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残篇）》断想

1、亲事

　　江家从江立彩这儿往上倒数八百辈子，祖祖辈辈那都是在江城里头小有名气的大户人家。
　　怎奈到了江立彩她娘江有时这儿，就被败坏了家业，偌大的一个江家，愣是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更兼江有时子嗣单薄，可谓雪上加霜。
　　江有时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四任丈夫，却只得了江立彩这么一个女儿，命运不可谓不艰辛坎坷。
　　又有壬戌年七月初八那日，江有时下乡收租查账，途中飞来横祸，竟惨遭土匪劫持，人命不保。享年四十七岁。
　　独留下一老母、一小女，伶仃孤苦，相依为伴。
　　而那江小女，也便就是这江立彩。

　　话说江立彩在这江城里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庸庸碌碌的小人物，那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那都是能给她说道出个一二来的。
　　她三岁会认字，五岁会诵诗，十二岁就能出口成章了！到她十七岁时更是过了乡试，一举成名，化身成了江秀才。才之秀者为秀才也，江城数千年的文化历史中，“秀才”那是个绝对受人尊敬的地位，将来那可是要当青天大老爷的！
　　怎奈何这江立彩自成了其“秀才”之名后，便越发骄矜起来。也不愿念书了，日日里把酒作乐，又成就了一代纨绔……

　　这日正是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江立彩伙同了其他的三个小伙伴一起从暖春阁里喝了热酒回来。
　　一路上四人嬉嬉笑笑，打打闹闹，留情四处，正可谓无数风流。
　　江立彩到了自家家门口，拜别了众人，晕乎乎便举大力敲门，“砰砰砰”三声，没人搭理。江立彩酒气上头，也便直接拿脚踹了，“砰砰砰砰砰！”惊起一片寒鸦。
　　门内路过的勤姨听见声响，又看这守门的小厮不知跑哪儿鬼混去了，便连忙放下了手中物事，先来给立彩开了这门。
　　把江立彩扶进家门，嗅到那一股子香醇酒味儿，勤姨忍不住劝诫道：“小姐，您又去喝酒了，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可不得了。正巧了，老太太找你呢……”
　　江立彩打断她的话，“勤姨我没醉，祖母找我作甚？”她知道勤姨总是要说她两句的，这位服侍了江家上任家主的老伙计虽然忠心无比，但也很是有点自负，她以为江立彩不能没有她，江家更不能没有她……
　　勤姨思索了一阵，摇摇头，“不知呢。”
　　连勤姨都不知道？或是勤姨在故意瞒她，或是老太太真的生闷气了……江立彩心中清楚得很呢。

　　来到老太太的屋里头，江立彩俯身拜她，老太太露出满脸慈爱，忙道：“我儿起身。”
　　立彩猜测这应该是遇着什么喜事了。在一旁的椅上落座，她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老太太笑地见牙不见眼，“好事呀！好事！”
　　“什么？”
　　“彩儿你要成亲了呀！”
　　晴天一个霹雳，炸响了江立彩的半边脑袋，她猛地从椅上撺掇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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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期定在今年的九月廿八，老太太请人反复推算过了，绝佳的黄道吉日啊！
　　要问这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可就要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了……
　　却说这三十多年以前，江老太太孤身闯荡在外，曾经遭遇过一次生死危机，然而就在这危难时刻，一位老农救了江老太太，不但给了她两馒头，还将她带回了家去安顿。
　　老太太感恩在怀，临走时留下了一个自己亲手刻制的半月形玉佩当作信物，放言道：“若是将来你们遇上了什么难处，便只管来找我！便是那时候我已不再人世了，江家的后代也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您严重了！救人一命当胜造七级浮屠，又怎么会奢望报答呢？”
　　说这话时老农与江老太太俱都感动地热泪盈眶，而这婚约也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将来若是我得一女，你得一郎，当结为亲家，永修两家之好！”

　　后来江老太太成为了江家家主。生下江有时的时候，她也曾回去找过那老农，想要履行自己的诺言。怎奈何时过境迁，等江老太太寻到了当初那老农所居之地的时候，她才知道数年前这里竟闹过一场饥荒，方圆数十里早已人烟全无……
　　江老太太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大恩怕是不得报了，内心无比伤悲。然就在昨天，有个男子拿着当年的那块半月形玉佩来江城找她来了……
　　原来这男子便是当年那老农的儿孙啊！

