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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熟悉的陌生人(上) ...

  •   1.
      “你看过世界上最浪漫的海洋吗…”
      海风卷着潮气,在艳阳高照的午后,白色石质建筑沿着山势排排而立,顶着湛蓝的屋顶。饭点已过,伙计们聚在一起玩纸牌,掌柜伏在餐桌上打盹。航海餐厅生意好得不得了,但不是现在,夕阳西下之后,自有旅客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米罗有两个合伙人,他自诩长得最帅,结果就是包揽了所有职责,看来人不可高调。
      “叮玲玲…”一个蓝发男子推门而入,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他穿着旅行装,背负行囊,一副墨镜遮住了双眼。这所餐厅格外别致,主人心思缜密,用各色精工制作的船模布置,大大小小玲琅满目,任谁都会驻足瞩目。
      这位客人也一样,他被精致的藏品吸引,仔细端详了每一个模型,最终停在一个中古帆船旁。那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色泽黯淡,和其它收藏相比简陋多了,加之陈旧,倒像是小学生的课外作业。
      “请问,这些都是谁做的呢?”
      同样的问题每天要回答很多遍,伙计们听而不闻,除了一个侍者迎上去接待,其他人继续餐后消遣。
      “这是我们掌柜的收藏。”
      “出售吗?”
      “不,他老人家的宝贝,非卖品。”
      伙计指了指米罗,他已经清醒,打了个呵欠,慢慢踱到吧台上,把身后的小黑板敲得啪啪响。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菜单,还配了简笔图画,画得丑,刚好能看出食材。
      “我这是航海主题餐厅,重点是餐厅而不是航海。如何,被我提醒一下,有没有一种好饥饿的感觉?”
      “呵呵,说的是,给我一份鲨鱼套餐。你的船模真好看,和我过去那个一模一样,而且你的店正好和我同名。”
      米罗回头望了一眼蓝色船帆装点的招牌--“kanon”。
      “还真有人叫这个啊,我以为是个孤岛,巴掌那么大,冒浓烟的那种。”
      他手舞足蹈的比划,扯开嗓子招呼厨房,将餐铃打得啪啪响,又从酒架上取了一瓶陈酿。
      “等等帅哥,我要的是鲨鱼套餐。”
      “谁说是给你的?但你故意提醒我,可见眼馋,分你一杯便是。”
      他说着,满了一杯推到客人面前,然后将剩下的部分就着瓶子,凑到嘴边,扬脖子就灌。和餐厅同名的客人见这掌柜豪迈,也啜了起来。
      “这些玩意是我朋友做的,要真是我的,早送完了,他就喜欢瞎捣鼓,我可没这个闲心。”
      “手艺不错,比我好多了,我以前也爱搞这个,成品看着漂亮,自己动手烦得要命。你朋友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说不定他肯忍痛割爱。”
      “随便你,吃了饭出去逛一圈,兴许他晚上就来了。”
      餐好了,米罗把热腾腾的饭菜推上前去,示意客人先填饱肚子。
      “这就是鲨鱼套餐?没有鲨鱼啊...”
      米罗一把摘下加隆的墨镜,丢到吧台上,指着盘子上的一杆小旗。
      “谁跟你说鲨鱼套餐里面就要有鲨鱼,你去华人街买老婆饼,里面会夹着老婆吗?瞧瞧这杆小旗,多像鲨鱼的鳍啊,老小子缺乏想象力。”
      加隆无话可说,只得把那不能吃的玩意挖出来,默默扒完饭,付了钱。
      “老板,外面太阳大,我走累了,借你这休息一会,到晚上就能看到他了吗?”
      “谁知道,那家伙神出鬼没的,你如果想泡他还是省省吧,他可是有名的性冷淡。话说你又没有见过他,泡他做什么,哈哈...”
      米罗自说自话,嘿嘿嘿的笑起来,下午这段时间着实无聊,既逮了个迷途的客人,两道眉毛拧在一起,看上去是个有故事的,正好解闷。他从怀里取出钱夹,里面一张男子照片,那人石青色长发,面容冷峻,是个冰山俊男。
      “怎么样,好看吧?我的男朋友。叫我说,找对象就要找这样的,可惜他看不上你。”
      他对着加隆挤眉弄眼,得意至极。这种强光秀恩爱,虐待单身客人招数总是百发百中,客人不是拂袖离去,就是大打出手,而这一位是个例外。
      “他很好,很适合你,祝你们幸福。”
      这样就完了?米罗感到兴趣缺缺,加隆没有表现出反感,掌柜精神百倍。客人来到此处游玩用餐,都是萍水相逢,然后江湖不见。和朋友相比,反倒更容易交流,跟树洞似的,不用在乎说过什么,怎么说的。
      “喂,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这样。我告诉你讲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你也告诉我一个,怎么样?”
      “呵呵...”
      加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八卦的掌柜,若说此人是天蝎座性格,未免太过招摇。米罗瞧他不情愿,扬起眉毛,碰了碰胳膊肘。
      “打发时间嘛,我正在研究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就地取材写一本小说。你帮我这个忙,除了卡妙,这店里你只要看上谁了,我保证帮你泡到手。”
      “真的假的...”
      “我是掌柜!中的一个...当然有办法。”
      加隆倚在吧台上,撑着头,听米罗侃侃而谈。他和卡妙是旅行中相识,父母不接受同性恋,两人私奔了。奔到此处,一无钱,二无朋友,三无住所,看到这家餐厅别致,便进来搭讪。
      店老板是个奇怪的人,见他们落魄,不仅没有收钱,还留下他们在此处工作。一些日子后,把餐厅分给了他们俩,自己在市区上班。后来卡妙也去市区就职了,餐厅丢给米罗一个人。这三人现在均不缺钱,留着这间店,为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就是我的秘密,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
      加隆笑了笑,换了个休闲的姿势,并没有太惊讶。
      “我可没有你幸运,忙碌半生一无所获。”
      “哥们,你老大不小了,长相不坏,混成这样一定有隐情。说吧,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你怎么被抛弃的,是劈腿还是出轨?”
      “我看上去就这么糟糕?”
      他摸了摸下巴,目光转移到那些船模上面,白色的梁,蓝色的帆。记忆中,一个个精细的零件被一双纤长小手摆弄,变魔术一样组装成复杂的模型。它们的主人,多年未见了,不想竟在这里遇上,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说起来是挺糟糕的,我因为某种原因收养了一个小孩,后来爱上了他...”
      “你有恋童癖?看不出来啊...”
      “是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孤儿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现在想来就那么一丁点记忆。谁会记得一个小孩长什么样子,我最讨厌小孩子,特别是他,因为他的老子是个混账...”
      穆刚刚上小学的第一个暑假,晚上到小伙伴艾欧里亚家里玩耍,一觉醒来,父亲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旁边还有艾欧里亚的兄长。两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艾欧里亚哭得跟泪人一样,没多久,他被祖母接走,去了别的城市,留下小小的穆,一个人被送往孤儿院。
      “我们很遗憾,史昂先生突发心脏病,被艾俄洛斯先生发现了,开车送他去医院。那晚下着雨,路滑,也许是司机太心急,与货车相撞,车毁人亡。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便吧。”
      他的年龄,还不足以理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生活并不会因为你不懂而停止变故。穆一人坐在角落里,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一对兄弟站在门外面指指点点,隔着玻璃讨论他的价值。
      “啧啧,瞧我怎么说的,报应啊,遭报应了吧,真他妈的痛快!”
      “人都死了,他儿子又成了这样,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撒加眼底倒映着那个落寞的男孩,回想起出事那一晚,有一些事情,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弟弟,他的心情比加隆复杂。
      数十年前,他们的父亲一度风光,被史昂拉下马,以“贪污”的罪名剥夺官职,踉跄下狱,最后在里面自尽了。母亲受不了压力丢下两兄弟改嫁,那之后的日子,东家吃西家住,因为是罪犯的儿子,受尽了白眼。
      有个好心人,一直在经济上给予援助,所有的学费,生活费按月从校长那发放下来。撒加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史昂,他居然写信感激过他,想来比吞了一只苍蝇还恶心。
      “好了,熊孩子也看了,你打算怎么办?觉得不解气,领回去修理他?”
      “我没有那么无聊,而且虐待小孩是犯法的。”
      “对噢,撒加先生进了行政系统,要注意风评。我可以替你收拾他呀。反过来想,史昂资助你读书,又提拔你进去,你替他养儿子,传出去了可是佳话,形象加分的。老东西的人脉,资源,都归你了,还有他的财产。”
      “他的遗产归儿子吧。”
      “一个未成年人,谁养着归谁咯…”
      穆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利,就这样被孤儿院交给了两兄弟,因为他的父亲资助过他们,所谓知恩图报,多么正大光明的理由,福利机构乘机节约津费。他失去一个亲爸爸,添了两个居心叵测的养父。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领养的孩子被认定遭到虐待,或者监护不力,社会机构有权收回养父母的监护权。这就意味着加隆的打击报复计划泡汤,两兄弟须得细心呵护这个孤儿,他深深痛恨自己多嘴。
      撒加事业起步,不会拒绝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包括史昂这块跳板。然而他早出晚归,不是开会就是加班,小孩彻底扔给弟弟。一个大活物,不是猫又不是狗,看着特别碍眼,还不能养死了他。
      失去亲人的孩子心情低落,有点自闭症的征兆,学校老师来打电话,让加隆爸爸去和班主任交流。作为一个社会青年,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崩溃的。

