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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熟悉的陌生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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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加隆抱着穆,软软的,比被子还舒服,这一夜睡得特别安稳。第二天大清早,刚睁开眼,听见某人爹呀娘的乱叫。穆还躺在身边没有错,可是没有穿衣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咬嘴唇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样,疑似自闭症,看得加隆心头发渗。
“你怎么搞的?睡个觉,不用脱那么干净吧!”
他疑虑的看了一眼自己,同样光溜溜,□□,某部位在清晨的生理作用下傲娇。不会发生了什么吧?加隆感到头疼欲裂,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昨夜干过没有。
“你忘记了吗…”
身下的少年无限委屈,他赶紧套上内裤,又把穆的衣服丢给他,遮住白花花的身体。加隆没有关于这一幕记忆,但这说明不了问题,憋得太久,梦里干了糊涂事也未可知。别人也就罢了,那人是穆啊…他不该喝酒的,肠子都悔青了。
“你没事吧…”
“都这样了…你要做我男朋友才行。”
慌乱中,加隆本能的发觉哪里不对。他不是应该报警吗,至少羞涩一下吧,怎么如此淡定,穿上衣服就起来了,没事人一样。俗话说兵不厌诈,加隆便是一个坑蒙拐骗的高手,穆还嫩着,此言一出,立刻被老男人识破。
“别跑!”
他见多识广,一把将穆拽了回来,刚穿上的衣服又给他脱掉,扒拉半天,半个吻痕也没有找到,更别说那啥啥,床单被子干净如初,这不是活见鬼吗。
“臭小子,你骗我,吓死你老爸了!我就说嘛,再饥渴也不至于吃你这半大小子,你怎么想的?”
穆的诡计穿帮,又被他摸来摸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两人互相拆台倒不打紧,关键是加隆不喜欢他,连发生意外的设定都不肯接受,定要当面戳穿才肯罢休。
“你经验丰富很了不起啊,欺负我什么都不懂,摸够了没有?烦死了!”
“你他妈的这叫不懂?我看再上几堂生理课,你可以升天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连我都坑,想让我蹲监狱啊!”
两人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吵架,本是花前月下的浪漫事,搞得乌烟瘴气。加隆是个暴脾气,穆跟着他耳濡目染,也不是省油的灯,吵起架来头头是道。
“你以为我愿意吗,也不撒泡尿照照,重得跟石头一样,脱起来累死了。谁叫我喜欢你,你就得意吧,奔三张的老东西,拒绝我你会后悔的!”
穆酝酿了很久的表白,诸如写诗呀,送花呀,蛋糕里藏戒指呀,背后写字呀,统统化为泡影。最终还是靠着骂战,说了出来,失去诗情画意,倒见情真意切。
“小屁孩懂什么?看了几部肥皂剧就学着人家谈恋爱,你作业写完没有,考试过关了吗?我他妈是你爸,换做别人,早把你办了,到时候你就哭吧!”
“你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死了!你活这把年纪都干了些什么啊,也就屋里欺负欺负我!”
加隆气不打一处来,挥起巴掌就想教训他,快要碰到穆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忽然之间散了劲。他说得没错,自己是没有出息,管不好儿子,连个坏人也当不好。
早晨的相处不欢而散,两人好几天没说话,互相不理睬对方,靠传纸条交流。即便这样,穆还是会把三餐做好,唯恐没有顺着加隆的胃口。替他换床单,洗内裤,把地板擦得一层不染。
不用说了,穆的早恋对象就是加隆,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作爹的十分为难。是要掐死自己,还是掐死自己,还是掐死自己呢?他并不讨厌穆,相反,连赶他远远的都做不到,拒绝不掉又无法接受,剪不断理还乱。要命的是,从那日以后,隆爸爸开始做春梦了。他和穆相拥而眠的画面挥之不去,被子沾染了穆的味道,还有他的温柔,旖旎风光夜夜在脑海里回放。
以前从没想过这一茬,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奇思妙想纷至沓来。他越是抗拒,越是不经意的想起。潜意识里把全套都做完,恢复神志之后又深感不安。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这样不行,必须找一个正常的伴侣,忘掉这段乱七八糟的经历。
他又开始瞎勾搭了,仗着一张好脸,和风度翩翩。很奇怪,这一次穆没有再干扰他,乖得像亲生的一样。穆很平静,由着加隆胡来,不是夜不归宿,就是带人回家。品学兼优的干儿子,往他衣兜里塞了几只避孕套,字条上写着“安全性行为”。
加隆挑来挑去,交往了一个短发青年,活力十足的那种,约会几次之后感觉不错,考虑着要不要确定长期关系。那是一个动感十足的男子,每一块肌肉都在散发活力,乐观开朗,语言生动。
不知怎地,聊着聊着,他总会想起穆,那张隽秀精致,而缺乏快乐的面孔。想起他独自一人,坐在孤儿院的角落里画圈圈,眼神像防空洞一样,带着深深的绝望。
“喂,你在想什么?”
“啊!抱歉,这么晚了,我儿子还没回来呢。”
“你说过,晚自习嘛,我们说到哪里了?”
“呃…”
“呵呵,当爹真是不容易,一辈子都要操心。”
“可不是吗…”
外面滴滴答答下起了雨,声音渐响,越来越密。晚自习结束了,穆还没有回来,大概忘记带伞了吧。加隆不停向外张望,楼下行人用衣服遮住头,快速奔走。不一会,大街上冷冷清清,只剩路灯和来去的车辆。
“唔,他没带伞,可能要晚一点。”
他再也没有心思撩汉了,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一个字都没听见。脑子里全是穆小的时候,掉进水坑的情景,那天也是这样下着雨。臭小子,胡思乱想,连个路都走不稳。
“加隆先生?”
