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绽梅生雪

69、第 六十八章

　　南宫老太每天晚上10点半睡，早上6点起，最近这些天越发瞌睡少，五点就揿铃，铃声滴滴的，在花好、麦好、云好和霞好的的房间里响起。花好被铃声闹醒，她抬头看窗，窗上是一块乌蓝色的天，天上还有一块月亮，月亮都还没有西沉，这叫魂啊，她拉着被子盖住了头，继续睡。反正今天老太太要穿的衣服，她都打理好了，放在矮榻上了，云霞自会给老太太穿上。当然，如果老太太临时改主意，她就得遭殃了。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瞌睡压到了一切。
　　最近，麦好睡眠质量也不好，一夜总会醒几次，她醒来，就会给印谦益打电话，不管她什么时候打，印谦益没有表示不耐烦，印有容考上A城航空学院后，煲电话的主题就剩下一个，就是怎样把家搬到A城，实现一家人在A城团圆。
　　心里动了这个念头，麦好就到处看房，她在房产中介的吆喝下，看中了2环内的一套房，麦好敏锐地感觉到房价以后会蒸蒸日上，她自做主张付了首付。付完了首付，她基本上就陷入了赤贫。她用印谦益的工资和自己在相和园的工钱来付每月的房贷，好在印有容不怎么花钱。她过得很辛苦，有精疲力竭的感觉。
　　这天晚上，她准备把在A城买房付了首付的事告诉印谦益。她拨了家里的座机，没人接，这怎么可能呢？除了出差，他不可能不在家，他也没有报备他要出差啊。
　　窗外的月亮很圆，照着抱着被子忐忑不安的麦好。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应该和自己过不去。麦好深呼吸，十指交叉举过头顶，拉升了一会儿上身，就开始刷热搜，就刷到了南宫略被拘，金玉露跑路了，跟帖的人不少，说什么的都有。
　　麦好唬了一跳，这不会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呢？如果相和园呆不下去，房贷怎么还呢？就在麦好还没有想明白时，床头上的铃声大叫，麦好也像花好似的看了看窗外，天没有亮的迹象。她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也太早了吧。
　　她任铃声响，等着花好先去，花好等着她去，一个指望一个，看谁能扛。每一次都是麦好败下阵来。等麦好收拾好，去见南宫老太时，她已经在打坐了。她麦好急忙在她身边坐下，也开始打坐。麦好心不静，如坐针毡。
　　霞好挣扎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她就是一个打扫卫生的，能在相和园打扫卫生，那算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霞好想在这里一直做下去，自然不能懒怠。老太太和麦好打坐，她得把老太太的卧室、餐厅、客厅仔仔细细打扫一遍，东西要摆放得整整齐齐，家具要擦得油光锃亮，地要用毛巾擦得一尘不染。
　　花好再怎么睡也不能耽搁老太太用餐，铃声静默了好一会儿，她艰难地爬起来，洗漱完，就拿着一个食谱往厨房里去。厨房里灯火通明，花好很佩服山好，无论她什么时候来，山好都在张罗着做吃食。她是南宫老太的专厨。
　　山好的脸红朴朴的，她正在往牛奶里调蔬菜，旁边还放着一根红萝卜。花好搞不清她这是做什么，就递过去一张早餐食谱。
　　山好接过来：燕窝粥、千层饼、腌制好的沙葱、百合红萝卜藕西兰花、卤蛋、清煮虾、牛肉。
　　“这么多，为什么昨天不报备一下呢？这天才麻麻亮，你让我到哪里去找食材呢？”山好叽咕。甚好她昨天晚上就用一只小沙锅把牛肉炖上了，要是临时抱佛脚，那不是抓瞎了吗？
　　花好不耐烦地说：“要是把那满汉全席，按着菜单子，天天转着吃，还要你干什么。以前来的，就是不能应付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局面，才干不长久的啊。你也来了不少日子了，老太太什么做派，你还不清楚吗？还在这里跟我调歪，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软柿子好捏呀？”
　　老太太早餐吃什么，那还不是花好说了算？给她打下手的水好家中有事，请了假，这叫她如何忙得过来呢？山好把红萝卜切得魂飞魄散，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啊。活虾昨天没有送过来，总怪不得我啊。”
　　花好轻飘飘地说：“第一次没有按要求做，仔细你的绩效，第二次仔细你的工资，第三次......就不用我多说了，鸣柳院不养偷奸耍滑的人，更不养借端生事的人。”花好往外瞟，草好已经在修剪园子了，方说：“谁像你啊，做什么都摔摔打打的，都不情不愿的，老太太要是知道你这个态度，只怕辞了你八百回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干，那也得找好了下家，再撂挑子啊。”
　　山好有点难以忍受，把沙锅盖哐啷一声放在灶台上，说：“我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值得你乱七八糟的说上一箩筐吗？不就是换一个菜吗？吃啥不是吃吗？姑奶奶做啥都是山珍海味。”
　　“老太太要吃什么，还由着你了。”乳白色的蒸气里飘着淡淡的肉香，花好嗅了嗅，说：“在鸣柳院做老了，规矩也不懂了？老太太吃饭不是吃，是品，懂吗？”
　　花好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
