张的时刻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只觉得精气神一松,和往常一样浑身都是力气。昨夜种种仿佛黄粱一梦,连付淮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真是幻。不经意间,又扫到那扇木窗,阳光透进来,整个房间显得明亮而温暖。
付淮呼出一口长气,将胸中浊气全散了出来。穿戴完毕,便骑着追风去街上溜溜。许是昨晚没睡好,今天醒得比往常晚了些,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他不敢再骑着追风,以免误伤了行人。
于是下马牵行,瞧着沿路的热闹,边琢磨着给许融买些笔墨。许融是个书生,平日里就喜欢写写画画,吟诗弄月。付淮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但既然许融喜欢,他自然是乐意哄他开心。想来他与许融在一起已有两年,那人面薄,在意名声,在人前不愿与自己举止亲密,半月前,他好不容易磨得他搬进府里,自然要千般万般地对他好。
走进书斋时,那老板狐疑地朝他望了几眼。也是,付淮这样貌怎么看都不像是咬文嚼字的文弱书生。扫了眼里面买书画的其他客人,没一个比他高的,颇有种一览……什么小的感觉。
付淮分不出这笔和那笔有什么区别,直接走向老板,那老板见了他似乎有些忌惮,笑容都显得僵硬。他不客气地将一锭银子放到他面前,说:“将你们这儿最好的笔墨纸砚各来一份。”
老板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地张罗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堆东西重新回来。
“客官,这都是本店最好的,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他这话说的谄媚,摆出来的表情也是谄媚,但付淮总觉得他有些僵硬,似乎害怕着什么。
他自认长得人高马大,可也是相貌堂堂,不至于吓坏别人,心里狐疑,但也没心思追究一个陌生人的想法,于是买了东西就离开了。
路上出了些波折,撞到一个老头。照理说,他不至于避不开一个老人,可那老头却似乎力气很大,直直地冲了过来。撞到他的时候,他隐约在老头身上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混杂着年老的体味,又隐隐像是……香灰的味道。
老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蓝色布衣,鞋面占满了泥污。他的脸色不错,就是皱纹极多,像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可是望过来的时候又有一股奇特的精光。
老头看着他的眼神很古怪。
似乎犹疑,又像是感慨,仿佛看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事物。
付淮有些不悦。
“老人家,您还好吧?”
老头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我的脸上。仿佛被人当头一击,浑浊的眼神猛然一转,然后,他发出了一个嘶哑干涸的声音:“没事。”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付淮手上的一堆东西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僵硬,像是硬生生挤扯出来的假笑,然后说了句古古怪怪的话:“人心……莫测啊。”
一头雾水。
付淮刚想问个清楚,那老头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那老头年岁已大,手脚却是灵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