“啊!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想你紧张过度了,要不我先回去?”
“为什么,不是说好见一见我儿子吗,互相认识,也好关照一些。”
“我不太明白。”
“什么?”
“你是一个负责任的老爸,我听说他不是亲生的吧。实话实说吧,我亲爹都没有这样。他长大了,孩子总是很快长大的,父亲要学会放手,你太在意,对他反而不好。”
“是吗?我觉得我对他一点也不好,从来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十三岁了吧,男生走个夜路能怎么样?你太紧张了,适当的距离,对你对他都好。”
短发男子很认真,他确信自己是为这对父子好,可是他不知道,那两人之间复杂的纠葛。有些话刺痛了加隆的心,穆的自闭症,还有他青春期的癫狂。别人哪里懂得,他们都是幸福的旁观者,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想你是对的,你的确该走了。”
他诙谐的脸变得凝重,丝毫没有调侃的意思,竟是动了真格。
“我哪里说错了吗…”
“你没有说错,错的是我。我和穆,我们都是孤儿。那种被老爸捧在手心,远走高飞的情景,我没有见过。穆对我说过,奔三张了还在瞎勾搭,我会后悔的…”
加隆带着雨伞出发,在商店的棚檐下找到了穆,雨太大,把他困在这里。倒不是怕水,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大雨里走过,这会手上一叠厚厚的资料,是他好不容易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打湿就完蛋了。
“穆!”
加隆见他没有淋湿,很是开心,把他拉进伞里,两人靠在一起回了家。穆没有表情,一声不吭的换了身衣服,点上灯,开始整理书籍。
“这是什么?”
好事者凑到穆身边,主动搭讪,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禁言。穆带回来厚厚一堆文献,关于古代船舶的构造,内附实物图片。他不搭理加隆,自顾自的临摹图纸,那人傻站着,尴尬气氛,让穆感到很不自在。
“你的男朋友呢,回去了吗?”
“分手了。”
“这么快。”
“通常都是这样。”
“你老大不小的了,被我拖累这些年真是够够呛,遇上喜欢的人就在一起吧,我以后会找到合适的,那天跟你开玩笑来着,别当真。”
“是吗,不带你这么玩我的。”
穆瞥了他一眼,勾起一个笑靥,他笑起来的面容很清淡,似朝花晨雾,半分朦胧半分温暖。穆取出绘图工具,嘴上应着加隆,手头工作不停。
“找谁都好,只要你开心,我只是…不够大度...非常的小气…别指望我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一谈上恋爱我就去宿舍报道,寝室都寻好了。”
“这么绝情…你手上的是什么?”
他摆弄着穆的书本,不用说也知道是船模,当年歪歪扭扭的第一艘,就是感谢加隆的礼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穆那么在乎他,千方百计的让他高兴,迟钝青年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你的生日礼物,不是想要郑和那一艘吗,我得查资料啊,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我帮你好不好?”
“你笨手笨脚的,尽添乱,手拿过来。”
加隆依言伸出手掌,乖乖的递给穆摆弄。穆沉思片刻,指尖划过他粗糙的掌心,一个爱心的轮廓,文盲都看得懂。
“哼,你别高兴太早,我年少,半大孩子,缺乏魅力。再等几年看看,到我风华正茂的年纪,跟别人跑了,叫你捂着被子哭。”
两个人久不说话,连拌嘴也是开心的,穆专注的模样令人着迷,即使现在,又有谁人比得上呢?加隆犹豫了很久,今晚最合适不过,他决定好好和穆交流一下,性与爱的话题,不说清楚老是膈应。
“穆,我想告诉你,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把你往床上拐。你那么小,他需要考虑许多…许多复杂的事情,千万别以为那是爱,被骗了还给人数钱。”
“知道知道,我不是随便的人,只有对你。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变不了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才十三岁,青春期的小孩都以为自己是奥特曼,圣斗士。把明星,偶像,长辈,当作暗恋对象。等你大一些,见多识广了,激素水平下去之后,就会明白现在有多傻。”
“那是别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不来缠你。以后随便找个人凑合,说不定哪一天你想通了,还能偷个情什么的。”
穆朝他送出秋波,看似说笑,实际上字斟句酌,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一定会兑现。加隆不信,他低下头继续做手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说你们这些孩子,该念书的时候不好好念书,想这些做什么。”
“你不也想吗,天天都想,骚得慌。我就奇怪了,加隆你当年也是道上混过的,中学那会比我还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没错,我不想你和我一样,一事无成。”
“我上次随口说的,你不是一事无成…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好,只是不肯同流合污,做违心的事情。我都想好了,我会好好学的,将来我养你就是了,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儿子表示要养他,加隆有一种理屈词穷的感觉,说什么好呢?他瞪着穆,穆瞪回去,大眼对小眼。自从他揭穿加隆纸老虎的真面目之后,再没有畏惧过这个男人。
“好了好了,吓着你了,你该怎么还怎么,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窗外的雨,渐成牛毛丝线,飘在灯光下,情致缠绵。在穆的心里,当然希望加隆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个。可是比较起来,他的快乐始终是第一位,比能不能得到这个人更重要。
“我想,现阶段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你比老爹还精,其它的事情大一点再说吧。”
“嗯。”
“你看,锚画歪了。”
“都是你打岔,像只苍蝇,婆婆妈妈唧唧歪歪。”
加隆笑了一声,抓过他握笔的手,在纸上修改,这样,穆很自然的靠进他怀里。
“爱情这个东西,跟树上的花一样,不是每一朵都能结果。果子能不能吃,全看摘的火候,太早了生涩呷口,太晚了会腐烂。你最好顺其自然,健康成长,该来的总会来的。”
“哪里学来的,装模作样,那你呢?”
