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父》炎珞

4、生辰

　　第三章

　　萧选看到萧景琰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很清楚的那些记忆也并不是十分的准确。

　　在他的记忆里，林乐瑶生辰这日见到的萧景琰已经是个长大了的少年郎了，虽然模样生的好，性子却和儿时一样不会讨人喜欢。

　　问他一句才会答上一句，即学不会讨好，也学不来卖乖。只是听大家打趣说要给他纳一房丫头，才让他恍惚发觉这个被丢给萧景禹教养的孩子，已经在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长大了。

　　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对萧景禹的怀疑，自然也对这个由他养大的孩子没有多少喜爱。

　　可如今瞧着，这分明还只是个半大的童子。

　　身体单薄而柔和，四肢才刚刚开始抽长，面上也还留着些孩童才有的软肉。对比他记忆中那个挺拔如松、沉默少言的青年，面前的这个萧景琰整个人都透露着少年特有的柔软和葱嫩。

　　甚至见了他还会被唬得一愣，半缩在兄长的衣摆后面，磕磕巴巴的唤着父皇。

　　萧选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愣住了。

　　这样的萧景琰，其实是格外招人喜欢的。

　　他模样生的好，虽然不会主动的凑上前来讨好人，又总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边上，但是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招人的很。

　　那双眼睛不光大，而且灵，眼窝算不得多么深邃，眼苔却很明显，笑起来就像挂着一对儿金元宝，有些喜气，也显得格外入心。他这算是极好的面相，这样的眼睛，相书上说的是孝顺聪明，能成大器，命有贵人的。

　　而萧景琰的这双眼睛既不斜飞，又不下挑。没有那些桃花眼儿，丹凤眼儿招人的风情，就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一汪清潭，黑是黑、白是白，乌溜溜的眼珠子像是两颗最上等的墨玉，将将好的沁在这汪清泉里。

　　黑多白少，格外分明。

　　那双鹿儿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既纯粹又干净，眼底比谁都认真，只叫被看的人也觉得心里像是沁了一潭清泉，透亮清澈的很。

　　萧选不知道自己过去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样一双眼睛，大约是那时的自己太过看重项上的九珠冕旒，除非是抱在膝下的孩子会叫、会讨好、会惹他注意，他才会低下头，去看看他们。

　　而萧景琰毕竟太过乖巧和安静，安静的直到赤焰案后他的猛然爆发，才叫他注意到这个儿子，才叫他心生厌烦，将人远远的打发走了。

　　“父皇。”

　　那边萧景禹和满院子的人听了声音才发现了萧选的到来，忙敛着笑行了礼，神态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拘束和生分。

　　这时候的林燮还是他信任有加的挚友和良臣，晋阳亦是从小被他宠着长大的亲妹，便是林殊这个小皮猴子，也是自幼在宫里来去自如，好不自在的。

　　萧景禹自不用多提，林乐瑶被他独宠多年，他虽非嫡子，却是最受宠爱的长子。天分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便是过去的萧选对他也多是亲厚平和，少以天子身份压制。

　　满院子的人，倒是只有被林府热热闹闹的送进宫却只得了个嫔位的林静，和一直不被重视的萧景琰神色最是恭敬，母子俩一老一实的行了礼，便像是外人似的，安安静静的靠到了最边上。

　　“陛下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林乐瑶见了萧选自然是高兴的，她拢了拢鬓发，起身便迎了过来。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后伸手扯了扯林静的袖子，将人一并拉了过去，一左一右的伴在了帝王身侧。

　　“本以为陛下事务繁忙，要晚些才到，静儿还一早就赶过来陪我说话呢。”

　　她冲着林静使了使眼色，却换来对方浅浅的抿嘴一笑，低着头又往后稍稍退了一些。

　　“想来陛下是念着姐姐呢，才会这么早就到了。”

　　“哎呀，你们挤在门口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皇兄既然也到了，就快请进来坐下。”

