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芸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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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浑身无力，可听觉未失。
芸香躺在床榻上，阿全和大夫站得虽远，可还是能听清大夫的声音。
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这位姑娘的病……我也无力回天，府上还是准备后事吧……”
听到这话时，心中也说不上多难受。
阿全将大夫送走后，屋中没了动静。芸香抬了抬手，手指微动，却没有抬起。手帕妥帖地放在怀中，也就只有这，还能感觉到一丝安心。
屋外有了动静。
有人轻着脚步声走近。那人挨在门前，迟疑了好一会，才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侧身进入了屋中。芸香将一切动静听在耳中，她轻着手脚走路的声音很是熟悉，芸香用了些力气喊她：“……阿月。”
彩月脚步一顿，一下子没了声音，连气儿也不敢出了。她本以为芸香已经入睡，没成想，却给她撞个正着。彩月红着脸站了许久，待芸香又喊她第二声后，她才尴尬地跺了跺脚，将脚步踩得很重。她搬来凳子坐在芸香身边，坐下后，又把身体一转，背对着芸香问道：“你、你没事吧？我怎么看阿全领了大夫来？”
芸香笑了笑，问她：“夜已深了，你怎地还没有睡？”
“这不是听见了怪声嘛！”彩月低着头，只将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我还以为是碰见了地动，这才偷偷出来看的。不过只听声音，不见地摇，看来我猜得也不准……”
“不准才好。要真是这事，不知得害多少人呢。”
彩月直点头，忙应道：“你说得是。”
芸香抬起手，轻拍几下彩月的背，问她：“阿月，你怎么背对着我坐？你转过身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就这么坐着，难道就说不成了？我觉得这样挺好。”
芸香没了声音。彩月也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怕是自己的话说的太重，可话也说出了口，收也收不回。她正犹豫着，却听见芸香声音。
“阿月，我想看看你。”
彩月慢吞吞地转过身，她接住芸香的手，当即冷得一个哆嗦。彩月把芸香的手握紧了，又想起芸香喊她阿月，这称呼已经许久不曾听过。彩月犹豫扭捏着，最后也喊道：“……阿云。”
好久不曾说出的名字，都生疏了。
“阿云。”彩月又喊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芸香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样，没什么规矩。”
彩月瞪视芸香，不满道：“现在也没什么外人，你和我说规矩，有个什么用？”
“你说得是，阿月。”
芸香声音一顿，她看见彩月投来的关切目光，便安抚地碰了碰她的手，说道：“我没什么事，你放心。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彩月以为芸香是借这话逐人，顿时又羞又恼，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随后高喊道：“那我先走了！”彩月一下子把手抽回，急着起身离开。芸香看了看她，手没了支撑，无力地摔在床上。彩月听见动静，忙回过头，只听芸香又道：“你急什么？总得听我把话说完。”
彩月站在原处，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说，我听着。”
“阿月，我虽然觉得累，可还是想同你说说话。和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心安不少。”彩月听完，犹犹豫豫地转过身，芸香又笑着同她说：“也是有好久……没能一起好好说话了。”
芸香的笑容多少有些苦涩，彩月往椅上一坐，也不说话。屋中很是安静，不过因点着灯，也很敞亮，这样的气氛情形，多少能让人说些心里话。彩月冷哼一声，说道：“其实是你没什么好和我说的吧，阿云。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不大爱看见我的，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彩月越说越急，声音便大了起来：“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不喜欢我了，你说说，是谁不想好好说话的？”
芸香抬手掩唇，很轻地咳嗽一声：“阿月，你还是太任性了些。”
“我任性？”彩月瞪圆了眼看她，“是是是，倒是我任性，阿云，你说的最对！我就是任性，夫人才选中了你留在身边，你看你，能自己有一个屋子住……不知道比我们这些人好过多少！我还是从丫鬟堆里溜出来看你的……我……”
“哪又怎么样？”芸香打断她的话，“咱们都只是个下人，哪分什么好不好？”
“下人？下人！”
这话戳到了痛处。彩月一下子从椅上起身，她怒视着芸香，质问道：“在你心里，分明只有我是下人！你明明把自己当主子呢！你……你偷偷地和老爷好，你早不把自己当下人了！”
“阿月……”芸香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我偏要说！我偏要说！”
彩月甩开芸香的手，冷冷笑道：“阿云，我知道你在心里偷偷讨厌我！你嘴上不说，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彩月胸前起伏，语速极快地说：“既然老爷能喜欢你，那老爷也能喜欢我！他也曾见我，偷偷和我说些好话呢！不就是这些招数吗？他是不是也这么对你？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他还曾偷偷来寻我，他亲我！他……”
芸香面上笑意尽失，她面色如纸，手不停打颤。
“你不要说了……”
“我偏说！我偏说！”彩月红着眼吼道：“老爷他还抱我，还说喜欢我！他……”