“我都单了这么久了,不介意再多几年,等你大一点再说吧。以后不许脱了衣服撩我,也不许和别人约会,不许赌气不说话。太早谈恋爱对你身心都没有好处,考不好了看我怎么揍你。”
“这话挺贴心,那我得要多大才能追求你呢?”
“这个嘛...如果我不小心做了什么,不用担心蹲监狱,那么大就够了。”
穆仰头看着他,算是达成了共识,加隆顺势将他抱住,贴在自己的心口。此时此刻,无比幸福,滚床单什么的,不想也罢。穆保证自己会老实,抱着被子赖上了加隆的床。两人规规矩矩躺着,头上是一望无垠的蓝色,画里令人神往的大西洋,还有一艘破破烂烂的白船。
“加隆…你去过海边吗?”
“当然,捡了这个海螺回来,还画了这幅画。”
“真美啊,和你的眼睛一样…”
“每片海洋都不一样,可惜我不能尽游。太平洋静谧,大西洋澎湃,印度洋神秘,北冰洋冷俊…”
“你见过最浪漫的海吗?”
“希腊,爱琴海,他们都这么说,我没去过,撒加说我不务正业。”
“是吗,我毕业了陪你去好不好?我们租个船,待得喜欢,就在那安家。开个餐馆。不用煮得很好,把船模放进去,准能吸引顾客。”
“我怎么没有想到…值得考虑…”
加隆想到了什么,欲再和穆商量,转过头去,他已经睡着了。他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加隆小心亲吻了穆的额头,真正在乎一个人,绝不会在不合适的时间地点与他乱搞。
而他自己失眠了,望着头顶的海蓝,陷入了沉思。当年领养穆,为的是史昂的遗产,还有老人家的权势,人脉。他曾经恨过他,过往种种成为心底深深的恐惧,极力掩盖着,不想被穆知道的真相。
他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想要忘记过去,安定下来,却担心无法如愿。他不是个拘泥世俗的男人,真正拦住他,迟迟不肯正视这段感情,并非养父的身份,而是当年…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去找撒加。原是要预约的,念着兄弟情分,哥哥抽空和他共进午餐。
“我以为怎么了呢,你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就不能找你,等死了来收尸啊。”
“好好说话…”
兄弟俩许久不见,各自平添了岁月的痕迹,哥哥看起来西装革履,一副绅士派头,弟弟穿着风衣,任性妄为,掩不住狂放洒脱的魅力。
“求你一件事。”
“干嘛,你卖玩具亏得还不够,要开分店吗?”
“不…不是这个。是过去那件事,请你永远不要说出来,不要让穆知道,我们当年是怎么领养他的。”
撒加皱起眉头,细细咀嚼着羊排,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他习惯了慢半拍回答,不让别人抓到自己的纰漏。
“怎么,养了几年,养出真情了?你不恨史昂了吗?”
“史昂…他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你不提醒,我竟不记得世界上有过这么一个人。”
加隆苦笑着,把黑胡椒推到撒加面前,等待他的许诺。年轻时激动,行事偏激,不是天大的罪过,抹平一下,穆永远不会知道。
“加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尽量,好吗?”
他太希望达成目的,听不出撒加的勉强,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撒加这些年不见他俩,正因为那天晚上,车祸那一天,他就在史昂的家里…两人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扒完这顿午饭,加隆欢天喜地的跑回去,迎接他的新生活。撒加默不作声,筹划着下一步的安排。
7.
