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千绮夏

64、尾声（二）

　　书房里没有开灯，朦胧而昏暗的暮光透过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无声的洒落进来，仿佛给眼前的景物都披上了一层缥缈而柔和的薄纱，就连总是以坚不可摧姿态示人的母亲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中看起来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脆弱。

　　当然，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

　　季母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从容而又潇洒的掏出一只细长的香烟，尚未点燃之时便看见站在门边的季瑜皱了皱眉，然而在这个停顿的动作之后，却还是行云流水般的点燃了夹在指缝之间的香烟，随即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吸了一口，涂有暗红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开启，在空气中吐出一个寂寞的烟圈。

　　季瑜走过去的时候，听见母亲自嘲一般的低声笑道：“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得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多这一根少这一根也没什么区别。”

　　季瑜摇了摇头，扑面而来的烟味还是让他忍不住出声制止道：“我不是劝你，只是在我家，禁止吸烟。”

　　季母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神色忽然变得落寞起来，一边弯腰随手从矮桌上拣起一个中规中矩的陶瓷茶杯，一边将手中不断簌簌落下烟灰的香烟摁熄在杯子里，沙哑的嗓音似笑非笑道：“我倒忘了，这是在你家。”

　　季瑜当然不会傻到没有听懂母亲阴阳怪气的言外之意，对于女人某些时候的咬文嚼字，无奈之下的解释都只会显得像是狡辩一般的多余，所以季瑜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并不想跟母亲有着任何言语上的冲突。

　　沉默无声的在母子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唯独窗外一轮明月静悄悄的注视着这对静默不语的母子。

　　还是季母先开的口，仿佛妥协一般的无奈，也是这些年以来，第一次在季瑜面前展露出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才一脸复杂的问道：“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当初我跟你爸离婚？”

　　听到这个吞吞吐吐问题的季瑜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温润却冰冷的眼眸像是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凝视着面前这张破天荒露出几分自责、愧疚表情的美丽脸孔，不答反问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站在落地窗前的季母乍一听到儿子冷冷淡淡的嗓音，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问题一场对话而感到心慌意乱、胆战心惊。

　　这种摸不着底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熟知的那个善解人意又体贴懂事的儿子，宛如陌生人，不，也许她根本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直到现在，她才悲哀又无奈的明白了这一点。

　　蓦地，她忽然回想起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光景，仿佛昨日重现一般，她甚至忽然记起了那个时候儿子的回答，也是像现在这般看不清表情，留下一句“你开心就好”，而那个时候的自己，除了得到满意答案之余的轻松以外，却从未真正考虑过对方真实的心情。

　　难道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失败的、不称职的、被怨恨着的母亲了……吗？

　　短短一瞬间，季母却像是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只是全部与好的情绪无关，占据了身体里的通通都是那些糟糕透顶的负面情绪。

　　现在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就是季瑜的回答。

　　“不是。”

　　意料之中却又让人松了一口气的答案，但是真真假假，是安慰还是敷衍，其中又有几分可信度，季母心中已经明了。

　　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似的，也不再有平日里那种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强势气场，季母妆容精致得难以找到什么瑕疵的脸庞露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伴随着一声幽幽地叹息：“那孩子……不行。”

　　骤然听到这句话的季瑜怔了一下，才明白母亲指的是黎暄，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在转移话题还是避重就轻，只是一脸平静的问道：“为什么？”

　　季母高挑而锐利的眉毛皱了皱，忽然答非所问道：“几年前，我在大学任教的时候，曾经就发生了一件很惋惜的事情。”

　　对于早几年前，已是知名摄影师的母亲曾被传媒大学作为特邀讲师聘请到学校进行过为期短短几个月的讲座授课这件事情，季瑜是有所耳闻，但是却不知道母亲现在提起这件事的意图是什么。

　　季母见季瑜一脸困惑，倒也不故弄玄虚、话说一半，而是紧接着说道：“我曾经指导过一个很有潜力的摄影专业的学生，那孩子拍出来的东西很特别，就像是带着一股生命力一般，非常惊艳。只可惜后来一时想不开，就跳楼寻了短见。”

　　季瑜知道母亲从来都不会说出毫无意义的废话，既然追溯到过去这些事情，就必然有她的目的，于是也配合的问道：“所以呢？”

　　季母抬眼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可以依靠的男人的儿子，与自己相似却多了几分坚毅的眉眼是那样的英俊而沉稳，这样看着，目光里难免掺杂了许多欣慰与伤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当时整个学校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他是为情所困，而迷恋的对象竟然是一个男生……”

　　季瑜并不想也不喜欢听到这种类似于流言蜚语的事情，等到母亲停顿的片刻，便毫不犹豫的打断道：“妈，我不明白这个跟黎暄有什么关系。”

　　季母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眼神颇有些看透一切似的意味深长：“当然有关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生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模样也是挺出众的。更何况当时我还有印象，毕竟那个男生也曾当过摄影的模特。”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就更不可能了，从我认识黎暄的那一天起，对于拍照这种事情，他都表现出极大的厌恶，更何况是作为拍摄的模特呢？他是打心底厌恶并抗拒做模特之类的事情。”

　　季母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嗤笑，抬起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拍了拍季瑜宽阔的肩膀：“儿子，你不明白。你母亲我，不会认错人。”

　　季瑜敛去了唇边浅淡的笑意，目光对上母亲胜券在握的眼神，毫无动摇的回应道：“就算那些都是真的，也都过去了，而且，我想听他亲口来跟我说。”

　　季母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儿子会是这样冷静且坚定的反应，下意识的想要掏出钱夹里的香烟，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纠结片刻，才阴阳怪气的说道：“随你便，只是，我不觉得有人会傻到主动跟对象坦诚自己曾经是个杀人凶手的‘光辉历史’。”

　　季瑜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反感，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母亲说道：“够了，黎暄他不是杀人凶手。您也说了，既然我跟他是交往对象，那么，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不劳您费心了。”

　　季母何曾受过旁人的顶撞，更何况是平日里最会体贴人的儿子的顶撞，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更是气急攻心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丢下一句干瘪瘪的“我这是为你好”。

　　然而往日里那个知人冷暖、性格温柔的儿子却像是忽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又冷又硬得就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金刚岩，全然不被她这个用心良苦的母亲所打动。

　　季瑜何曾没有看到母亲脸上摇摇欲坠的表情，却只是暂退一步的转而问道：“这次准备待几天？需要我帮你订酒店吗？”

　　满世界飞的母亲以往即使回到S市，也只会选择住在客房服务面面俱到的五星级酒店，而不是季瑜的公寓，所以季瑜才会这样问到。

　　然而缓过神的季母这次却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不需要，今晚我就住你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