      2.

      “小葵花爸爸课堂开课啦!孩子咳嗽老不好,怎么办?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某小儿咳嗽药广告听在加隆耳朵里翻译出来就是个意思。他恨小孩,特别是穆,还得了什么自闭症,矫情得不行。老师让家长带去心理咨询,加隆把穆领回家,然后就出去浪了。他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外卖多叫一份,保证穆不会饿死。至于有时候忘记,半夜回家才想起小孩还没有吃饭,自然无法可想。

      穆害怕加隆,一副凶神恶煞,“不要跟我说话,否则揍死你!”的模样。他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肚子饿了,被子薄了,都不敢声张。又是一个暴雨的夜晚,这一天,他第一百次想起死去的父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史昂把穆捧在手心上疼,一丝风也不让儿子吹到。他给穆讲故事,教他做手工,周末外出野游。曾经温馨的家庭毁于一旦,父亲宠溺的怀抱一去不复返。

      加隆虽然凶恶,总是个活人,他在家的时候要发出各种奇怪的噪音,不至于太孤独。诺大的屋子里现在只剩下穆的窗前,亮着一盏台灯,加之雨水淅沥沥敲打房檐的声响,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暗下去,一种无法化解的绝望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明白,史昂去世仿佛是昨天的事,也许跑快一点能够追上他。加隆从外面浪回来,发现家里门没有关,连忙开灯检查有没有失窃。臭小鬼,连个家都看不住,他嘟囔着,转了一圈,发现小鬼没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逆反期”和“离家出走”,加隆青春期干过很多次,最终学会了喝酒,玩牌和打架。穆只要不吵不闹,且当养了只猴子,他如果失踪,麻烦可就大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大龄社会青年立即转身下了楼梯,伞也没有拿,急匆匆闯入了雨帘。死孩子一定是往老宅方向去了,他担心跑步太慢,路上抢了一部单车。穆失魂落魄的走在雨中,头发散下来遮住了眼睛,如果回到老家,还是黑乎乎一片,该怎么办?他想着伤心事,脚底打滑,跌进了水沟,醒来时头上裹着绷带,身子发麻,躺在医院里。

      “好了,醒过来了,麻药还有一会才消退。注意把你孩子看好,家长过来签个字。”

      穆耳朵里嗡嗡作响,许多人讲话,汇成一锅粥。隐隐听得护士说,瞧他也就二十来岁,小孩都念小学了,莫非刚上初中就?还有人啧啧叹息,怎么当爹的,自己还是个孩子…

      加隆上上下下的跑,缴费,检查,治疗,累得直喘气。坐回穆床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都是小坏蛋惹的祸,连累他被医生教育。穆怕他凶恶,一阵头晕,转过脸去背地里啜泣。

      恶男子想敲他一个爆栗,手到了头边,碰到厚厚的绷带,涌出一股酸楚的回忆。小时候和男孩子吵嘴,别人骂他是罪犯的儿子,他一个头槌砸过去,一个小孩和一群小孩打到了一起。结果必然是头破血流,撒加陪着他去医院包扎,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再惨也比穆好一些。

      “你没事吧,只是一点皮外伤就要死要活的,还是个男人吗?”

