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仪传》雪夜渔舟

10、险招

　　婉儿默默立在一旁，心底却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不动声色。

　　形势眼瞅着越来越糟，若是赵道生逢凶化吉，此事尚可大事化小，若赵道生命微福薄，一命呜呼，李贤少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万一无法收拾，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只能是个两败俱伤。李贤有恩于她，她不能置之不理，可李贤这个样子，分明听不得半句劝！

　　李贤见婉儿几次欲言又止，不由冷哼一声，讥道：“你怎么不劝我？”

　　婉儿凝眸，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道：“奴婢若劝，太子肯听吗？”

　　李贤瞥她一眼，转头看向别处，默默不做回应。

　　婉儿叹一口气，以李贤的智慧，不是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只是打算豁出去罢了。看来他这边用不着再费脑筋，只能另想它法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太监口中高呼着冲进殿内，差点没被门槛子绊倒。

　　李贤猛然从矮榻上跳起，道：“快说！”

　　那小太监气喘吁吁：“赵大人快不行了，请太子去见最后一面！”

　　李贤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提足便向殿外奔去。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太平公主呆立原地，半天才缓过神转向婉儿，道：“以我对太子哥哥的了解，赵道生一死，他必会向武三思发难，若是他一气之下，真的杀了武三思，恐怕武家势力当即便要闹将起来，就是母后归来，也不会放过太子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婉儿见形势已然如此，反倒镇定了许多，她沉默良久，才缓声道：“如果公主信得过奴婢，奴婢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一试——”

　　太平公主急道：“快说！”

　　婉儿目光沉沉，道：“想办法保住武大人！”

　　太平公主一愣，待明白婉儿的话，不由与她相视一眼，点头表示赞许：“父皇和母后已经离开洛阳往长安返回，算算日子，这两日也应该到了，我这就修书一封，催他们快些回来！”

　　婉儿轻舒一口气，微眯起双眸，下决心叹道：“那么，奴婢就去会一会武大人！”

　　*

　　武三思被关押在东宫一处荒芜的偏院里，因为许久无人打理，故而院内衰草及膝，雕梁画栋也失了颜色，显得格外萧条。

　　婉儿从拐角处探出头，望一眼把守在门外的禁卫，然后侧眸与身旁那人递了个眼色。

　　那人点头，一扬手，便从后面跟了一群戎装的禁卫过来。

　　婉儿带着一行人不动声色往前走，到了门外，果然被人拦下。

　　那位姓李的统领认出是婉儿，忙拱手寒暄：“原来是婉儿姑娘！”

　　婉儿还礼，不动声色道：“换防时间已到，李统领可以去休息了！”

　　李统领闻言，下意识扫一眼婉儿身后的禁卫，警惕道：“这些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生？”

　　婉儿淡淡笑道：“东宫禁卫多如牛毛，李统领不认得也是常情！”

　　李统领深知婉儿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太子差她前来，本无可厚非，只是今日心里毛毛躁躁，总觉要有事儿发生般静不下来，不由便多了几分谨慎，“本官不敢私自离岗，还请姑娘出示太子的令牌！”

　　婉儿知他谨慎，早偷了一块令牌带在身上，此时不慌不忙取出来，在李统领和众人眼前亮了亮。

　　李统领虽觉心里仍不踏实，但令牌就在眼前，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带了众人要走，才走出几步，忽而又转回头。

　　婉儿刚松了口气，此时见李统领突然转头，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强自镇定道：“李统领还有交代？”

　　李统领凝眸，道：“太子在何处？本官理应当面复命！”

　　婉儿吃了一惊，神色却依然镇定，道：“太子在正殿，李统领可前去拜见！”

　　李统领点头，朝婉儿拱拱手，一扬手，带领众人匆匆而去，他也并非真要去见太子，只是拿话来唬婉儿罢了，他见婉儿说话坦荡，便不疑有它。

　　婉儿见一行人走远，才发现手心里竟攥了一把冷汗，也顾不上其它，忙命左右打开锁，推门进去。

　　屋子里很暗，从窗棂缝隙挤进来的光里有无数灰尘在舞动，大概是没怎么通过风，屋内隐隐还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待慢慢适应屋内的光线，婉儿终于看到了武三思。