　　山好不理她，把煮好的牛肉兼出来，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怎么会这么香呢？山好是怎么做的呢？山好这个人很怪的，也不理人，成天对着一堆食谱，看过来，翻过去，然后就在厨房里倒腾，花好舔了舔舌头，说：“仔细点，上一次熬的粥飘出一根头发，甚好老太太眼花看不见，要不你早就被炒了。”
　　山好刚想发脾气，转念一想，不值得，一转眼，脸上就堆满了笑，说：“花好妹妹，那就是冤枉我了，我每天都戴着帽子戴着手套还有口罩啊。”
　　“你的意思是我在找茬？”花好脸一沉说。
　　最近，花好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是找茬是什么？可是计较起来，于自己十分不利，便说：“哪里，妹妹是好心提醒我啊，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妹妹也很辛苦，还没有吃早饭吧？”说毕，山好盛了一小碗粥递过来，花好本不想接，无奈这粥晶莹剔透，软糯无比，花好有点动摇。
　　山好的厨艺是出了名的啊，听说她还拿过厨艺大赛奖，还参加过《烟火厨艺秀》，自己平时无福消受，今日何不尝尝？正在她犹豫时，山好又说：“你尝一尝，保证你喝了这个，别的就再也不想喝了。”
　　有这么神奇么？花好接过粥，轻轻地啜了一口，果然齿颊留香。她左一口右一口，一眨眼，粥就进了她的肚子里，可是没有饱啊，她不由地说：“山花姐姐，再给我盛一碗呗，这粥贼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粥，这是粥吗？不是粥，是琼浆玉液。”
　　山好的眼里寒光一闪，就笑着说：“粥没有了，我今天卤的牛肉多，我给你切一盘牛肉，可好？”
　　花好眉开眼笑。
　　山花不但给她端了一碟牛肉，还端了一小碗面。花好就坐在小桌边细嚼慢咽起来了。等她吃完，山好也把早餐准备好了，花好就一边哼着歌一边推着餐车上楼，进了餐厅，把菜一一从车上端下来，摆在餐桌上。
　　南宫老太打坐更衣洗漱完毕，麦好扶着她进来坐下，就躬身出去了，花好就立在旁边给她兼菜剥虾，移盘递箸，恭候她用餐完后，就把她扶到书房的贵妃榻上，便躬身出去收拾餐厅，把碗碟放在推车上，推给山好，就得回来陪南宫老太。
　　麦好拿着《太上感应篇》走进书房，坐在贵妃榻的小矮凳子上读。
　　南宫老太靠在贵妃榻上假寐。
　　如果不是南宫家的祖坟冒烟了，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高岸子村。南宫家的祖坟啥时候开始冒烟的呢？就是从她邂逅那只老虎开始的啊。
　　村庄下了一场几十年不见的瓢泼大雨，山洪就变成了一条巨蟒，吞噬了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大头爹，后来，村庄上就腾起稠密的雾，雾散了，就开始死人，大头也找不到了，南宫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天了，她搂着他，绝望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半夜，婆婆把她拎了起来，逼着她去偷生产队里的萝卜，说萝卜能救南宫略的命。
　　婆婆两只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她不敢不去。
　　她拿着一个旧麻袋，趁着月光溜出了村庄，一路小跑来到了萝卜地。
　　那晚月光很好，照得萝卜地绿茵茵的。萝卜长得也很喜人，拔出来一个，红是红，白是白。她东拔一个，西挖一个，很快就装了半麻袋。她把麻袋扛在肩上，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黑夜中有一双绿荧荧的眼睛瞪着她。
　　老虎！她心里一颤，想丢下萝卜就跑。可是老虎却拦在她下山的路上。它吐着舌头，喘着粗气，肚皮挨着地，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这是一只快生产的老虎。因为怀着孕，它没有力气对付她，于是，互相对峙着，终于，老虎垂下眼睑，挪开了双腿，让开了道。她犹豫了一阵子，就小心翼翼地从老虎的身边擦了过去。她不敢跑，害怕激怒它，害怕它一下子扑上来，把她撕成碎片。
　　她在前面走，老虎在后面跟。她因为扛了半袋萝卜，就时不时停下来，老虎看见她停下来，也跟着停下来。于是，月光照着一个女人和一只老虎在山路上一前一后地走。
　　她趁着黑从后院回到了家，老虎也想跟着进来了，但被她关到了门外。它在门外低低地吼了两声，就前腿一跪，卧在了地上不动了。这样过了许久，老虎都没有爬起来，像昏死过去了似的。
　　她从厨房里操起一把刀。她举起刀，正要砍下去时，突然发现老虎脖子有一个洞，这个洞正在咕咕地冒着血。她举刀的手有一些颤抖。
　　老虎躺在惨白的地上，不比一条狗威风。她不能趁老虎之危啊。她放下了刀。血还在咕咕地流。于是，她把刀在火上烧了烧，剜出了子弹，又找来半瓶高粱酒倒到伤口上，然后用白茅草敷上，就不管了。
　　老虎不愧为森林之王，第二天早晨，就醒过来了，老虎虚弱得站不起来，她也没有办法撵走它。村里也死了不少猪，她就把死猪弄来给老虎吃。过了些日子，老虎就产下了四只小老虎。又过了些日子，老虎就拖儿带女走了。
　　老虎走后，南宫略就坐了起来。她搂着他，喜极而泣。
　　婆婆冷不丁站在她身后说：“这世上讲究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你这个人呢，不知道是不是前世做了孽，阴气太重，克夫克子女。这次阿略能逃过一劫，多亏了你善待了那只老虎。万物都有灵，你善待了它，它也会保佑你的啊。”又过了些日子，大头蓬头垢面回来了；又过了些日子，南宫略就挣钱养家了，婆婆去世前总算过了些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