      他本来想说句安慰的话,可吐出来就这么个味,比烧柴禾还呛人。穆没有回答,背对着加隆,依稀可见肩头颤抖。这下糟糕了,加隆暴是暴躁了一点,还没后低级到欺负受伤的小孩。他不是个哄人的料,这大手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就那么由着穆淌眼泪,干着急。

      结果是一对养父子在医院里过夜,加隆歪在角落里打瞌睡,穆自己哭累了加上麻醉的效果,也昏睡过去。夜里护士量过几次体温,穆发了烧,只得继续留院观察。第二天,社区来了调查员,向街坊询问后又到医院探访穆,是个干练的中年女子。

      “孩子,你在新家和养父相处怎么样,他对你好不好,三餐有按时吃,作业都帮你检查了吗?”

      穆茫然的摇了摇头,女人一声长叹,用本子记录下来。

      “他有没有打过你,或者辱骂,有遭受过暴力吗?”

      穆还是摇头,直愣愣的看着她。

      “孩子,要知道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虽然小,你要为自己争取,替自己作出选择。你这位养父不算靠谱,福利院怎么样你也待过,哪里都不是安乐乡,要不要脱离他决定权在你手上。”

      社区来的女人喂穆吃了稀粥,给他换了一套衣服,孩子身上摔破的地方,看了叫人伤心。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了一点,孩子,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我们会批评教育你的监护人,督促他走点心,他如果再这样,你还是回来吧。记住,谁也没有资格欺负你。”

      女人替他擦洗了一下,梳理头发,稍加整理,便是一个五官清秀,玉雪可爱的小孩。社区工作人员想了一下,说了下面一番话。

      “他们俩都是单身汉,自己没结过婚没带过孩子,原本没有领养资格。因为你的父亲资助过他们,你们之间有某种亲善关系,也是一个善缘吧。他一毛头小伙子,既然没有虐待过你,大概只是缺心眼。说起来,你这两个养父,他们自己也是孤儿,不应该有恶意…”

      “他也是吗?”

      “是的,和你一样。”

      加隆被医务人员教育完,又被请到社区喝茶,严正警告他,再发生类似事件就要剥夺对穆的监护权。撒加打来电话,叫他务必把这事摆平,他的正面形象不能有一点污迹。加隆用最大音量对着手机骂娘,挂断电话之后,老老实实领了穆回家,打发走牌友酒友,再也不敢晚归。

      穆那样折腾了几天,史昂过世那股子心塞劲暂时舒缓了些,虽然仍在思想他,不至于再去离家出走。如果不是撒加需要,加隆一定会把臭孩子赶回孤儿院,他自己出的馊主意,还得自己兜着。

      加隆十岁上下失去了双亲,从学校走上街头,他当过古惑仔,混过□□,后来嫌道上低级。读了几年大学,中途从军,混了几年部队与上级不和,被赶了出来。之后乱七八糟什么都做过,没有一件事超过半年,没有一段感情超过七天。

      撒加和他不一样,卧薪尝胆,走的是精英路线。在史昂过世后接管了老爷子的帝国,更是混得风生水起。哥哥发达了,顺便给弟弟弄个闲职,他大可继续混社会,条件是照看好穆,兄弟俩的注册商标。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把孩子给我看好了,不要让政敌在后面放我的冷箭。”

      “你他妈也是监护人之一好不好?老子也想要人权啊,我要自由!”

      “忍一忍吧,等到上中学赶出去住校你就解脱了。”

      “你怎么不回来忍一忍?检查作业,课外活动,亲子节目,家长会…我他妈的都要疯了,你就不能赶紧找个老婆,这些事情是老爷们干的吗?”

      “我身在卢旺达,你究竟想怎么样…”

      “喂?喂!喂…”

      “嘟…嘟…嘟…”

      “可恶!”

      兄弟通话总这样不欢而散,加隆环顾四周,墙壁白得特别讨厌,于是一拳砸了过去,捶痛了自己的手。他恨小孩子,尤其是家里这一个,横看竖看都和史昂一个模子。他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点,笑起来奸诈得像那个亲爹,恨不得一脚送回老家。

      穆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管你怎么拒绝,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人还是应该好好活下去的。他心如刀绞的那会,认定自己就是世上最不幸的那一个,原来加隆也是孤儿,顿时释怀了不少。

      “你比自己认为的更坚强...”

      他怀念过去的家,就把房子收拾了一下,清理掉桌上的脏碗。书包里翻出一张试卷,刚刚及格,还好这一位爸爸看都不看就签字了。史昂从来没有督促他念书,老爷子喜欢坐在沙发上阅读,他若回魂,定想看到一个优秀的儿子。

      加隆点了卯回家,面对五花八门的餐馆眼睛也看花了,打包菜打包菜打包菜,还是打包菜。没有熊孩子的时候他吃得简单,现在要注意营养搭配和清淡饮食,否则社区的家伙又要发飙。他随便买了两份拉面,刚一打开家门,浓烟扑面而来,紧接着闻到东西烧焦的味道。

      “卧槽,这次是要自焚吗?”

      他三两步抢过去,发现浓烟是厨房里冒出来的,冲进案发现场。穆搭着板凳在炒菜,烟雾中看到凳子脚和他小小的脑袋。

      “你在纵火啊!”

      加隆赶紧关掉气阀,打开抽油烟机,然后把小孩抱起来丢到沙发上。锅已经胡了,里面哪还有菜的影子,只剩胡锅巴和焦三仙。他的要求降低了很多,人没事就好。简单处理了一下,把灰渣倒掉,又涮了锅,这才回头兴师问罪。

      “你这是干嘛,教科书上写着不许玩火,没有学过吗?”