穆的青春期在有惊无险中度过,加隆彻底消停了,不再勾搭外人。世界虽大,知心不多,与其漫无边际的寻觅,不如怜取眼前人。两人从此过上了父子不像父子,情侣不像情侣,没羞没臊的生活。
在家里,没有“加隆隐私”这一说。穆要洗衣服的时候,随手便拔掉他内裤。他坐在马桶上看报纸,穆若无其事的进进出出,洗澡也同样,头上顶着泡沫,穆淡定的推门而入,换上一瓶新的洗发水,从容离去。按说这是恋人的光景吧,然则未必,这两人画风清奇,守定了三八线,半步也不逾越,目前为止,最亲密的动作只到亲脸。
加隆舍不得穆受一点伤害,正因为这样,穆也不担心他跟别人跑了。他陪着穆重温功课,恍惚间回到了愤世嫉俗的年纪,公式定律,涂鸦课本,包括神经兮兮的初恋,历历在目。过了十几年,是非恩怨如墨入水,远去不留痕迹。学生时代的过往,深深铭记在心。他给穆检查作业,辅导课文,把过去逃学没听到的内容复习了一遍,老是老了点,学霸还是那个学霸。
匮乏生趣的童年,玩笑荒芜的青春期,随着穆的脚步,重新走过。生命的活力再次回到加隆身上,快要熄灭的梦想之火,渐渐复燃。如果上天给他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仍然不会和撒加一样,把生命贡献给功名大业,也不愿像现在。他应该去旅行的,周游四海,虽然来得迟一些,终于没有错过。带上知情解意的人,握着他的手,共同追求自由的生活,不负投生到世上活一回。
半大孩子成长得很快,日复一日节奏单调的生活,穆升入了高中。生活充满磕磕碰碰,还有不经意的摩擦,从领养了这个小东西开始,加隆一直在痛苦中挣扎。他的二十二岁到二十八岁暗无天日,好容易盼来黎明,又要在节制与自我节制中继续玩命。
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瞧着加隆好玩,更加肆无忌惮的调戏他。起初只是靠得很近,习惯这种亲密之后,演化为搂搂抱抱。穆晚上常到加隆房间里蹭床睡,找的借口是害怕,睡不着。做爸爸的就奇怪了,小学时不怕中学了怕,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刚开始,倒也规矩,隔着被子说话。穆发现他是个纸老虎,揉搓起来格外有趣,不时的僭越,乘其不备钻入隔壁被窝。加隆炸毛一样的乱踢,要赶他走,推推搡搡,好几次差点犯错。后来他干脆把穆捆进被子里,扎成粽子,丢到床脚。这才掬一把冷汗,带上防噪音耳塞,不理会那边传来的叫骂。初中岁月动荡不安,穆越来越不省心,加隆感觉自己快要成仙了。撒加用来安抚他的话是,孩子大一点都会好起来的,事实证明那是放屁。
穆升学的那一天,加隆流下了幸福的眼泪,两人相约庆祝,去了本市最好的餐厅。要了两瓶上世纪中期的好酒,成功将对方灌醉,然后犯了一直想犯却憋着没有犯的错误。穆不喝酒,陪着加隆高兴,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桌上插着一支红玫瑰,娇艳欲滴。
“杯子不是这样握的,来,把手给我。”
穆听话的伸出手,加隆用湿巾干净,他饱满的指腹,郑重其事在其上画了一个爱心。穆嗔怪他戏弄,加隆将纤细的手紧紧握住,托到唇边,印上一个深吻。宠爱之情不言而喻,穆微微垂下头,嘴角勾起一丝笑靥。
那天晚上,加隆用老哥的公务卡,订了五星酒店正对城市广场的一个房间。拉开窗帘,车水马龙尽收眼底,穆一直向往这样的浪漫。他温柔的抚过穆的头发,亲吻他的眉心,至少那个时候,他把穆抱到床上的时候很清醒,深蓝的眼底跳动着柔情。
“好像早了一点,你说过要等到成年…才不会蹲监狱。”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去他娘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你一定要报警我也认了。蹲三年出来刚刚好,继续非礼你。”
加隆嘿嘿嘿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头大狼。
“你知道我不会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原来…是什么时候…”
“别问了,糟糕透顶,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the best is yet to come”好事多磨。这天杀的暑假这么长,又不用补课,去他妈的什么烂玩意,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这是穆听过,最甜蜜的情话,加之适才喝了一点酒,心神俱醉。嘴唇上传来火热的亲吻,胡渣子扎得脸蛋生疼。他一直倾慕着加隆,男子气十足的言行,遒劲的双手,霸道的拥抱,整个人,快要溺毙在他的热情中。
很久以后,两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那一夜乃至每一个细节,他都能清晰的回忆。穆问了一句傻话,“你不用那个…安全性行为吗?”他记得自己笑了,低下头亲吻,宽慰他的紧张。
“你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我们之前没有问题,今后不会爱别人,这样就是最安全的,没有更完美的方案了。”
家门紧锁,整个假期都没有人在,加隆带着穆在外面晃。登山,坐船,露营,看月亮数星星。天气炎热,加隆买了一副墨镜,皱眉头的时候有一种□□即视感,穆拍手称绝,以后只要出门,他都会带在身边。不是考虑到还要上高中,就那么浪下去,在某处隐居了也说不定。
穆回家之后去了趟老宅,一切如旧,维持着当初的布置。厚厚尘灰,显示出年代已久,趴在史昂膝下,欢声笑语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一直忌讳这里,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哪怕多待一秒,夜会勾起心中最伤痛的回忆。
唯独这一次,穆留了很久,拥有向往的人,得到理想的归宿,愉悦之情冲破了幼时的阴霾。他挑着水桶扛着扫帚,将旧屋里外打扫,焕然一新,顺便清理些用得上的东西。有时候他会想,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仁慈的留下窗户,要不,他怎么会被加隆收养,有了新的际遇。
时隔许久,打扫起来格外艰难,缝隙里全是灰,还有沙。家具无人使用,出现脱皮,掉漆之类老化的现象。穆把沙发推开,几枚纽扣出现在阴暗的角落,他想扫走,定睛一看,琢磨起来。他怀念史昂,离别以来,常常追忆父亲的一切,每一个细节。这是他衬衫上的纽扣,怎会落到地上呢?最后一次看到他,父亲穿得齐齐整整,正是这一件衣服。
穆就要拾起纽扣,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身下楼买了一盒保鲜袋,小心隔着塑料薄膜,将纽扣装了起来。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心头酝酿,史昂也许不是自然死亡,他好好的服药,怎么会突发心脏病?这几枚纽扣就是证据,出事之前有人来过,两人发生了抓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更有可能艾俄洛斯为了急救…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加隆,大喇喇的男人不以为然。
“你想多了吧,老爷子既然心脏病发作,抓自己胸口很正常。再说艾俄洛斯也在,若有陌生人袭击,没理由不报警啊。”
“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穆望着虚空某处,陷入了思索,加隆不忍心他沉溺于过去的痛苦,轻轻搂在怀里安慰。
“别想了,哪来那么多曲折,还不如去写侦探剧本,认识的人怎么会害他?他又没有仇人…”
这话说出来,不知怎么的,加隆心头微震。若说有人恨着史昂,不就是他们兄弟俩吗?艾俄洛斯和撒加是同学、同事,两人一同晋升,在同一个部门工作。老哥没有发现资助他们的人是史昂之前,两个青年才俊是很好的朋友…之后...发生了那场惨剧…
心脏病,车祸,沙发下的纽扣,那晚下着大雨…一桩桩“巧合”凑到一起,让人不得不怀疑。撒加比自己更恨史昂,那次事故之后,他三缄其口,一句评论都没有。他不说,加隆也看出了端倪,一种深深的阴郁,潜入撒加凝重的面孔下。穆劳累了一天,晚上又顺着加隆取乐,虽然很在意这件事,还是禁不住疲劳,沉沉睡去。
加隆欣赏着他的睡颜,伸出手住轻轻描摹,但愿只是想多了。如果没有养过他,没有爱上他,得知这种可能,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灭口。可是现在,那些猜测如果是真的,他宁愿死的那个是自己。第无数次反侧,壁钟响了三次之后,他从床上弹起来,拨通了撒加的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显然还没睡。
“喂…撒加,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说吧,如果是我们俩到底谁先出来这种问题,我保证不开车过来碾死你!”