　　这回江老太太是高兴了，可却苦了立彩。要知道立彩早与那暖春阁里的红鸢公子情定终生，那时常要系在脖颈上的彩珠子便是赤\裸\裸的证据。
　　要问这暖春阁是个什么地方？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那是美人怀里梦春\宵啊……
　　这暖春阁可是江城里头出了名的“酒楼”！寻\欢作\乐的好去处嘞！
　　立彩自诩自己是个斯文读书人，是以洁身自好，从不乱扯\男\女关系。但她跟她的那些小（hu）伙（peng）伴（gou）们（you）也是在一起混久了的，便难免有人要撺掇着她去那等下九流的地方……
　　再者，她毕竟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子，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于是顺理成章地也就在暖春阁里认识了红鸢公子，并对他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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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离婚期是越来越近，立彩真是愁白了满头青丝。
　　向来去这暖春阁是寻\欢作\乐去的，今儿立彩却是借酒消愁去的。谁道命途多舛，前路难测，谁在月下吟诗诵词，借酒浇愁，谁又知她心中苦，心中忧？
　　立彩这边厢酸溜溜吟诗，红鸢那边厢也是凄哀哀眼里含着泪。又有谁知他心中苦，心中忧？
　　好不容易碰见个脑壳坏的，与他许了终身，要赎他出这魔鬼窟，可谁知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恨呐！
　　红鸢一边暗自在心中咬着手帕，一边偎依在立彩怀里，泪蒙蒙蹙着一双柳叶眉，水嫩嫩咬着半片樱花唇，仰头看立彩，“彩？真就没有半点法子了吗？”
　　立彩抬脖又灌下一杯热酒，熏熏然答道：“鸢，别怪我，母命难为，我也是被逼不得……”
　　说着竟落下了两滴热泪，所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立彩对红鸢是动了真情的，但她却清楚地在感情与现实之间划了线，两相泾渭分明，她明白祖母是绝对不会让一个青楼男子进她江家的门的。
　　是以立彩对于娶谁当正夫，倒并没有什么抵触，似乎娶谁都是一样的。她向来孝顺，自然拗不过她祖母，其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妥协……
　　只是她祖母为了报恩，竟狠心要她娶一个乡下来的粗野汉子。立彩这心中苦啊！

　　后来她又趁势提了要求：要她成亲就得给她五百两银子，否则便是打死她，她也不娶那乡下来的粗野汉子！
　　她心中想着，不管怎么着也得先赎了红鸢，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江老太太这回倒也爽快，明白地说了：成亲十天后，这五百两她决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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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婚期真是眨眼就到，这日里锣鼓喧天，江立彩骑着那高头大马，从城外的村舍里将那乡下来的粗野汉子用一顶鲜红的喜轿接回了江家。
　　一整天热闹下来，立彩的嘴角都要笑僵了，但她宁愿坐在外面陪酒，也不愿早早地跑去洞房……

　　而此时坐在洞房里盖着红盖头的曾川却也是满心的不自在……

　　他本是赫赫有名的第五战区指挥官，炮火里成长的铁汉子，可谁会料到一个地雷竟将他炸到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可怎么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频死的老头拖着他的手在交代后事？
　　“川儿……你拿着它，去……去那江城……找……找一个叫江思海的人……她会帮你……”
　　那老头奄奄一息，说不了几句话就断了气儿。而曾川更是一脸茫然，打开手掌一开，只见里面卧着一块半月形的玉佩……

　　而接下来，也幸亏是曾川有着强大的意志力，才不至于在看到这个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时发疯死掉。
　　也是花费了数日的时间曾川才敢从躲藏的角落里出来（再不出来他也该饿死了），你道是什么让他如此这般？
　　一看那街上的行人模样便知……
　　她们个个头束青巾，或身穿直裰，或一身短褐，更有甚者头戴羽冠，脚踏锦靴，长袖挥舞之际，有的还要拿出一把折扇来打开合上……
　　关键是这些人的胸前俱都是鼓起来的……
　　打死曾川他也不相信那会是胸肌！！！
　　然而真相来得太恐怖了，那满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像女人一样的男人，刺\激地曾川差点没戳瞎了自己的眼睛，这竟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曾川惊恐地发现男人们普遍身材矮小，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五左右，脸上擦粉，头上戴钗，走起路来低头垂颈，小碎步……乍一看去曾川几乎要将他们认作女子了。
　　而女人们则个个高头马大，昂首阔步的……

　　要曾川接受这个恐怖的现实是不容易的，然而现实也容不得他不接受。
　　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变作个娘\炮样，他的脸还是原来那张英俊硬朗的脸，只是脸上的刀疤没了，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从那个乡僻小镇一路忍饥挨饿、跋山涉水来到江城，曾川没少吃苦。更没想到江城这里还有个未婚妻在等着自己……
　　江老太太安排他住在临近江城的村舍里，每日里吃穿不愁，让他等着过门。曾川思及自己现在不但身份尴尬，而且全身分文全无。倒不如先留下来，弄明白这个世界的形势再说……

　　曾川不愿作女子打扮，当然，这个女子打扮是指簪花戴钗，于是他一身短褐，长发全部盘起绑成一个四方髻————俨然就是一副这个世界的女子打扮。
　　他也曾上街，看一些刀枪剑戟之类的，他从前是军队里的神枪手，百发百中，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关键是这里根本没有枪……
　　可巧的是，一日上街他竟让遇见了自己的未婚妻————江立彩。

　　遇见江立彩的那天，她正倚在酒楼的围栏上，斜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众生。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透着戏谑的味道，曾川几乎是立刻就被她吸引了。
　　只见她一手轻摇着一把展开的画着烟雨图的折扇，一手端着一杯黄酒，修长白皙的指尖在酒杯的杯沿摩挲，就像在爱\抚情人的嘴唇，端的是风\流潇洒迷人眼……
　　曾川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得在酒楼对面那卖胭脂的铺子上，一粉妆娇媚的男子正立在那儿……

　　曾川的脸色黑了黑，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曾川太清楚江立彩落在那男子身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只是那时候的曾川也还不知道原来她就是江立彩，便也转身既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