      穆愣愣的看着他,不敢说话,小脸蛋黑黑的。加隆太凶了,他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的摆弄衣角。哈!这不是自闭症的先兆?加隆被勒令补课,灌输了很多青少年心理健康知识,穆的表征每一项都与心理疾病相符。他本来想狠狠的教训一顿,看到这副阵仗,立马收敛了,如果把人搞疯哥哥不得宰了他。

      “呃,这一次就算了,反正你也没烧死,锅也好好的,以后不许私自进厨房!”

      “加隆爸爸,老师说餐馆吃多了不好,要在家里煮。”

      他惴惴的开了口,声音打颤,害怕这个男子暴跳如雷。

      “什么?你怎能叫我爸爸,我有那么大的儿子吗?快改口,叫哥哥。”

      “老师都是那么叫的...”

      “我才是你爸,你要听我的。”

      “加隆爸爸...”

      “好吧,今天先饶了你,再大一点敢叫爸爸,你试试!”

      他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在穆面前摇晃,其实习惯了,也不是很可怕。

      3.

      按照加隆的脾气,要把穆倒挂在门上的,可惜他是个小孩,又有心理问题,只得作罢。好在这个暴力老爸不太执着,过一会便忘光光。时值饭点,两人腹中空空,吃起了加隆的打包面。这么一折腾,面糊了,凝成一坨,惨不忍睹。穆不敢有意见,加隆过得粗,就那样勉强应付,父子俩相对而坐,吃得眉头打结。

      “不会做就不要做,以后不准动炉灶。”

      饭吃得不爽,他继续教育起小孩,味道糟透了,从喉咙管到小肚子,消化器官一叠声发出抗议。冷掉的面疙瘩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对了,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炒菜,你爸没教过吗?”

      穆小口小口的咽着面糊,摇了摇头。

      “老师说要孝顺,帮爸爸做家务,垃圾食品吃多了不好。”

      “这不是瞎整吗?不教方法就让你们做饭,最后还是我遭殃,明天就去投诉你们学校!”

      “老师说回家让爸爸教…”

      “什么!”

      听了此话,加隆头发丝都竖起来了。又要检查作业,又要做小报,还要表演才艺,现在连三餐都插手,学校怎么不去上天?可转念一想,说不定小鬼就学会了呢,以后不用再纠结上哪一家打包。加隆很小就独立了,没爹没妈,什么都得自己动手。煮个饭,烩锅菜还难不倒他。于是把穆抓进厨房,教他正确的使用方法,小孩搭着板凳洗菜淘米,跟童养媳似的,加隆暗暗得意,佩服自己是个天才。

      刚开始烧胡了几次,不是太淡就是太咸,火候不够冷热不均。为了鞭笞他成长,加隆爸爸押着穆,吃了个干干净净。又教他洗衣叠被,端茶送水,美其名曰“孝顺”,自己乐得做个监工,翘起二郎腿欣赏电视。

      穆也是奇怪,忙起来了便没功夫伤感,他集中精力把一件事做好,少了许多胡思乱想。老师教育他劳动最光荣,孩子信了。加隆得了便宜,也就依样画葫芦的表扬他,日子好过了不少。

      他本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年龄局限,会做的菜式不多,然而天天训练,最终也做出了正常的味道。这下加隆爸爸又换了一种烦恼,下班回家得买菜了,是买土豆呢还是买土豆呢,还是买土豆呢…

      当他发现学校活动挣扎不掉之后,干脆坦然接受,死猪不怕开水烫。每次家长会,座谈会,运动会,各种会,加隆都会准时参加,然后带了游戏机玩。穆的成绩越来越好,加隆爸爸每每被班主任表扬,其实他更愿意低调一点,省去了发表感言。不得不承认,被各种男男女女包围着,充满敬仰的倾听,这种感觉蛮不错。

      唯有一点,穆内向,话少,看起来像自闭症。老师经常给他打电话,交流看法,又催促爸爸带孩子进行正规治疗。加隆对这事嗤之以鼻,他自己神经大条,因此断定所有精神病都是装的。

      穆不再惹祸,他又动了出去浪的心思,害怕出事,干脆带了孩子一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入酒吧夜店,显得颇不协调。损友们对老男人毫无兴趣,特别是辣妹,注意力全被可爱的小孩吸引了,一个劲打趣加隆,把穆的小脸上捏来来去。

      “几天没见啊,儿子都这么大了,带得不错。”

      “哇!好可爱啊,快叫姐姐...”

      “哟,这不是加隆吗?想不到啊,啧啧,挺会整的...”

      一来二去,这种喧宾夺主的情况有增无减,加隆十分不爽,他已经无法好好享受夜生活了,只得猫在家里。买了台电脑,玩起CS之类。有时候上个厕所,吃个点心,抓了穆来顶替,人手不够也让孩子充数。这些事,社区工作人员一无所知,事实就像微博上热传的那样,千万别让男人带孩子。

      这么一来,小穆的心理疾病得到了缓解,甚至不药而愈。他跟着干爹,不是嗨就是闹,没多久,又跟加隆的损友们混熟了,学着大龄青年的口吻,和他们聊起段子。这段时间的尝试,让加隆很是自豪,所以精神病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如果有,就去找点乐子,没有好,就继续找。

      撒加依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电话来得更少,他见加隆没有继续埋怨,乐得不提这件事,偶尔有一些国外的纪念品邮回来,父子二人各取所需。渐渐的,家里光景变成了这样,加隆拍了拍穆的小脑袋。

      “去,乖儿子,帮爸爸煮碗馄饨!”

