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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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刻不停地下了一夜。
视线之中，唯有一点雾色。远处的山，近处的河，皆溶于茫茫天地。
寂静无声，细雪落下，压弯青枝，偶有风过，才有梢头抖落细雪的悉索之声。
哒哒——
哒哒——
蹄声踏雪，马儿逐渐从一片雪色中显露出原貌。马背上伏着一道黑色身影，顺着奔跑的风声，衣角摆动。马后赫然扎着一把银柄的匕首，不过片刻，浓厚的血腥气便闯进这远离尘世喧嚣的方寸天地。
正是此时，骏马前蹄猛地扬起，哀声长啸，激起蹄下阵阵碎雪。原本深扎进马儿躯体的匕首转而反握在那黑色身影的手中，那人的另一手拉扯着缰绳，紧随着扬起的马躯，手中的匕首向上划出一道森冷寒光，几滴鲜血溅在眼角之处，仰首间现出一张极为年轻的女子容貌。
她松开紧拽的缰绳，随即拍马而起。马已失控地向前方狂奔而去，她落在雪地上，黑发流泄至腰间，唇色嫣红，脸色苍白却不损其貌美。她的脸上未曾有多余的表情，只有眼角之处的血迹尤为鲜艳。
马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年轻的女子站在雪地中，犹如从这场雪中走出般，冰雕似的美人。过了好一会，她才静静地走进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靴子轻轧过雪面的声音渐渐变得杂乱无章，时停时歇。她的墨色衣衫很快便被湿透。起先是地上点缀起了些许胭脂般的艳色，与她来时的路上一致，星星点点的落在雪面上。
林中的树木相似，此时又落了雪，更是让人辩不清方向。年轻女子扶着树躯，绕过一棵老树后，一幢木屋突然出现在眼前。
屋顶已被积雪铺上厚厚一层。屋檐下系着金色铃铛，红穗在底部垂落。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轻响，风过时铃铛静立不动，唯有鲜红的穗子在清冷的林中摇摆。
木门又发出轻响。
她重新将匕首紧握在手中。
门被推开后，林中多了一丝活气。
如画中走出的女子伸手摇动红穗，只见她肌肤若雪，铅华未施，宛若泼墨画中写意斐然的长发及至腰侧，只用青色绸带丝轻轻挽起。大雪簌簌而下，将她隔在这一方小小角落，铃铛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疾不徐，“叮铃——”，透过着一方寂静传得愈远，愈响。
她望向远方，眉目间闪现浅浅笑意。
年轻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前方。好一会后，木屋的主人才又重新回到屋内。这时，她才抬手掩唇，重重地咳嗽几声后，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匕首从手中滑落。她注视着前方，眼前叠影重重。细碎的雪片自树梢抖下，冷冷地落在她的肩上。
她睁着眼，呼吸渐渐微弱。脑中突然忆起了数十年来的光景。一切犹如梦幻泡影。然，她现在已逃离段家旧宅，冥冥之中似有指引般，竟将她引到了这林中木屋。
“大仇未报……我不能……”
眼前的木屋一点点模糊起来，她踉跄着脚步，朝前走去。
青聆救下她时，她已四肢冻得发僵，脸色惨白。眼睑微阖，有雪落在她的脸上，散在四处。她倒在院中，离屋子不过十来步距离，扶着她回到屋中时，她伤口中溢出的鲜血已湿透了青聆的衣袖。扶着她躺下时，她的神情依旧冷淡至极，不见半点痛苦，仿佛已经死了。
救了人回来，青聆却没有救人的法子。她不懂医术，更没见过这等血腥阵仗。只好用早前遇见受伤动物时的办法，依样画瓢地为伤口涂了些伤药，撕了外衫包扎伤口。
背上三道刀伤交错，可怖的霸占了半个背部。原来的黑色衣衫已经不能再穿，青聆为她擦拭身体，换上新的衣物。她的身形与凤绪隐约有些相似，瞧着她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青聆不由得关心起远在他方的凤绪，心中添了几分忧虑。
幸而她的伤口很快便不再流血。不过两日，青聆再为她换药时，背部的伤口看似好了不少，虽还未醒，但也没了性命之忧。
青聆这才放心下来。
入夜，青聆在她身边寻了位置躺下。她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十五六岁模样，比青聆见过的人都来得好看。细长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微抿的淡色的唇，几日下来，病痛丝毫不减她的貌美。那日她倒在雪中，也是这副模样，冷得好似冰雕成的姑娘。睡着的模样竟与凤绪有些相似，都是一副淡淡的，拒人于外的模样。
这日夜半，她突然醒来。青聆听见身旁的动静，也随之惊醒。
此时夜正深，屋中漆黑一片。唯有月色透窗，撒下些许浅影。青聆朝里碰去，竟只有冰凉的触感，毫无一丝常人的温热！她心中一惊，急忙缩回了手。
“你、你……”
耳旁随之传来极轻极轻，似要散进风中的声音。
