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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僵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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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搬来楠木大椅,铺上厚厚的裘皮。
李治由太平搀扶着,在椅子里坐下。他半倚着身子,抬手紧了紧身上的绛红色披风,目光似有若无地望向武后,道:“事情朕已经清楚了,皇后打算怎么处置太子?”
武后一愣,李治的语气沉稳中带着凌人之势,弦外之音更是意味深长,大唐天子向她询问意见,不是信任,不是荣宠,而是在提醒她,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武后恭身道:“自然是要皇上决断!”
李治点头,没有一丝客套的寒暄,直截了当道:“无极宫后面的畅音阁闲置的有些日子了,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太子就到那里闭门思过去吧!”李治自从发了病,便搬去了无极宫静养。
当今圣上发了话,就连武后也不敢多言,其它文武大臣就更没有意见了。
大家心里看的明白,让太子去畅音阁,名义上是软禁,其实是李治有意要保护他,毕竟畅音阁是无极宫的地盘,就算有人欲暗中加害太子,也不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
“太子由皇上看着,那是再好不过了!”武后情知有李治护着,眼下动不了李贤,转而又要在它处抢占先机,道:“既如此,此案不如交给武三思去办,三思一向心思缜密,又曾在大理寺供过职,深谙侦办技巧,由他主事,定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李治虽不喜武三思,但要顾全武后的面子,不好驳她的举荐,思虑片刻,点头道:“三思办事朕一向放心,只是他既要忙朝里的事,又要忙着查案,实在太过操劳,朕于心不忍,朕听说太傅张大安已经闲了好些日子了,不如找他回来协助武大人,与他一起彻查此案吧!”
李治言语之间一字未提张大安等东宫臣子被下放之事,只是在场诸位却全听出了他对此事的不满,李治借这个机会恢复张大安的职务,却是打了武后的脸,这分明是在暗暗敲打她,让她知道谁才是大唐王朝的君主。
武后的脸色当时便有些不大好,她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李治余光瞥见,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几声,兀自引起一阵骚乱,太平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交到李治手上。
武后愣了片刻,猜不透李治是有意还是无意,终是将刚才的话咽了回去,只道:“皇上所虑极是,臣妾这就派人去请张太傅回来!”
李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就辛苦皇后了!”说着,就要撑着椅子起身,武后忙忙要上前搀扶。
李治摆摆手,指一指太平公主,道:“皇后还有要事要办,朕有太平陪着就是了!”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一旁默默无语的太子,道:“孽子!还不滚回去收拾东西,早点儿到太极宫报到!”
太平闻言,忙朝李贤使个调皮的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
李贤没料到多时不问朝政的父皇会托着病体赶来为他解围,但他感动之余更多的则是悲伤,母后废立之心昭然若揭,父皇能保他一时,却保不了一世,于他而言,与其这般屈辱地活着,倒不如一剑斩断来得痛快,可他不能伤害一颗父亲的心,所以只能默默地领了这份情,他恭敬地朝李治磕个头,揽衣起身,又朝武后做礼,然后默默往内殿里去了。
太平与武后道了别,便陪着李治离开了。
裴炎并一众御林军本以为太子在劫难逃,并没有考虑留条后路,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被皇上三言两语给化解了,太子平安无事,倒是苦了他们,若是真的能查出新的证据还好,若是查不出,让太子翻了身,那将来他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本想探探武后的口风,可还没等裴炎开口,武后犀利的目光便冷冷刺了过来,吓得他一个哆嗦,再不敢多说什么。
武后的头疾又有些犯了,也懒得再为此事烦心,于是只交代御林军留下把守,便上了宫人抬过来的步辇,匆匆回寝宫去了。
裴炎等一众御林军茫然立在空地上,一阵寒风骤起,大片大片开始雪花飘落下来。
*
太子搬去了太极宫,太子妃也被接回娘家小住,东宫没了主人,暂时由御林军把守。
宫人们见太子出了事儿,有些怕被连累的早想办法托关系调到别处去了,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也全被禁足在了偏院里。