      小孩屁颠屁颠的跑走,不一会,端上热气腾腾的晚餐,还有贴心的玻璃杯,给爸爸开一瓶啤酒。加隆戴着耳机又嚎又叫,穆在隔壁写作业,听到喧闹的声音,小小的心里无比安定。

      “快使用双截棍,呼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呼呼哈嘿…”

      墙的另一边,传来男人狼一般的叫声,穆听着听着,居然在脑子里回放,挥散不去。连做梦的时候都是这首歌,以及加隆在路边摊吃宵夜,穷兵黩武的傻样。

      有一天,加隆回到家,买了鸡蛋,火腿,新鲜莴苣,准备让穆烧一顿什锦。走进自己房间,桌上一个歪歪扭扭的船模,刚好放在他大西洋的海报下面。

      “加long爸爸,谢谢你…”

      模型下压着一张字条,孩子的字迹很工整,就是隆字不会写,标的汉语拼音。臭小孩,什么都好就是矫情,学什么不行学小资情调,必须改掉!加隆咕隆着,决定给他上一课。

      他吃着穆烧的汤,努力做出称职爸爸的模样。穆用饭碗掩住小脸,扭扭捏捏的偷偷看他。孩子第一次做手工,老师让他们自选主题,穆记得加隆床头上有副大西洋的风景画,茫茫大海一望无垠,蓝得让人心悸,就是少了艘船。

      于是他选择了船模,小学生功课比实物简单多了,他做了一下午,忽略掉胶水太多和船帆不稳的部分,还是不错的。他欣赏了一番,虽然摇摇晃晃,外加下盘松动,毕竟是自己的作品,穆很满意。末了,老师让学生们把作业送给最想感谢的人,穆身边就加隆一个,根本不用想。

      “以后不要往我房间里走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碰就倒,我还得拿出去扔一次。”

      “老师说要有感恩的心...”

      “既然是心,你心里感激就行了,不需要用破烂玩意表示。真感谢,就多帮我刷刷副本,下次煮什锦记得加胡椒。”

      穆低着头,默不作声,加隆爸爸的脾气就这样,习惯了也就这样。可是他不喜欢船,穆小小的失望了一下,或许因为自己做的不好。

      “对了,你感谢我干嘛?我给你当爹也不是白干,你负责煮饭洗衣打扫卫生,我带你出去浪,我们两不相欠。”

      “可是你救了我...”

      “啊?”

      加隆这才想起很久以前,穆离家出走,被自己从水沟里捞起来。要真说,那一次自己也有责任,监护不力。他没把这当大多一回事,水沟又淹不死人,在穆心里,却刻骨铭心记着加隆的好处。

      “那算多大点事,你现在不好好的吗。知道我辛苦,以后被子洗勤一点,别做傻事就行了。”

      穆期待的看着他,希望加隆收下礼物,迟钝的爸爸一无所知。难道诚意不够?穆暗自嘀咕,好不容易聚集起一些勇气,吐出藏在心里的话。

      “加隆爸爸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只顾喝汤,说到照顾孩子,无非是督促穆干活,把家务都丢给他,还让小孩帮忙排副本,挖矿,刷战场,一个免费的童工而已。

      “爸爸没带我逛过夜店,也不许我玩电脑。”

      加隆嘴里的鱿鱼圈差点吐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穆说反话,那才是正常的父亲吧。可孩子那么一说,加隆居然有些自得,效果好才是真的好。只要小孩心服口服,那就证明他是个伟大的教育家。

      “那是他们假正经,你瞧我,既不偷又不抢,不图名不图利,自由自在,喝点小酒玩玩纸牌,老爷们就得这样。”

      穆点了点头,掩不住对加隆的崇拜,他说乌鸦是白的都行。

      “加隆爸爸最好,那么,你能收下我的礼物了吗?”

      男青年拗不过孩子的好意,他的嗓音稚嫩,纯真无邪,一双大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充满期盼。

      “你重新黏一遍,没那么摇了再给我吧。”

      穆听见这样,顿时精神百倍,吃完饭洗过碗,作业也不做了,就在客厅里摆弄起那架帆船。他话不多,是个专注的孩子,特别是精细活,做得得心应手。错位的龙骨和船桨,他一一检查,重新归位,桨的位置,返了好几道工。

      加隆玩了一会游戏,不时看看孩子,一双小手纤细又灵巧,一看就是工匠的材料。那船改了改,逐渐稳固,细部却翘得很高,总也弄不平整。到底是个孩子,图纸看不大懂,所以做不快。加隆想起读书那会,他迷过航海,把图书馆都翻遍了,后来跑去参军,把这档子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床头一副旧画,记载着那个梦想。穆做的是小学生手工,看来看去,居然挺有趣。

      “真蠢,那个零件肯定是下面的,你怎么黏到船头去了?”

      他开始评头品足,最后和穆坐到一起,两人共同研究起来。做到深夜,总算是完美收工,模型拼错了几次,布满伤疤,摇摇摆摆,驶入了床头,画里的海洋。父子俩摩拳擦掌,沉溺于功德圆满的幸福中。

      “我说,你这玩意哪来的?”

      “学校手工课,图纸和材料都是老师发的。有人选了房子,有人选了桥,你喜欢大海,我就挑了船。”

      “谁说我喜欢海了?”

      穆得意的指了指他的床,除了那副湛蓝的画,还挂着一枚小螺号,粗犷的爸爸无话可说。他看了看画,看了看船,又看了看旅行带回的海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酝酿。

      “这玩意是仿造的,没有实际船模精细,我过去认识几个朋友,他们爱收藏这个,家里架子上都是,跟船埠似的,好像还挺值钱。”

      “岂不是可以开店了?”

      “当然可以,只要你做得足够好,大多数人都是业余爱好。”

      “加隆爸爸做得最好,你开个店,一定很多人光顾。”

      “哼,臭小子胡说八道...”

      穆笑了笑,不经意间露出史昂的影子,加隆本来很开心的脸突然垮了下来,一把将孩子推了出去,关上了房门。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肝七上八下乱跳,鼻子酸酸的。这个爸爸喜怒无常,有时好好的,忽然会表现出嫌恶的神情,让孩子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路灯透过玻璃,将帆船的倒影拉得很长。马路上车辆碾过,哗哗哗的声响,把加隆的思绪带走,带到海上。蓝天,白云,一艘破船,乘风破浪...

      他做了一个航海的梦,梦见自己是海盗船长,旁边还有一个精神的小跟班。第二天,把穆打发进学校之后,加隆路过街头,鬼使神差的看上了一间贴了“转让”字样的店面。除了上闲班,他还可以开店的,一定能做得很好,加隆爸爸无所不能...

      4.