　　最后倒是晋阳娇笑着伸手拉了萧选一把，又把林静与林乐瑶一左一右的按在了两侧的位置，才跑回林燮的身边，冲着自家相公挤了挤眼睛。

　　比起林乐瑶的姐妹情义，他们林家对着林静倒是的确有些愧疚的。

　　林燮虽救过她，她却也为林家做了数年的医女，林家为了乐瑶把她送进了宫里，她却又是太过安静不愿争宠斗艳的性子。

　　虽说是入了宫封了嫔，却也并不大受萧选的喜爱，仍像是林府的医女，平日里侍弄花草，陪着林乐瑶说话解闷、调理身体。

　　便是后来生了萧景琰，也没见多少重视，只被丢给萧景禹去养着，少得圣上问津。

　　她这在这后宫里，着实不大受人尊重。

　　只好在林乐瑶总是心疼这个妹妹的，总想拉着她在萧选面前多露露面，也好过在这深宫里孤苦伶仃，没个依赖。

　　他们这番动作萧选自然也看在眼睛，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见林静坐到了自己身侧，便顺理成章的给两人都布了些点心，倒叫林乐瑶和晋阳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父皇怕也许久没见景琰了吧，他近来功课学的不错，夫子说他可比小殊听话多了。”

　　萧景禹也笑着领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走了过来，只是萧景琰老老实实的低头跟着，林殊却跳脱的很，冲着林燮挤眉弄眼的，只是被萧景琰死死的拽着袖子，才没能一把冲了过去。

　　“景禹哥哥可别听夫子胡言，我学的也不差，不就是拔了他几根胡子，凭什么就说我不思进取了。”

　　那边林殊刚因为夫子的话被林燮揪了耳朵，听了这话立马就不干了，咋咋呼呼的冲到萧选身边，就要给自己喊冤。

　　而萧选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灿烂的小皮猴子，忍不住便恍惚了一下，忆起了记忆深处的另一张面孔。

　　温文儒雅，心思深沉。

　　若说他对当初那个会大大方方的扯着他的衣袖喊舅舅的小殊有多么的记忆深刻，那么他对那个智惊天下，隐忍筹谋的梅长苏就有多么的惊惧。

　　惊的是他的含恨未死。

　　惧的是他的血海深仇。

　　“舅舅？”

　　他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就看到林殊拉着他的袖子，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才不过十三四的小少年，脸上还是满满的稚气和单纯，却已经敏锐又聪颖的能够感知旁人的情绪了。

　　萧选看着他轻轻的扯了扯嘴角，目光往一边扫过时，却看到萧景琰站在不远的地方，也用同样疑惑又有些担忧的目光悄悄的打量着他。待与他目光对视之时，又有些怯怯的退了些许。

　　他还是个鲜少得到父亲关爱的半大少年，在兄长的疼爱下长大，远不如当初的沉稳坚毅，意志坚定。

　　只是还不待萧选收回目光，那个他原本以为不会主动说话的少年却突然上前了一步，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父皇可是有些疲乏了？”

　　萧景琰顶着萧景禹带些鼓励和欣慰的眼神上前为他添了些茶水，停顿了片刻，又伸手扯了扯林殊，将那个一直杵在前面的小少年给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小殊学问也很好的，和夫子也不过是开了些玩笑，方才林帅已经罚过了他，父皇无须因此费心。”

　　他还没有学会婉转又迂回的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是敏锐的发觉了萧选的些许情绪，又有些担心林殊再被罚上一遭，便硬着头皮，对上了自己并不算熟稔亲昵的父皇。

　　一时间倒叫萧选仿佛又看到那日挡在他剑锋前，红衣冷厉的那个萧景琰。

　　他选择梅长苏，一如他始终选择林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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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

　　少年因为变声而开始变得低沉厚重的嗓音突然将萧选拉了回来，他低下头，看到两张同样带着些关心的面孔，一左一右，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手背上淡淡的温度则源于萧景琰不知何时搭上来的一只手，一只还没有经历战争，被温养的细嫩柔软的少年的手。

　　无论是林殊还是萧景琰，此刻都还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罢了。

　　他忽然笑了笑，笑自己放不下，也笑自己的看不穿。

　　这一番重生，他总在时时刻刻的忆起过去，如今却突然想要试试挣脱那过去。

　　“景琰既然替小殊求情了，朕便不罚他，只是要考考你的功课，若是答的不好，两个人就一起领罚。”

　　他有些莫名的想要知道，若自己能挣脱过去，那景琰和小殊，以及景禹之间，又是否一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