“不…不是…你有没有…”
“…”
撒加的回答含糊不清,称电话里说不清楚,约了加隆隔天见,地点就在穆的老宅。加隆准时赴约,大老远看见了撒加,他踱来踱去,时而抬头望时而低头思,眼神飘忽不定。那副模样,估计没有好事,加隆同情老哥,那一刻,他更可怜自己。
“我给那位好心先生写了感谢信,利用公职,通过内部渠道找到了他,想不到他就是史昂,知道这一切后,我无法控制自己。那一天晚上,我去了他的家里,艾俄洛斯见我不太对,硬要跟来,怕我出事。”
“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人都死了,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你是怕人揭发,要坐牢吧!”
一种深深的怨恨从加隆心底升起,驱使他一把抓住撒加。他不明白,同胞兄弟,天大的事情为什么瞒着他,为什么不信任他。
“我们言语不合,发生了争执,我抓了他一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我没有杀他,不会坐牢!”
“但是会名誉扫地对不对,大好前程化为乌有。”
撒加拿掉他的手,整了整衣服,并不十分激动。
“不会的,这么多年过去,史昂能为我所用的都归了我。用不上的也只能用不上了,我不怕上法庭。”
“胡说八道,到底什么后果你心知肚明,用不着骗我。”
“你又好多少,是谁那会天天告诉我想杀了他?这会又要我替你隐瞒,抹平这件事。好啊,我们的想法一致。你和穆父慈子孝,你稳住他,让他不要声张,把物证销毁了,大家相安无事和过去一样。”
加隆很想附和,但不知为什么,嘴里涩涩的,噎着难受。做错一件事情,意味着后患无穷,甚至整个余生都要承担这个恶果。他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个滋味。史昂早就死透了,面容也模糊了,罪恶却留在原处,久而弥新。
“抱歉…都是我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装傻吧,出了一点小意外,我会想办法处理。”
“你有办法让死人复活吗…艾俄洛斯呢?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我听说他有一个弟弟…”
“他把史昂扛上车,送去医院抢救,那天下着雨,我也开了车,追在他们后面。我不知道那时候想什么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没有理由不跟上去,我开得很漂。结果,迎面来了一辆车,艾俄洛斯后面要避开我,前面要闪避大车,躲不过,就被货车给…”
“你混蛋!”
加隆忍无可忍,挥起拳头给了撒加一下,这算哪门子理由,根本就是杀人灭口。史昂一句话,他就得滚回老家另谋高就。一丝血迹划过撒加的嘴角,他没有还手,由弟弟揪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也不想这事传出去吧,他会恨死你的。回去哄一哄,那孩子恋着你,一定不会胡闹。即使他不肯,我也有对策,最后指不定谁倒霉。”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所以你答应收养他,除了利用,还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感化?”
加隆忽然感觉此人不是兄长,太陌生了。小时候那个包扎伤口,给他抄作业,替他收拾烂摊子,那个自强不息的哥哥不见了。他竟然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这人是撒加吗,还是被外星人换了?
“撒加你怎么了,你还是个人吗?我那会冲动,偏执,如今悔不当初。你竟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要越陷越深…”
撒加擦了擦嘴角,反手一记耳光还给加隆,把他打得懵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变了的人是你!你还活出良心来了?我帮你挡着,替你承担,为你支付账单,给你还信用卡,为你的梦想买单。我的对手随时都想扑过来掐死我,就像史昂击倒父亲的时候一样。不争就要死,不争就要被人欺压,被人踩在脚下。我一天睡几个小时,吃饭的时候都在背讲稿,想策略。你读书读一半,当兵当两年,□□混几天,满世界的漂,快三十岁了还在卖玩具,恋上自己的养子!你们上个月住酒店去了对不对?开了两瓶天价的红酒,我手上有账单!”