      加隆突发奇想,要开一间模型店,他这么想的,于是就这么做了,不到一天功夫租下了店面。之后又是装修又是布置,忙得不可开交。小孩,自是凑热闹不嫌事多,乐得出入施工现场,搞得蓬头垢面。

      店铺做好,一色的海蓝,幽静到心灵深处。老板青春常驻,按照自己的喜好,进了各色手办。《异形》系列,《星球大战》还有《龙与地下城》。最瞩目的一个货架,安置着船模,只做宣传之用,不出售。

      加隆这开店,入不敷出,完全为了满足自己。新货还未上架,老板先截获了,玩个不亦乐乎,之后才转售顾客。撒加只求他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一点小钱,他很愿意折财免灾。

      穆成了小小掌柜,给顾客介绍各种周边,说得头头是道,一半以上客人见这小二可爱,因此掏了腰包。小屁孩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加隆心里想,还是个天然的吉祥物。

      他只有一个小小的不满,带着拖油瓶撩不到对象。无论姑娘还是小帅哥,看顺了眼的,只要发现加隆带着孩子,都会换上一副同情的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爸爸。

      “孩子是无辜的,你这当爹的是不是应该…”

      这还不是最糟,顶多不过好事泡汤,还有古道热肠的好心人,故意把他拉到一边。

      “去查过吗?”

      “查什么?”

      “DNA啊!”

      “我又没有犯罪。”

      “我的意思是,你儿子和你…长得不太像…”

      “滚!”

      第一百次,加隆顶着一头黑线和爆炸的发型逃离约会现场,他发誓再也不出来受气了,穆跟在爸爸身边,无比同情的拽住衣角。

      “加隆爸爸别伤心,那些人怎知道你的好处,等我长大了,我陪你约会,和你睡觉好不好?”

      “小屁孩知道什么,不要烦我!”

      老男人停下脚步,恨恨的瞪了小学生一眼,都是他的错,害自己成为天煞孤星无人问津。

      “我认真的…”

      穆很严肃的看着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随便你!”

      “我知道,是跟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总之没人要你我会负责任的。”

      “你给我闭嘴!”

      “老子不闭!”

      “小屁孩嘴巴放干净一点,不准说脏话!”

      “可你都是这样说的啊。”

      “…”

      “我以后不说了,你也不许说…”

      “好吧。”

      和加隆相处的时间长了,敏锐的小穆发现他色厉内荏,是个死鸭子嘴硬。表面上凶神恶煞,内心比果酱还软,没有哪一次威胁要揍他最后兑现的。

      慢慢的,他胆子越来越大,加之出入成人社交场所,学了一嘴奇怪的腔调,连累干爹被班主任请去喝茶,一聊就是一整天。加隆憋了一肚子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打架的诀窍也倾囊相授。

      高年级的迪斯马斯克纠集了几个男孩,在校外称霸,听说穆家里开店,放学路上拦住他,打劫保护费。穆吃了亏,被抢走一根棒棒糖,回去向加隆告状。

      “他欺负你,揍回来才是男子汉。小子,教你一招,看,把钥匙夹在手指中间,像这样。记住了,打人就要打脸,有威慑力,否则不如不打。”

      穆得到干爹指点,翌日又见迪斯拦住低年级小孩进行恐吓。他若无其事的走过去,瞅准机会,照大孩子脸上就是一下,顿时鼻血长流。穆跟加隆学了几招铁指虎,居然和高年级男生打得不分上下。结果是双方都挂了彩,迪斯更严重,差点毁容。

      小孩子打架,只能口头教育,何况穆是个文静的优等生,所有指责集中在迪斯身上,同样也包括某位暴力倾向的干爹。加隆被教育了一天,父母要以身作则之类。他嘴上答应好好管教穆,转身就和孩子击掌,夸他干得好,是条汉子。

      迪斯伤愈之后想不通,叫上一帮坏孩子,去穆的店里捣乱。不幸遇到加隆。大龄青年眼神凶恶,大吼一声,小学生吓得抱头鼠窜,从此再也不敢招惹这一家子。上中学之后,穆和迪斯的关系有所改善,全靠阿布罗狄这位共同的朋友,这是后话。

      穆就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快乐而野性的成长了。一方面他品学兼优,看上去文静又乖巧,只有吃过亏的人,才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加隆则相反,看上去粗鲁,却是个多才多艺的。不但运动神经好,又会吹拉弹唱,还会出口成章,把穆感动得不要不要。凡是课外活动,都要亲子共同参与,他准备校园专讲,做校刊,都会请教干爹。加隆一边盘点店里的宝贝,同时与穆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加隆爸爸,狭义相对论是什么东西?”

      “泡利不相容原理的公式怎么用?”

      “K-T分界线存在于哪一个地质分层?”

      “你知道亚伯拉罕宗教的起源,以及腓尼基文化吗?”

      诸如此类,越是古怪的问题,越是难不倒加隆。他瞧不起教材上的东西,上学时顽皮捣蛋,不代表学得不好。他的物理特别好,只可惜思想偏激,找不到同好,说到大脑,绝对的学霸配置。

      “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了,你爹我过去可是个天才,玩老虎机,逃课打弹子,最后还能考100分。”

      “哇!”

      穆的心底对他升起无限敬仰,加隆没有继续往下说,如果没有那次家难,或许他现在和撒加一样,至少差不多。按部就班的升学,考名校,入名流,一个标准成功人士。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刻,被一个小学生缠住,靠卖玩具打发生活。

      他稍微不爽了一下,就此打住了,这样的生活也不赖。军队不干净,政界更脏,商场从来没有节操一说,□□相对还规范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子,只有撒加一门心思往里钻。

      他以为自己会小小的生一下气,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史昂的记忆越来越淡。那人原就是一个概念,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假设出来的仇敌。没有史昂,也会有李昂,张昂,牛昂揭发他们的老爸,常在路边走,哪能不湿鞋。

      穆见他失神,心领神会的泡上一杯果汁,还有加隆最爱的甜甜圈,哄他开心。大龄青年抵挡不住甜食的诱惑,立马把子虚乌有的怨念抛到脑后。说起来,穆照顾他的时候不比他照顾穆少,谁是儿子谁是爹,简直搞不清楚。不经意间,彼此的一点一滴,深深刻进了对方的生命。

      自从那次送礼事件,穆喜欢上做模型,建筑,桥梁,他都感兴趣,有加隆在背后怂恿,最终还是船做得最多。熟能生巧,他年龄大一些,做得更好,尝试过各种复杂的工艺。现成图纸做完了,两人自己绘制图样,到工厂定制材料,做出市场上买不到的珍藏品。