夜色已深,整个紫禁城陷入了睡梦之中,东宫里更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这才不过几日,却像是已经闲置了许久。
婉儿在回廊上驻足,望一眼贤太子的寝殿,那里一排门窗紧闭,只有檐角的几盏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无端令人生出一丝恍如隔世般的凄凉之感。
大概是看守的御林军以为夜间太平,便放松了警惕,故而婉儿很顺利便潜入到了东宫后院。多亏夏青萝因怕被连累而没有向武后告状,婉儿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这几日武后头疾复发,她在旁照料,一直不得脱身,今日好不容易武后早早歇下,她才有机会到东宫探查一番。
来之前,她已经从在场的宫人口中套出了当日的情形,她虽然清楚李贤与武后之间的敌意,可却不相信李贤会有谋逆之心。
那日挖出的兵器仍堆在原处,在夜色下泛着清冷的光,婉儿提着灯笼凑近一些,将一件件看得清楚,不由心生疑惑,又顺着坑道查探一圈,疑惑更甚。
几丈远处,有人从阴影里走出,不动声色地望着蹙眉凝思的婉儿。
身旁裴炎低声问道:“武大人,要不要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武三思抬手轻笑,道:“不要惊动她,且由着她去,她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裴炎虽心中不满,却因居于人下,不便多言,好在武三思做事虽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乱子,但愿这次也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寒风骤起,竹叶沙沙作响,婉儿紧了紧罩衫,依旧觉得冷风刺骨。她直起身,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正往自己的方向而来,忙要吹灭手里的灯笼。
“是谁?”不待婉儿吹灭灯笼,来人就已先开了口,是个身形伟岸的男子,青衣璞帽,约摸三十来岁。他见眼前站着个少女,不由微眯起双眼,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一番,思道:“莫非是上官姑娘?”
婉儿一愣,她也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可却并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但对方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当然不可能是巧合!且看他的装扮,又不像是御林军的人,为何会深夜与她一同出现在东宫里?
“阁下认得我?”
来人轻笑,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轻捋一捋修长的胡须,笑道:“在下狄仁杰,是太傅张大安的门生,受恩师之托来查东宫一案。恩师曾向下官提起过姑娘与东宫的渊源,并嘱咐下官,若遇危机之时,或可向姑娘求助!”
婉儿不曾听过狄仁杰这个名字,故而他虽笑容可掬,婉儿却并未放松警惕,道:“圣上已传旨召回张大人,前来查案的却为何是你?”
婉儿的语气并不友好,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但狄仁杰却不以为意,反一脸镇定自若的笑意,耐心解释道:“恩师接到圣谕,立刻便马不停蹄往长安赶来,可惜半路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只好书信着下官替他查案。”
婉儿冷笑,“大人方才张口便唤奴婢的名字,难道就不怕认错了人?”这个狄仁杰来历不明,并不能保证不会是皇后或者御林军的探子。
狄仁杰看穿婉儿的心思,不由朗声一笑,拱手道:“下官现供职于大理寺,偶尔获准在宫中走动,之前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见过姑娘,故而认得。”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婉儿虽不完全相信,但见他磊落光明,确实不像那些宵小之辈,便已不似方才那么排斥,语气也柔和了不少,道:“大人好强的眼力!”
狄仁杰笑道:“姑娘深夜来此,定是要查这兵器一案,不知有何收获?”
婉儿目光轻转,拱手道:“正要请教大人!”
狄仁杰轻笑一声,转而微蹙起眉,正色道:“只有铠甲,并没有刀剑,且铁器深藏马厩之中,却光亮如新,没有丝毫锈迹,显然是才被埋在地下不久,可是这半年来太子一直被幽禁在东宫,运这么多东西不可能逃得过宫里的眼线,还有,最大的疑点是——”
婉儿见狄仁杰对她毫无避忌,且句句说到了要处,心里不由慢慢放松了警惕,道:“东宫后院很大,御林军没有挖别处,却直接挖了马厩!”
“正是!”狄仁杰连声赞道:“姑娘好眼力!”
婉儿蹙眉:“依大人之见,莫非有人要陷害太子?”
狄仁杰轻笑摇头,道:“没有证据的猜测,下官一向不为!”
婉儿会意点头,道:“那就找出证据来!”
狄仁杰抬眸望一眼漆黑的夜幕,胸有成竹地笑道:“如果真的有人别有用心,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