他冲加隆咆哮,多年来想说而没有说的话,一吐而快。吼完最后一个感叹号,身子还在打颤。撒加这是怎么了…那头忧郁的蓝发,转成黑色,眼珠布满血丝,红得令人恐惧。
“撒加,你怎么了…你变了…我可以不花你一分钱,那些年出去漂泊,我自有生存之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有抱负,有理想,有政治见解,你说要开创新的纪元,我一直支持你。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杀人犯,你需要一个大夫…”
撒加咬着牙齿,想再给加隆补一下,犹豫了片刻,放下了手。上衣兜里嵌着细柔的丝巾,撒加打散开来,擦了擦疼痛的手。
“我不跟你说那么多,败家子,连个小孩都看不好,丢人现眼。要不要把物证销毁,把这件事搞定,自己看着办。”
他把头凑到加隆耳边,转动眼珠,故弄玄虚。
“给你一个提示,史昂名下有一个基金,留给穆的,很早就归我了,我建造帝国需要花钱,当然不会手软。现在的问题是,它不光是一笔资产,还能成为负数,就是传说中的什么来着…对了!不良资产。总有一天他要继承回去,那一天,你愿意看到他背着一辈子还不完的债,和你浪迹天涯吗?”
“你!”
“还好你提醒了我,永远不要让他知道。那天用餐之后,我就着手安排了。你没出息不是一天两天,我不能把赌注下在你身上。”
加隆脑子一热,试图抓住哥哥,撒加早有准备,轻巧避开。一连串嘲讽的笑声,像地下传来的啸叫,把他的思绪拉入深渊。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穆去了新的班级报到,回家途中隔着橱窗,见到一款新船。古典与现代结合,造型优美功能齐备,加隆一定喜欢,于是高高兴兴走了进去。推门而出之时,手上抱着一个大大的礼品盒,花光他所有奖学金。
他悄悄摸进门,心里美滋滋的,打算给恋人一个惊喜。屋里没有点灯,加隆大概在看店,他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想把礼物放进那家伙房间,准确说是他们的。假期结束之后,两人名正言顺住到了一起。经过沙发,骤然对上加隆阴沉的目光,穆吓了一跳,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赫!你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干嘛?吓死我了。”
加隆一声不吭,保持着呆滞的表情,他白天受了不小的打击,此时一片混乱,傻坐在那里。穆先是奇怪,渐生爱怜,坐到他身边搂过蓝色大头,埋进自己怀里。
“怎么了,熊孩子又摸你的宝贝?还是上厕所忘了带纸?”
穆在外人面前一表斯文,只有和加隆一起,互相知根知底,会说一些缺乏下限的话相互打趣。对方偶尔不满,穆表示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次,老男人彻底颓唐了,窝进温暖的怀抱之后,捂住脸,一言不发。
“加隆…不舒服吗?起来看看,我给你买了礼物…”
“…”
穆推了他几把,又挠他的脖子,加隆甩了甩头,甩不掉,索性挺尸,由得他。穆本能的觉察出不对,又不知做错了什么。
“那个…不就是偶尔一次嘛,你在下面就这么大意见?唉,我看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我愿意让着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加隆还是不应,谁上谁下这种问题已经吸引不了他的注意。这一次他真正的陷入了恐慌,害怕旧事重提,害怕失去穆,失去现在的一切。
“让我猜猜,你是…压力太大了吗?”
加隆点了点头,脸藏在穆胸口,只见倒竖的那股头发扭了一下。
“是不是那一天…我跟你说的...纽扣那件事?”
加隆不动,这种情况下,不动就是默认。穆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背脊,这副小模样招人心疼,再不合理的要求也让他难以拒绝。这个暴躁的男人,极少这样。
“你说的对,我多心了。事后又想吧,爸爸那么好,一直在资助贫困学子。谁会和他结怨呢?根本不可能,没有陌生人出现的证据,我关心则乱,想多了。还连累了你,看看你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这几天没睡好吧。”
如果穆不是这么纯良,没有这般通情达理,反而好办许多。回家的路上,加隆一直在想,怎么办?像撒加说的一样,哄骗他,永远不让真相浮出水面。还是…另一条路走不通,他没有别的选择。穆一旦和撒加杠上,结果两败俱伤,撒加占据优势资源,只怕他还要吃亏。
“嗯…你知道就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穆含笑点了点头,贴着他强壮的背脊。加隆想了很多,甚至设想过分手,斩掉这段乱七八糟的感情。他只稍微假设了一下,感到接受不能。他不想离开他,不想失去他,不能没有他。
“我去做你爱吃的土豆泥好不好?还有胡萝卜烧牛肉。我的加隆最爱吃土豆,一连几个星期,天天都买土豆回来,吃得打嗝,哈哈哈哈。”
这事就这么来赖过去了,加隆心中深深的歉疚。穆一派霁月风光,对他毫无防备,他却在穆回家之前,套着手套把真空袋里的纽扣反复擦拭…这一辈子,都欠他的…
他环住穆的腰,在他腿上撒娇,心上人终于转忧为喜,穆咯咯笑着,与他挠痒取乐。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穆永远不会知道,让真相沉睡在地底,和逝者一样粉碎成灰。他情愿带着这份歉疚感,到了地狱再赎罪。
8.