      那些年,他们盗版了世界上著名的战列舰,邮轮,鬼船。加隆喜欢归喜欢,终究害怕麻烦,穆做得多他做得少,而孩子的原则是,“他开心就好”。加隆把宝贝搬进店里,和绝地武士,奥格瑞姆放在一起,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目光。他的年华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虚晃,胡子长了又刮刮了又长,连穆长大了也没发现。而撒加已经在政治旋涡里打了好几个滚,叱咤风云,跻身上流。

      穆的成绩很好,可以去更好的中学住校,加隆对这事不怎么上心,他不信学校吹嘘的那一套。穆自然是顺水推舟的赖在家里,在最近的学校走读,继续伺候加隆大爷,给他煮饭看店。这家伙,一眼看不见就叫人担心。

      小学生长大了,成了中学生,其间,穆去史昂的墓碑前献过花,也曾去老宅驻足。记忆中父亲的面庞越来越模糊,美好却不太真实。另一个爸爸虽然不靠谱,每一天都会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他游玩或者作恶。

      加隆好,加隆真好,加隆什么都好。因为他从孤儿院把自己领了出来,又在水沟里救过自己,还因为带着个孩子,被人嫌弃找不到配偶。他性格暴躁,举止粗鲁,不务正业,愤世嫉俗,除了这些毛病之外,真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男人,穆一直记得要对他负责任的。当他长到加隆胸口那么高的时候,决定不再叫爸爸,用第三人称替代,或是直呼姓名。

      加隆心里莫名的伤感,臭小子,青春期有什么了不起,叛逆起来连爹都不要了。这只是一个开始,青春期的男生嗓子跟鹅差不多,荷尔蒙的作用下总喜欢干些标新立异的事情,让人们重视自己的存在。

      比如穆,身边的同学没有一个入得他法眼,唯一有趣的生物就是加隆,整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他会偷偷登上干爹的社交软件,给加隆勾搭的对象发钓鱼网站,和羞耻表情包。不见面也就罢了,如果遇上真人,就有一顿莫名其妙的打骂。偶尔有不识趣的人打来暧昧电话,穆就在旁边大叫--“honey,今晚要冰爽套还是火辣装?”,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加隆原以为他大了,可以放飞一把自我,想不到越陷越深,穆根本不给他谈恋爱的机会。“为什么没有送他去住校?” 每每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只能懊恼的蒙住眼睛,所以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是有道理的。两人偶尔置气,穆就在饭里面藏芥末,埋洋葱,防不胜防。最终都以加隆淌着泪,宣告抗争失败,谁叫他舍不得收拾他?

      5.

      穆跟着加隆厮混,思想早熟,当他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要照顾另一个老孩,又当儿子又当娘。加上出入成人娱乐场所,还不到十岁就说起了段子,奇闻逸事无所不知。进入中学,画风大变,恋爱话题上升为主流。今天某甲喜欢某乙了,明天他们穿情侣装了,左不过是这样的调调。

      穆长得清秀,成绩又好,不乏追求者,书桌里经常出现礼物和情书。可惜这些同学,他一个也看不上。加隆英俊潇洒,有一种黄毛孩子无法企及的男子气概,成熟魅力,让他为之倾倒。

      穆的课本上涂满了加隆,他的大头他的名字,抽屉里藏着他的照片,作文内容都是他的美化形象,三句话不离这个男人的破事。

      “是的,你恋爱了!”

      “学长,别开我玩笑!”

      阿布罗狄是个文艺少年,他们在操持校庆时相识,两个颜值爆表的男生苦恼于成群结队的脑残粉,因而结为好友。学长心思细腻,情操高尚,倾听心事,简直比干爹还要窝心。

      “不会吧,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太早谈不会有结果,还影响人生规划。”

      “亲爱的,你已经被影响了,承认吧。加隆加隆加隆,我听得耳朵长茧,你离得了他吗?

      “他是我的干爹,监护人,不符合道德。”

      “又不是亲爹,你那么矫情,以后等着跟干妈在一锅里捞菜吧。”

      穆细细思索,无法想象他和加隆之间坐着第三个人,不如当初溺死在水沟里算了。他没有恋爱经验,只能钻研言情小说,写了一打情书,没一封够胆发出去。

      他向阿布罗狄讨教,两人关系日渐亲密,迪斯马斯克也出现在那里,小时候一根棒棒糖的恩怨终于得以化解。某日,加隆接到班主任电话,说穆早恋了,对象是本校高年级学长。他当时正在吃方便面,对着显示器做账,听见这事,手里的筷子捏成四段。

      “谁他妈敢勾搭我儿子?”

      他发了一阵疯,成功的把顾客全部吓走,渐渐冷静之后,决定回去翻一翻穆的抽屉。他本着不破坏隐私的原则,极少进入穆的房间。当然,主要原因是懒,房间都干儿子在打扫。

      穆的抽屉和桌面一样整洁,里面放着青少年杂志,各种船只的设计图。笔记本里,夹着几张加隆的酷照,粗心男子瞄了一眼,不以为意。这边没有收获,他瞄上了穆的外衣,兜里掏来掏去,薄薄的触感…

      “这是…避…孕…套!”

      啊啊啊!他才多大,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没有察觉。加隆愤恨的把两只活力装掷到地上,拼命踩踏。难怪最近很晚回家,居然搅上对象了,他已经忘记,自己在这个年龄也是无恶不作的。

      这下惨了,加隆胃口全无,在穆的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个感觉,头大。这种事情,不管是不行的,也不能说得太重,要想办法晓以大义,令其回头。他想给撒加打电话诉苦,还没有拨出去,又按掉,这种糗事要如何出口?大龄青年深深的后悔,当初为啥要带着小屁孩出去鬼混。

      门锁转起来,穆打开门,在玄关拖鞋。今日加隆没有出去玩,也没把狐朋狗友请回家,没有在电脑前咆哮,气氛非常不对,简直太阳从西边升起。

      “加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只见蓝发男子双手抱臂,端坐在沙发正中,电视荧光闪烁在他脸上,播放着壮阳广告,他也没注意,拉着脸,一副爹死娘嫁人的模样。

      “你去哪了?”