　　武三思正靠墙坐在阴影里，闭了眼假寐，俨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不像是身陷囹圄，反倒更像是舒服地躺在自家镶金嵌玉的雕花大床上打盹儿。

　　婉儿缓步走近，见武三思修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才知道他并未睡着。

　　武三思看到婉儿，似乎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武大人认得我？”婉儿一头雾水，却不记得何时与他见过。

　　武三思神色一顿，然后摇头轻笑道：“恕三思眼拙，错把姑娘认成了旁人！”

　　这种事常有，婉儿也不生疑，她怕李统领随时发现疑点返回，于是也不多加寒暄，便单刀直入，道：“奴婢是东宫里的侍女，特来送武大人回府！”

　　“回府？”武三思眉心一挑，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戏谑，“难道太子不是要杀我？”

　　婉儿见武三思不信她的话，于是更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道：“赵道生已无性命之虞，太子听了满朝文武的劝，明白那日之事不过是误会，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东宫门生里有不少明白人，顾虑武后而劝太子不要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讲，婉儿这解释都合情合理。

　　武三思几乎就要信了，可他毕竟是武三思，只消随意一瞥，便从婉儿过于镇定的目光中看出些许不寻常来，“太子既然不与我计较，本官自当当面向太子道谢！请姑娘带我前去！”

　　婉儿想不到武三思如此多疑，自己竟反被他将了一军！心知此人既然已经起疑，多说无益，于是轻描淡写道：“太子公务缠身，故而托奴婢来送大人，大人若有心相谢，奴婢改日一定替大人安排！”

　　武三思朗声一笑，已将事情看了个明明白白，他本来已经坐起身，此刻又失了骨头似的，懒散地倒进干草堆里，笑道：“没有当面道谢，本官不敢离开，反正难得来太子府一回，正想多待几日，不急！”

　　婉儿心知谎言已被武三思堪破，眼瞅时间紧迫，李统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于是也懒得跟他兜圈子，干脆直截了当道：“既然被武大人看破，奴婢也就不瞒大人了，赵道生已经回天乏术，太子要杀大人，眼下只有奴婢能救大人，这会儿外面都是奴婢带来的人，大人快跟我走，切莫错过逃命的良机！”

　　武三思不为所动，不但不听劝，反摆出一副怡然自得的闲散模样，抱臂笑道：“姑娘是要救本官？还是要救太子？”

　　婉儿一愣，原来这个武三思早已洞若观火，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大人，这是一码事儿！”婉儿目光炯炯，直视武三思，无一丝怯意。她没想到武三思竟然一语便堪破了她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暗暗思量应对之法。

　　武三思轻笑摇头，“对你是一码事儿，对本官可不是！”

　　事情都火烧眉毛了，这位竟然还能谈笑自若，真不知是该敬服，还是该骂他不识时务了。

　　“大人难道要坐在这里等死！”婉儿此时的语气因为焦虑已有些不大友好。

　　“不，本官对死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此时溜走，绝非大丈夫所为，传出去难免落人笑柄！”武三思谈笑自若，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眼前的窘况。

　　婉儿登时有些恼了，“大人还想怎样？难道大人竟奢望太子向你赔礼道歉，亲自送你回府不成？”

　　武三思看着婉儿生气的样子，嘴角不由浮出一缕玩味儿的笑意，道：“姑娘说笑了，以下官对太子的了解，他是宁死也不肯的！”说完，顿了顿，又道：“请问姑娘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快回来了吧！”

　　婉儿神色一顿，恍然大悟，既然太平公主知道皇上与武后返回长安的消息，武三思知道也并不奇怪，那么，武三思竟是要向武后施苦肉计？！可他难道不知，这一招险之又险，未必会如他所愿。

　　“大人，皇后娘娘路上需要时间，可太子分分钟都有可能冲进来，还请大人慎重权衡！”

　　婉儿言辞恳切，似句句为他，可听在武三思耳中，却尤其刺耳。婉儿见武三思不为所动，正思量着如何应对，便见武三思突然勾起唇角，轻笑道：“姑娘不必再劝，太子已经来了！”

　　婉儿凝神一听，外面果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带来的人都在门外候着，那么这些冲进来的人必是太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