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诗长》轩辕菱歌

10、花开

　　上海打来电话，彭湃还在满世界地找她。

　　应该担心不是吗，可是，不知怎么的，内心安然，环视山里悠然行走的人们，只觉得回到了当初，也许一转身，也许绕过一个弯，也许走上一个石阶，也许等到日落，她便会挥着手慢慢地朝我走近。

　　但是，即便是当初，自己也曾像彭湃今天这样。仿佛世界的末日来临一样，原以为会像空气的存在一般的她，突然慢慢地疏离起来。

　　和她在一起，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过得很快。仿佛一醒来，九月就到了。

　　只是从山上到山下，只是半个小时的车程，可是还是舍不得。

　　可是，骄傲地把所有的不舍放进心里，自己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患得患失的人。对她，并不那么依赖，我想传达这样的信息。

　　坚持把她送回学校是对的。

　　将她的背包背在身上走在校园里，能看到很多注视的目光。

　　顾蕙的脸有些绯红，但是看得出心情很好。

　　那些路过将目光放在我俩身上的男生女生们，从那目光里，我读到我想要的内容。

　　“你们？”应加瑞顶着一顶鸭舌帽，在坡上瞪着我俩。

　　这所学校有很多坡，顾蕙老报怨上课-吃饭-回寝室，是从一个山头爬上另一个山头的过程。

　　经过一个暑期的努力，现在我们的财政情况很乐观。

　　顾蕙主动邀上应加瑞，三人一块在学校附近下馆子。

　　应加瑞的双眼在镜片下贼贼地转得很快。

　　“你们俩是不是要向我交待点什么？”

　　那时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满心地希望从顾蕙的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类似于你是我的人了。放心，我会负责到底之类的。

　　可是，顾蕙很平静，挟一块丝瓜放入口，淡淡地说：“运气不错，把学费解决了。”

　　原本可以有很多猜想的一顿饭，原本可以开始很多故事，揭开很多心中杂乱无绪的情愫的一顿饭，在顾蕙淡淡的话语中从省略号止成句号。

　　那段日子每晚都会去“等”。

　　在那里弹琴，喝一杯不同于任何地方的水。

　　随着心情，那儿的水会有不同的滋味。

　　从未带顾蕙来过这儿，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不敢。

　　不敢让她看到在这儿的自己，满身落寞，不知从何而来，没有过去的自己。

　　当你深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对她的童年难免有了一种怀旧，好想知道你爱的那个人会不会在过去某个时空与你做过相同的事情，又或者，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怎样来到你面前
　　的？我们都带着自己的历史与另一个人相爱，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爱过另一个人的历史。

　　但是，自己是连这个幻想能力都没有人，自己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时间伟大而漫不经心地重新安排人与地。

　　事到如今，站在曾经整夜整夜独坐的地方。找到了历史，却丢了她。

　　在东京铁塔第一次眺望
　　看灯火模仿坠落的星光
　　我终於到达但却更悲伤
　　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梦想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爱的歌会痛
　　看你的信会痛连沉默也痛

　　遗憾是会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
　　后悔不贴心会痛
　　恨不懂你会痛
　　想见不能见最痛

　　前边，一对学生情侣模样的男女。女生口中哼着歌，耀眼的幸福。

　　顾蕙知道这首歌，一如歌手从前的风格，简单的旋律，或温暖入心，或忧伤如雨。

　　这首自己听来，感觉像这山中的雾一般稠密的哀伤压在心上。但前边，这女孩口中却是那样明亮的欢愉。

　　哼你爱的歌会痛，看你的信会痛。

　　那时候，也是痛的吧，因为知道他在山上，在离自己的不远处，所以不那么明显。

　　应加瑞的眼睛怀疑地盯着自己。

　　是啊，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怎么令别人信服呢。

　　我爱上他了？开学后的那一段日子，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喜欢，只是喜欢而已。

　　“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应加瑞捧着书本走在我身旁，“你最好搞清楚，如果问我意见，我还是觉得彭湃好。真不知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想的。不过，二个月不见，那三不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个失忆人，我可能不会发表意见了。”

　　就为了理清这个盘踞在心中的问题，强迫自己和他拉开距离。

　　功课比以前更用心，更努力。

　　与彭湃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频繁起来，刻意地想证明给自己看，他们俩人，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一个是信赖敬爱的哥哥，一个是需要照顾的弟弟，仅此而已。

　　有一个月没有见面吧，无论自己，还是他，仿佛都在证明什么。

　　转眼就到了十一，早就计划好了，要回明山，他知道。

　　远远地就看到他站在校门口。

　　接过我手里的包，一前一后地走到站台。投币，上车。

　　谁也没有先开口，坐在公车的最后排，中间夹着一个四十开外的妇女。

　　雨突然下得很大，坐在车窗旁的迅速地关上窗，途人仓皇地躲到楼底下避雨。

　　车到站，顾山将包还给我，“我去买一把雨伞。“

　　“不用了，坐上车就不怕了。”

　　“你等我。”他说。

　　她看到他走在浓浓的雨雾中。人们撑开伞遮住脑袋匆匆走着，圆拱形的伞篷互相碰撞，一下子，就不见了顾山的踪影。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把方格天堂雨伞，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就像刚刚从一池水里爬上来那样。“你淋湿了。”她说。

　　“没关系。”

　　他撑着伞，一直把她送上公车。将伞收好，递给他，转身下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车窗一片迷朦，她看不清楚他，只看到一个依稀的人影站在雨的那边，留下了一段白茫茫的距离。

　　突然很怕。

　　她曾经以为，时间是客观的流动，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优待谁，也没有亏待谁。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发现时间是一种感知，对每个人也许都不尽相同。快乐的时间是短促的，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一切会随着情境而有了自己的速度。她和顾山所过的各自的时间或许是两支节奏不一样的歌，惟有那段时间是重叠的，而且永远凝结在记忆里，也因此弥足珍贵。在雨的那边的那边，有些东西超越了时间。

　　翻开手机，写下短信。

　　如果你愿意，想和你一同努力，可以记起从前也好，不能也罢。但是希望，我们拥有共同的时间和记忆，能很长，很长。

　　外面的雨很大，可是心却轻快地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