加隆的心情没有好转,那段时间,店也关了,日日在外面奔走,电话不断,听起来似乎在联络旧相识。撒加的话像一支毒箭,戳破了梦想的肥皂泡。他放浪不羁,以为身在自由国度,拥有温馨小窝。所有这些,在现实的考验面前不堪一击。
“事实就是,我得到了史昂的财产和地位,你霸占了他的心肝宝贝,这才是我俩的目的,筹划这个局面的初衷。你比我好不了多少,五十步笑百步,本质上都一样,人类是自私的。”
穆推了加隆几次,毫无反应,不知想什么来着。他平时不这样,刚定情那会,上了床就耍流氓,难道是后悔了?穆有些担忧,按心里想的询问,加隆矢口否认,搂住穆深情接吻。他解开身下少年的衣衫,抚过裸露的肌肤,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从心底弥散开来。
史昂虽然不是撒加亲手杀害,到底与他有关,自己日日怂恿,是这桩惨剧的唆使者。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穆,隔着厚厚的玻璃板,幸灾乐祸。兄弟俩精打细算,夺走了属于他的遗产,名为监护实为操控。之所以能做到这样,因为史昂仁义,暗中出钱资助他们渡过难关。
“嗯?加隆…”
穆半眯着眼睛,白玉般的脸蛋上泛着春潮,加隆居然在浓情关头魂不守舍,他怎么了?海水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忧愁。穆敏锐的觉察到异样,不知事情的轻重,问不出口。
“抱歉,我想到一些事情…”
穆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拉好衣服,换了个正经的姿势,两人和衣而卧。
“没关系,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
他总是那么温顺,体贴入微,加隆如释重负,在小巧的嘴唇上印下重重一吻,躺回自己的位置。穆有无数的疑问,斟酌着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他。
“你如果有心事,说出来会好受一些,没有就算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
“方便告诉我吗?”
加隆望着天花板,思索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穆…你为什么爱我,因为我养了你吗?”
穆学着他的样子发呆,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养育之恩归养育之恩,跟爱情两码事,风马牛不相及。”
“你才多大点,懂很多似的。说起来怨我,不该太早撩你,等到成年了,有正确的判断力,知道一切之后再…”
“那么你爱我吗?是爱我,还是因为在一起久了,习惯成自然?”
“有那么一点点吧,但不是主要原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你在身边我就安心,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我觉得自己成了奥特曼,圣斗士,变形金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简直无所不能,你说这是什么巫术?”
穆听了忍俊不禁,只要不是后悔,没有厌倦这段感情就好。别看这家伙外表糙,心思还挺细,这样的小事也让他烦忧起来,果然是年龄大了?
“这个嘛,我知道为什么。”
“你说说看呢?”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离家出走进了医院那次吗?”
“当然记得,害我以后去哪都得把你栓在裤腰带上,完全失去人生自由。”
“你不在跟前的时候,来了一个社区阿姨,给我喂饭、换衣服,问我你是不是虐待狂。”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啊,你没有打过我,最多爆爆粗口,关键是做事不走心。”
“然后呢?”
“她劝我要看好的一面,世界就这样,没有哪里的月亮特别圆。”
“她对你真好,我呢?把我训斥了一顿,还强迫写保证书,就这样吗?”
“她说你也是孤儿,忽然间,我所有的哀怨烟消云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家伙和我一样,我要好好照顾他。”
加隆听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一只细腻的手,顺着被子滑过来,握住了他。穆只要知道加隆没事,还爱着他就够了,那点心思还需要说出来吗?无论这份感情源于何处,此时此刻,已变做了爱情,这个过程没有理论能推导,更无从阻拦。
穆没有心事,睡得很快,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舍不得松开。加隆长长吁了口气,将穆的手放到心口,给他拢好被子,可惜他没有听见。
“我也想照顾你,从现在开始,希望不算太晚。”
一对情侣正青春,又在倾心的热恋中迷失了自我,为了不影响穆的成长,加隆狠心把他赶去住校。穆当然不情愿,把从干爹那学来的脏话一股脑骂还他本人,结果还是被塞进了寝室。
“老男人!邋遢鬼!我诅咒你打包袋漏油,方便面没有调料包!内裤上破一个洞!”
“穆…慢走,周末见!”
加隆笑着在车站与穆挥手道别,对方坐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上伸长了脖子叫骂,没有一丝“模范学生”的样子。学校是加隆挑的,校风好,离家足够远,唯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念书。穆反对无效,谁让加隆是监护人?闲暇之余,脑子里全是他。到了周末,放风一样赶回来,虽然每一次都计划过正常的交流,最后以滚床单告终。
穆不在的日子,加隆把玩具店关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里的每一样宝贝都是加隆心头好,他难以割舍的幻想。加隆摸了摸穆的头,朝他眨眼睛。
“模型可以放在家里,我联系上当年部队的长官了。他是个军二代,年纪轻轻,但是有门道。瞎混几年,也退役了,改做商人。当年我替他出头帮他扁人,遇上整顿军纪,被驱逐回家。他一直念得我的好处,现在生意起步,手头缺人,叫我跟着他干。”
“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可是你愿意从商吗?”
穆忽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加隆也在变化也在成熟。往日洒脱不羁的眼神开始收敛,少了许多自命不凡,与粗陋的言辞。他见过撒加,寥寥数次,加隆严肃起来像那个老哥,然而又不完全一样。他外表冷酷,刀枪不入,行事干练。只有穆知道,老男人的刚硬中藏着柔情,一颗滚烫,跳动着,充满爱的心脏。
“加隆你不必这样,目前的收入足够我们用了,我不喜欢铺张浪费。什么五星酒店,昂贵的红酒,一次足够。我只要你永远开心,做喜好的事情,关上门过我们的小日子。”
加隆笑而不语,带穆见了他的老板,朱利安先生,还有一帮过去的弟兄,现在全是他的手下。他们一同用餐,寒暄之后,加隆有条不紊的打发走属下,点了两杯饮料与穆共饮。
“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有一些事你不知道,不知道也好,乖乖念书。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违背本性的事情。”
穆见他拿定了主意,也不劝了。餐厅里有小提琴手,篮子里有新鲜的蔓越,顺着加隆的性子,两人就在此处约会。他谈笑无忌,聊起从军时代的丰功伟业,对穆,隐藏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这就是我的本意,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你。”
那日被撒加威胁,加隆第一次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痛心疾首的挫折感。人生最黑暗的时代,有老哥担着,他没有这种认识。最亲的兄弟,一巴掌打醒了他,他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撒加变了,他说得到做得到,完全敢在穆成年的那一天,让他继承巨额债务,毁了他的一生。
他不想和老哥敌对,做梦也没想过要和亲兄弟对着干。他仅仅需要一个支点,足以叫板撒加的社会地位,以免下一次,兄弟相见,像个乞丐一样缺乏底气,除了白挨一顿打,什么都做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藏在加隆心底。撒加这样下去,刚愎自用,咄咄逼人,说不定某一天,步上老爹的后尘...
