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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子屈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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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屈隐被送进日曜宫的时候,朔雪正在凌云阁跟工部的大臣们商讨来年防洪赈灾事宜。
最高女官灵珰慌慌张张冲进来禀报此事,工部的各位大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
“刘尚宫送进来的?说起来,算上刚才的屈公子,一共有多少位公子了?”龙椅上的年轻女帝不过二八年华,问起这句话时,眼角眉梢皆是纤尘不染的盈盈笑意。
灵珰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跪拜不起,以额触地:“回禀女皇,屈公子却系刘尚宫送进来的,如今一共、一共有十三位公子住进了东西上阁。”
“哦,刘尚宫如今也将年满四十了吧。”
“是,陛下没记错,下个月便是刘尚宫的生辰。”
女帝轻声叹息:“母皇临终时曾托付朕要好生善待刘尚宫,多听她的谏言。而朕却总是给刘尚宫增添烦恼,自登基以来,没少让她替朕的子嗣操心。”
凌云阁内静如死寂。
女帝显然是在暗示刘尚宫越权,干涉后宫。
这简直犯了皇家大忌。
“现如今刘尚宫年岁已高,是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卷有玉玺印章的圣旨被投掷到灵珰面前,上面的字迹未干,透出岐西宣墨特有的馨香。
灵珰颤颤抖抖地将圣旨拾起来,一言不发地快步出了凌云阁,直奔尚书台。
翌日,皇宫上下都知道女帝念刘尚宫年岁已高,又因服侍先帝有功,特赐其衣锦还乡,赏黄金万两,良田千倾。
一时间曾给女皇进献过美男的大臣都惶惶不安,深怕下一道罢黜的圣旨会送到他们面前。
这道圣旨看似在褒奖刘尚宫,实则是明升暗降,直接把位高权重的刘尚宫驱逐出了皇宫。要不是念在先帝的面子上,刘尚宫的下场只怕会更难看。毕竟女帝恼怒刘尚宫不停送公子进宫已经很久了。
但月余过去了,女皇并没有如大家所担心的那般借机铲除先帝的心腹旧臣,也没有以此扶植新势力。
原本由刘尚宫掀起的波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大家在心有余悸之中迎来了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
小除夕当天,宫城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在户外焚香,连燃三天,以此来“别岁”。
每到新年按旧制休朝七日,尚服司那边早早地就把新衣送了过来。
朔雪却不喜尚服司送来的新衣,觉得太过艳丽俗气,便打发灵珰把衣服退了回去,衣服也不用重做,直接拿几件素雅的常服去改。
“陛下,新年穿旧衣,此不合祖制。”
“什么祖制不祖制,老祖宗们都在天上长眠,莫非还管得着朕要穿什么衣裳。”
灵珰最怕女帝的口无遮拦,担心她再因此说出什么对老祖宗们大不敬的话来,急忙抱着衣裳去尚服司了。
大年三十,正是西市灯会开始之初,朔雪特准在皇宫待满三年以上的宫人出宫赏灯,这道政令一出,晚膳方毕,皇宫里大半宫人都蜂拥奔向了西市,原本热闹的皇宫瞬间冷清了下来,即使皇宫里的花灯都是坊间巧夺天工的工匠做出来的,也抵挡不住宫人对宫外的向往。
朔雪难得清闲下来,便只让灵珰陪同,主仆二人各提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趁着夜色在皇宫闲逛起来。
朔雪自幼在皇宫长大,但每次出行都会有一大帮人跟着,以至于她都没能好好看看皇宫的景色。执政以后,每天都有多不胜数的公务缠身,凌云阁几乎都变成她的寝宫。
朝堂上下无不对她大肆称颂,赞其有贤良勤政之徳,实乃明君典范,是百姓之福。
只不过那些大臣似乎都忘了,当初排在她前面的几位皇姐无一不是比她聪慧,比她更适合治国的,除了用勤奋来弥补先天智力不足,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完成母皇的遗训了。
上林苑东南角的玉芳园又称梅园,乃先帝所建。里面遍植各色品种,有黄金梅,雪梅,星湖小花,莲湖淡粉,金钱绿萼,复瓣绿萼,素白台阁,青芝玉蝶,晚跳枝,银边飞朱砂等,几乎将大夏朝各地的梅花都搜罗近囊中,若是白日观赏,满目皆是粉蒸霞蔚,轻易能迷了人的眼。
朔雪极少来梅园,且不消说她素来对风雅之事无感,最重要的还是她不愿睹物思人。
每日朝中的公务便已压得她喘不过气,若是再看到这些梅花,朔雪只怕会食不下咽。
但今日不知怎的,她的那双脚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就这样浑然不觉的将她带到了玉芳园。
灵珰自然知道朔雪的心思,当下便道:“陛下,想必守园子的宫人也都去西市赏花了,这手炉也快冷了,我们不如到别处暖和的地方走走吧。”
“既然来了,何不看看再回去。母皇建的这个园子朕还没细看过呢。”
于是主仆二人借着八宝琉璃宫灯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小心翼翼地走近了玉芳园。
尽管朔雪不常来此处,但负责照看玉芳园的花匠却不敢掉以轻心,仍尽职尽责地将满园的梅照顾得无微不至。
空气里浮动着梅的暗香,偶有一些烟花爆竹在空中绽放,宣示着那一处的热闹,却更衬得玉芳园的静。
“母皇常说梅是有魂的,二皇姐也爱梅,而我却品不出梅的高洁,灵珰,朕是不是很笨。”
“陛下您又说笑了,朝中大臣们谁不夸赞您治理的江山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呢。若您不聪明,弘文馆那帮学士恐怕都得回家种田了。”灵珰小心地帮朔雪拨开挡住路的梅枝。
朔雪正要回话,忽见不远处有一点微亮的光透出来,一团黑影蹲在那儿。
“是谁在那里?”灵珰立即挡在朔雪面前,大声道。
只听一个清朗的男音答道:“冒昧一问,姑娘可是灵珰大人?”