      “晚自习啊,你如果需要我,明天就不去了呗。”

      “来来来,过来把话说清楚。”

      加隆拍拍沙发,穆乖乖坐到旁边,茫然的看着他。真帅,纠结起来也是那么迷人,穆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

      “别撒谎啊!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我知道你的小秘密,最好老实坦白!”

      被他那么一说,穆的脸红了起来,原本准备更浪漫的表白,竟然变成了审讯。

      “我真的是去上晚自习,你问班主任嘛…”

      “还用问他?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玩意怎么用吗!”

      加隆把蹂躏过的避孕套丢到桌子上,拍得啪啪响,他想好好的跟穆谈话,一想起这个玩意,就无法淡定了,最终还是暴跳如雷。

      “前天学校活动,普及青少年性知识,宣传用的道具。我负责策划,收工之后,工作人员一人摸了两个做纪念,杜蕾斯活力装。”

      “我不关心你用什么牌子,当然,杜蕾斯虽然贵了一点但是不容易破…妈的,怎么说起套子来了!安全性行为很重要,问题是你才多大啊,不好好读书搞这个,有意思吗?”

      穆心里一百个不服,他读书那会不也整天瞎晃吗,前两天还说要放飞自我,这会要当教育家,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哦,你翻我东西,侵犯我隐私,够可以的。”

      “谁叫你早恋!”

      “哪条法律不许了,恋爱自由!”

      两人就这样杠上了,穆绝不放弃自己的权利,加隆吼了半晌毫无进展。

      “你不要得意,改天让我逮着那孙子了,我废了他!”

      他动了真火,赌咒发誓要掐死穆的早恋对象,穆心里一紧,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他不知道自己喜欢谁。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反正也无法说出口。

      从此以后,加隆店也没心思看了,损友召唤也不理了,连脱单的向往也推到后面。他跟踪埋伏,易容换装,到处调查,跟地下工作者一样,誓要打死勾搭穆的混蛋。

      终于找到一丝线索,穆和高年级一个美貌学长走得很近。除去年龄不说,倒是玫瑰花配紫罗兰,养眼又和谐。到了加隆眼里,只觉得眼睛被刺扎,要喷出鲜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啥要发那么大火,撒加看小黄书的时候都没这样。放了学,两人也不回家,就在学校边的小店坐下来喝果汁,活脱脱一对小情侣。

      “这不是加隆吗?你谢顶啦,这么年轻的戴假发,是不是当老爸压力太大?”

      他为了不被穆认出来,换了一身红色杀马特造型,中二期的留念。想不到蹲在路边偷窥,竟被夜店老板认出,还与他亲密握手。

      “关你屁事,老子出来致敬青春,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夜店老板好几天没见着他,正在奇怪,这一下见着,不禁起疑,莫不是酒灌太多脑子出了问题。他打扮这么显眼,鹤立鸡群,早就有人侧目了。假发一被摘掉,穆立刻就发现了他。

      “加隆!你怎么在这里?”

      他刚喊出名字,那杀马特男子一个翻身,快速逃离了现场,留下一脸懵逼的夜店老板,手里抓着劣质cosplay用长发。

      “穆呀,那个就是你的老男人吗?我的建议,是否再考虑一下…”

      美丽的朋友发出诚恳劝导,那么惊鸿一瞥,加隆的面目昭然若揭。与穆口里描述的大龄熟男,又英俊又勇敢又聪明又霸道又可爱,等等等等,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说穿了就一傻逼。

      “他真顽皮,蹲都蹲得那么有型…”

      穆托着下巴陶醉,阿布罗狄埋着头喝饮料,此人中毒已深,不可救药。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好事,这一对奇怪的养父子,内部消化了最好,不用危害社会。

      以前没有发觉也就罢了,穆确定自己喜欢加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并不是没考虑负面因素,退一步,保持过去的关系,可是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初恋总是难以解释,神出鬼没,发生在那个仰慕着的男人身上。

      一种强烈的挫折感击中了加隆,穆早恋了,他养了那么久的孩子,完全不听忠告,胳膊肘朝外拐,敢和自己顶嘴。他拙于思想教育,加上自己作风不良,更是自怨自艾。

      穆去上晚自习,他窝在家里喝闷酒,为什么不出去放风?因为那天潜伏的情形被夜店老板看光,当作谈资,传遍大街小巷,他才不出去给好事者鉴定有没有枕头秃。

      “臭小子,不听话,气死我了!”

      他拿干儿子没办法,一杯接一杯的喝起来,一直喝到眼冒金星,吸顶灯转圈。恍惚中有一双细腻的手,在脸上拍打,然后是热毛巾擦过的感觉。潜意识里,穆回来了,于是他稀里糊涂叫着那人的名字。

      加隆依稀记得穆把他拖上床,两条粗腿抱得颇为艰辛,又给他解开衣衫,擦拭脖颈。穆一直照顾他,没有哪一天离开过,是他自己忘记了,庸人自扰。

      “臭小子,总算让我抓住你了,看你还出去约会,有种不要回来…”

      他说着浑话,酒气熏天,穆很少见他这样,不由得心疼,蹙起了眉头。加隆胃不舒服,辗转反侧,穆就给他按揉。他糊涂着,毋需诸多顾忌,穆放心大胆的梳理他的头发,抚摸他的面庞,乘他什么都不知道,偷偷吻上唇边。

      醉酒的男子烧得难受,有什么事物压了上来,传来清晰的心跳。他已经不记得禁欲多久了,这时失去了意识,一把将身上的人搂入怀中。这个人是穆,他心知肚明,醉酒之后,不再拘泥于世俗的心态。怀中人娇小的身躯扭了几下,心跳剧烈,勾起他的怜惜之心,紧紧搂住,然后在满足中魂飞天外。

      穆又是惊讶又是害怕,确切的说,还有几分期待。结果加隆只是抱着自己,然后就睡着了。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穆抓扯他的脸皮,弹性很好,但没有传感性。加隆的大脑已经关机,这时候就是拿锅铲敲他,都不会有反应。

      “喂!喂!喂!你这个酒仙,你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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