“既然如此,祝贺你高升,只要你高兴,对我来说都一样。”
两人碰了杯子,穆嘴里啜着饮料,心里暗暗思索。自打他上了高中,有些事情在暗暗的发生,怪怪的,不对味。加隆依然爱他,这点可以肯定,但是发生过什么,他不肯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住校之后,穆的私人时间多了,他把盛放史昂纽扣的真空袋,拿去鉴定。结果令他吃惊,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也没有。没有史昂自己的指纹,甚至连这些年攒下的灰,也都处理掉了,刻意得近乎虚伪。他没有办法不多心,想打个电话给加隆,犹豫了片刻,没有拨出去。上一次那家伙失常,就跟这几枚纽扣有关,难道他知道什么,蓄意隐瞒?
此事过于隐私,穆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独自咬着笔杆发呆。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很大概率是自己的瞎想。事关史昂,他无法忽略,想来想去,各种假设都做了,得不出个所以然。
一阵风吹过,他灵光乍现,“艾欧里亚”!记忆中有这么个人,和自己差不多大,也该念高中了。他正是惨案那晚,另一个死难者艾俄洛斯的亲弟弟,两人小时候一起玩的,为何不去找他?
有了这个思路,穆跑了很多地方。他回到过去的老宅,向街坊打听。绕了大半转,找到小艾外婆家,人去楼空,还是没有遇到那个人。原来艾欧里亚的监护人,几年前去世,他无家可归,正是穆青春期围着加隆转圈那阵子。
“艾欧里亚…”
和他相比,自己幸运很多,有加隆相伴。这事没完,穆心里想,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掉。他越是深究这件事情,越感到疑点重重,无法罢手。
“人都去了,过去的事情,忘记它好吗?”
穆躺在床上,猛然想起加隆的劝慰,正是他疯疯癫癫那几天,有什么深意吗?他心脏一紧,问自己,不如就这样算了,忘掉它?他和加隆一起生活,几乎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两人情爱深重。为什么要穷究一件没头没脑的旧案,人死不能复生,难道他受的苦还不够多吗?眼睛一闭,耳朵一塞,继续现在的生活,未来多么美好,值得期待…
为了找到艾欧里亚的下落,穆好几个星期没有回家,加隆打来的电话满屏刷,短信箱挤到爆炸。穆心烦意乱,把手机调成静音,由它在桌上弹跳,长大了真累,还不如小时候好。
他打算在寝室里静一静,想清楚了再回去,这时候,响起了敲门的声音,锲而不舍。穆用枕巾捂住头,等那家伙敲累了自己会走。哪知来者是个犟的,门快要打破了,毫无退意。
他不得不爬起来答应,刚打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男子,随着钻进室内的风闯了进去,将穆搂在怀里。大半个月没见面,他的拥抱那么令人眷恋,让人窒息。
“臭小子,不回家也罢了,不懂得打个电话吗?我的电话你也敢不接,信不信我揍死你!”
他总是这样凶狠的威胁,从不兑现,恶劣的口吻常常让穆混淆了他们的身份。到底是父子,还是情侣,抑或都有,当真凌乱不堪。
“我…在找一个人,小时候的朋友,他失踪了。”
“找谁呢,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找啊。”
“艾欧里亚,艾俄洛斯的弟弟。”
听到这个名字,加隆愣了一下,收紧了拥抱的臂膀,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知道了,天大的事情你跟我吱一声,明白吗?”
穆被他压得透不过气,勉强点了点头,对方火热的吻,立刻覆上他的唇瓣。加隆的气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他沉醉,本来就混乱的大脑,更加成了一堆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发现自己和从前一样,依恋他,痴迷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只有察觉到与没察觉到的区别,像一种不可救药的疾病。
周末的寝室里空空如也,室友都回家了,加隆把门反锁上,抱着穆,压倒在他的那张床上。两人吻着吻着,就要起火,在公共住所就要宽衣解带。
“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毛都没少一根,我们回去再...”
“想得美,你晾了我那么久,不知道老男人的怨念吗?”
他力气大,脾气更大,穆挣脱不了,干脆由得他。反正四下无人,门也锁着,权当情趣。两人久不亲热,激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加隆压痛了穆的胳膊,然后一抬头撞到了栏杆。
这都不算什么,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贴心的爱人,惊心动魄的爱情,两个人的小窝。为什么要被捕风捉影的小事吸引,为什么要找一个根本找不到的人?难道要放弃现在的幸福,回到孤独中…
理性和感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人的好奇心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一个缝隙,就无法停下。人为什么要长大?永远做孩子多好,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