“正是。”
那人起身朝她们走来,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朔雪行跪拜礼:“草民屈隐,不知陛下圣驾在此,还望陛下恕罪。”
“屈隐怎还会在此处?”朔雪皱了皱眉。
这件事情灵珰原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不料却在今天碰上了,她只好斟酌着回话:“陛下,原本我已按照您的意思,将其他十二名公子都送出了宫,只有屈公子他……”
“但说无妨。”
“屈公子自幼是孤儿,后被刘…尚宫收为义子,只是刘尚宫已衣锦还乡,屈公子在京无依无靠,便央求微臣让他留在皇宫,哪怕做玉芳园的花匠也甘愿。微臣擅做主张,请陛下责罚。”
灵珰的小心思,朔雪如何能不知,但有些话却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说。
“陛下,此事与灵珰大人无关,若要责罚,便责罚草民好了。”
因光线昏暗,朔雪看不清屈隐的模样,但也知道错不在他,因此说道:“你们又没犯下十恶不赦的罪状,何来责罚之说。”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灵珰屈隐如何听不出来,二人异口同声的向朔雪道谢。
“朕的手炉冷了,灵珰,陪朕回去吧。”
灵珰偷偷看了看屈隐,迟疑道:“陛下……”
“明日朕还得接受番邦属国使臣的朝贺,一年到头也偷不得几回懒,还是早点休息吧。”
灵珰不好再说什么,提着八宝琉璃灯在前为朔雪引路,二人头也不回的踏着昏暗的月色离开了玉芳园。
直到朔雪她们走远了,屈隐才揉着发冷的膝盖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当初执意留在皇宫的决定是否正确,明明可以靠才华进入朝堂,他为何偏偏要靠这张脸?
令人欣慰的是,当今的女帝却不似先帝,她…似乎并不贪图美色。否则其他十二位风姿卓然的公子为什么就这样被轻易送出了皇宫。这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地上的灯笼早已熄灭,屈隐裹紧了单薄的披风,恰在此时,天空中绽放了一朵极为绚丽夺目的烟花,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那缤纷的色泽也照亮了屈隐那如玉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看转瞬消逝的烟花,手握成拳。
他不能一辈子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待在玉芳园做花匠。
朔雪离开玉芳园后并没有回凌云阁,而是直接回到了昔日的寝宫——日曜宫。
外出赏花灯的宫人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回来了,虽然年三十没有宵禁,但皇宫还是要按时关闭宫门的。
常年在日曜宫的宫女宦官们都没料到朔雪会回来就寝,好在灵珰素来对他们盯得紧,因此伺候朔雪沐浴更衣的宫女们都有条不紊,没出差子。
给朔雪接见外来使臣而穿的朝服是早就备好的,灵珰不放心,又嘱托负责熏衣的宫女仔细着些。
宫女用毛巾将朔雪的长发绞干,拿篦子慢慢梳开来,再往头发上抹一些清淡的茉莉花头油,那一头乌发便好似渡上了一层墨玉般的光泽。
朔雪许久没被这样伺候过了,紧绷的弦一旦放松便有些飘然欲睡。
正当寝殿里寂静无声时,日曜宫外忽然乱做一团,喧闹声此起彼伏。
朔雪立时醒过来,灵珰回禀道:“陛下,玉芳园的草庐走水了。”
每年燃放烟花爆竹,都会出现走水事件,朔雪见怪不怪。按理,这种小事灵珰是不会拿来扰她的,见灵珰欲言又止,朔雪免不得又问:“可有人伤着?”
“屈公子就住在那草庐,幸而侍卫救火及时,屈公子他只是受了一些轻伤。”
“屈隐怎么住到玉芳园的草庐里了?”屈隐本是以公子的身份进宫的,灵珰却将他安置在玉芳园,这样不清不楚的,反而让屈隐陷入尴尬的境地。
灵珰不敢答话,也不知如何答话,左右都是错。
一切都只能怪刘尚书,屈隐不过是被无辜牵连,朔雪向来恩怨分明,因此说道:“罢了,既然草庐已经被烧毁,就先将他安置回东上阁吧。看看太医署还有哪位太医在当值,派人过去瞧瞧屈隐的伤势,剩下的你来安排吧。”
灵珰如蒙大赦,立即着手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