“姑娘，你碰着我的手了。”
青聆觉得耳根处一热，好一会才开口：“这太黑了，我看不见你。”说罢，她掀开棉被，下床走了几步，摸黑点了灯。
屋中有了亮光，青聆才回头看她。见她靠在墙上，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衣物。棉被半搭在她的身上，有一缕发丝落在脸侧，更衬得她脸色苍白，仍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
“你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答。目光落在青聆身上，眼中露出几分困惑。
青聆也在看她，心里觉得她是十分奇怪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又淡淡的，明明身受重伤，却又冷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你救了我。”她说道。声音笃定，毫无疑问之感，而后又轻声说：“你是……木屋里的姑娘。”
青聆不由得一笑。微弱的灯光将她的容貌映得更加柔和。
“我并不叫这个名字，也不叫什么‘姑娘’，我叫青聆。”
她低声重复青聆的名字。又问：“是哪两字？”
“是……”
是青山的青，聆聆的聆。凤绪的声音在耳旁浮现，她执笔写下“青聆”两字，继而将笔搁在砚上，指尖点在字旁。青聆坐在她身旁，仰头看她，听她道：
聆聆，意晓解也。
心中顿时添了几丝苦闷，好一会，青聆才道：“青山的青……”
“青聆姑娘，夜深正冷。”
她的声音又绕在耳旁。青聆才发现这陌生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侧，手中拿着衣物，她抬手为青聆披上外衣。
她说道：“姑娘。多穿些衣服，小心风寒。”
“你，你还有伤！”青聆见她明明是受了伤的人，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这寒夜中。正想脱下外衣，她便按住了青聆的手。
“青聆姑娘，我不冷。”
青聆察觉一阵冷意，急忙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你的手都冷成了这样，怎么还说不冷？”
她只是又说不冷，从青聆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如常，一幅不惧寒冷的模样。青聆仍是取了外衣让她穿上，并嘱咐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再着凉了。”
她整理着外衣，注视着青聆，又道：“青聆姑娘，青是青山的青，另外一字，你写给我看，可好？”
说罢，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她站在屋中，室内火光跳动。身上深色的外衣稍有些短，她身形纤长，不似一般女子，倒是与男子的身形更为接近。可她容貌秀美，举止皆有风度，身上又毫无男子之气，男子相较于她倒是逊色不少。
“姑娘。”她轻声道。
青聆回过神来。见她面色如常，眼中毫无催促之意，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歉意。便道：“是我不好，可不能让你这么站着。”说罢，握住她伸出的手，牵她到床边坐下，才在她手心中一笔一笔划出个“聆”字。
她收回手，轻抚掌心，复而轻声念道：“青山的青，聆聆的聆。聆聆……意晓解也。”
见青聆面露诧异，她才又问：“这字，可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跟凤绪告诉我的一模一样。”青聆心中一动，更为仔细瞧着她，这是与凤绪截然不同的面孔，她看起来更为年少，更为虚弱，眉眼间毫无相似之处。好一会，青聆才笑道：“你一定也是个厉害的人。”
“我并不是。”她道，又问：“青聆姑娘，你说的那人，可是你的夫子？”
“她不是我的夫子。”青聆答道，“我们总是一起的，她近来去了别处。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可是你们的住处？”
过了好一会，青聆才应道：“我……总是一个人住。这只有我一人。”
“只有你一人？”
青聆点头，忽见她唇角微抿，似有话说。果然听她道：“青聆姑娘，你不担心我会是个坏人吗？”
地上映出两道长影。青聆见她双手紧阖，神情冷淡，眼神却格外专注，便笑着说道：“你长得这样好看，不像个坏人。”说罢，青聆才想起，此时仍是深夜，她身上有伤，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便又劝她休息，待她点头，才急急扶她躺下。
为她掖好被角，青聆才将灯吹熄。屋中恢复一片漆黑。此时，青聆才想起，自己尚未知道她的名字，便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之中，隐约可辨出二人的呼吸声。
“裵安段氏，段卿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