芸香的手从身侧滑落，她尽力地朝外伸出，想抓住彩月的手。可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够到。彩月这才发现芸香唇角有血，她心中怒气顿消，一下子慌了手脚。彩月冲上前，手捂着她的嘴唇，她手上颤抖，口中却没退让。她道：“我说个实话，还能把你气出血来。”
“是是……”芸香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上，苦涩笑道：“阿月，你快把我气死了。”
芸香看着彩月，彩月红着眼，眼泪一下子从中滚落。
“我气你？我说什么不对了？我说得都是实话。我才说这么一点，你就成了如此……老爷那人，哪有什么好的？”
过了片刻，芸香才回道：“老爷要是不好，你做什么牵挂他？”
彩月的眼泪流得更凶，她失望地看芸香，抬手将眼泪抹去后，别过头道：“我不牵挂他，你哪还会记得我？”
芸香无奈回道：“说什么傻话？”
“我说傻话？阿云，是谁更傻些？”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去，彩月低着头，肩头颤得厉害，“老爷就那么好，你就一定要牵挂他吗？非得日思夜想，连心都想掏出来给他看看？”
芸香慢慢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晃神地开口道：“阿月，你看你也是懂的，你我都喜欢老爷，说到底……也只是两个苦命人……”
彩月摇着头呜咽道：“我和你才不一样……阿云，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芸香将彩月抱住，她靠在彩月肩头，轻拍着彩月的背。
芸香缓缓笑道：“不然……还能如何呢？”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能再说的了。彩月将眼泪擦干，擦不干的，也都忍在了心里。
芸香开口道：“……不说这个了。我本也不想说的，阿月，我其实就想同你说说话……”
“说些什么？”
彩月一下子想起幼时岁月。那一会，她们还没有被发卖到段府，还只是村里平凡的两人。记得一回深夜地动，摇晃得很厉害，将两人晃醒了，彩月就躲在芸香怀中，等待这阵摇晃过去。那时，两人也不叫现在的名字……
彩月突然笑出了声。
“我还记得呢，你以前同我说的话。说地底下住着一条大鳌鱼，时间长了，大鳌鱼就想翻一下身，只要大鳌鱼一翻身，大地就会颤动……还让我不要害怕……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的……”
“难为你还记得。”芸香抚了抚她的发，接着说道：“阿月，你该过得开心些。其实……你要是喜欢老爷……”
彩月打断她的话：“不是不说这事了？”
芸香怔怔地点了点头，随后道：“对，那便不说了。”
“其实……”彩月迟疑着，“算了，算了。以后……再同你说吧。”
“好。”芸香轻声应答，又接着说：“阿月，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我这就回去了，你、你真的没事？那些血该不会是吓唬我的吧？”
“放心吧，我没事。”
“那就好，我明日再来寻你，你也快些躺下。”
彩月扶芸香躺下，芸香依旧笑着，彩月面上微红，别扭地别过眼。她为芸香掖好被角后，也没多想，便走了。芸香转过头，看着彩月离开屋子，合上了屋门。
待彩月真得走远了，脚步声也听不见时，芸香才缓缓开口道：
“现在……您可以出来了。”
屋中角落走出一人。
她来得不久，彩月虽没有发现她，可芸香却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让您见笑了。”
芸香看向段卿君。
她和彩月说话时，感觉身上轻松不少，可现在又觉得浑身疲累，只觉浑身轻得寻不着重量，似要飘走。
段卿君走到床边，芸香请求道：“请帮我……吹灭屋中的灯。”
灯灭之后，四周重归寂静。
段卿君从芸香怀中抽出手帕，她拿在手中，忽地一道火光从她指尖窜出，细细的火焰缠住丝帕，夜色中的火光，很快又重回黑夜。
手帕还没燃尽时，火光映出了芸香的脸。芸香借着这点亮色才能看清段卿君，可看清她后，火光一尽，仍是什么都不能留下。
“就这一点念想……您都不能给我留下。”
她笑着，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段卿君转身，便要离开。芸香伸出手，将她抓住。虽是黑夜，四周沉得五指难辨，可芸香还是能将段卿君抱住。棉被从芸香身上滑落，身体暴露在冷夜之中，已经不觉得冷了。
她轻声道：“我知道您不是少爷，也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只求您能代替他片刻，让我……”她靠在段卿君背上，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片刻后，还是只有芸香的声音。
“我不知道是否该喊您一声‘大小姐’……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真是吓坏了。我知道少爷早就死了……我偷偷去瞧过他，早知道他再也活不了了。您和少爷……很像，却又不像。容貌很像，神韵却一点都不相似，可我也开心着，好像少爷又活了似的……”
“我不清楚您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夫人她信任您，那您就是段家的老爷……”
“老爷……”
段卿君转过身，说道：“看来阿弟确实很喜欢你。”
“是啊……可是……”芸香抬高了头，虚弱地笑着：“少爷他喜欢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芸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抬手攀住段卿君的脖子。
夜比方才更黑。夜色重如流水，细细密密，与低而轻的笑声交缠在一起。芸香咬住段卿君颈间一处，她眼中迷茫着，又放轻了力道，辗转间，只留下一个红印。
她被推开，身体沉重地跌回床上。她一点不痛，也不觉得怨了：
“少爷的颈间有一颗小痣……少爷他，已经死了啊……”
段卿君离开房间时，听见了芸香的哭声。
次日，芸香便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芸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