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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齐灭后,周国一统,改年号为宣政。
      宣政元年三月,宇文邕在继续北征的途中突然病倒。
      周国的旗帜还在邺城上空摇曳,命数几何,没有谁能够说得准。
      历史的长流里,朝代更替、分分合合本就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据说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到,尚未落棺的前齐安德王、德昌帝的坟茔前,飘过了一个清瘦的白影。
      高延宗的坟茔在这里。
      不管是谁把他送来的,他就在这里。
      大局已定,齐国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即使宇文邕没有病倒,也绝不可能再来理会他了。
      那位年轻的帝王还有更大的雄心壮志、更远的抱负理想,然而达成与否,那些纷争烦扰,也已经和躺在这里的高延宗没有任何关系了。
      坟茔安安静静地立在这里,与胜败再无瓜葛。

      和延宗分别的时候,高演几乎没有留下遗憾。
      他曾经拥有过至尊的地位,有儿有女,即使被逼宫退位也保全了自己和亲人,最后还得以与一生中最爱的人相伴,过上了几年清闲日子。
      他觉得这样已经很圆满了。
      就算有先天不足带来的疾病缠身,老天爷也已经待他很好了。
      至于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何况延宗还很年轻,他总是要比延宗先走一步的。
      唯一值得一提的——
      也许,仅仅只是也许,他还有那么一点牵挂和放不下。
      被囚禁在深宫中,延宗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那次,一定很害怕吧。
      出征时听到远在邺城的死讯,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停咳嗽直到没有声息,究竟哪个更痛苦些呢?

      安德王高延宗,在打仗上很有天赋,继大齐战神兰陵王的神话之后,他是唯一一个传承了高长恭行军作风的将领,他手下的将士们对他也都非常忠诚,不然不会推举他称帝、并为他坚守晋阳到最后一刻。
      但他也是大齐开国这么多年以来,当得最无奈的一个皇帝了。
      早就习惯了争权夺势甚至已经对此麻木了的高演,深知他这位最亲近的侄子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
      他陪高延宗经历了加爵升迁,见证了邙山大捷,听过了民间人人流传的古朴浑厚的《兰陵王入阵曲》。
      他看到当年那个意气任性的孩子为他三哥四哥的相继死去哭得肝肠寸断,然后渐渐成熟稳重起来,挑起了迟了十多年的属于高家子孙肩上的重担。
      然后他陪着高延宗到了战场。
      战场是一个提着脑袋干活、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地方。
      高演为他这个不省心的后辈提心吊胆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不是被回以一份几乎称得上完美的答卷。
      除了这次。
      最后一次。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长恭当年战无不胜,百姓和军队都只认他这个兰陵王的时候,他还不是迫于压力黯然离开了战场,最终也没能逃过那皇权漩涡中的“最后一次”。
      高演看着大胜后醉卧满地的将官和惫怠散漫的并州军营,摇了摇头。
      整个军营里最清醒的高延宗,也在十二月的瑟瑟寒风里被灌了好几大碗火辣辣的烧酒。
      慢点喝。他想这么说。
      沿途的将士们称呼延宗为“皇上”,其恭敬程度不亚于数年前朝堂上那帮文臣面对自己的时候。
      可是延宗不会像当年自己对待那帮文臣一样使出帝王手段来立威。
      眼下这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同袍,高演知道的,延宗不是不会,而是不忍心。
      大齐败了太久,太需要一场值得举国欢庆的胜利了。
      这个夜晚,他提早窥见了宇文邕绝地反击的计划,可他,偏偏不能给他心爱的延宗一点提示。
      于是他跟随着延宗逃亡、叛降,一路到了周国。延宗被宇文邕逼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在被肆虐和凌辱着。
      最后他追寻延宗的尸身来到了这里。

      拄着根随手捡来的木拐杖,站在这个倾斜的山头,高演忽然有些欣慰地笑了。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延宗的样子——
      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爬在二哥身上撒娇的样子,对待手下骄纵无理的样子,挨板子时委屈可怜的样子,抱着自己耍无赖的样子。
      还有最初在昭阳殿里那个弥漫着浓郁香气的夜里……沉醉纠缠的样子。
      高演心想,他一定是又中了一次迷药,才会眼前满满都是高延宗的样子。
      他甚至看过高延宗运剑杀敌的勃发英姿,气力超人,快捷如飞,驰骋疆场。
      他还见到过高延宗独自静坐于军帐之中,悄悄动着嘴唇,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安静得简直和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安德王判若两人。
      他想走上前去安慰这个孤独的晚辈,把他的浸透汗水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
      他想像以前一样,回答他千奇百怪的问题里夹杂的真正困惑。
      然而,他却始终不能靠近那位刚毅的主帅半步。
      即使高延宗活成行尸走肉,生与死之间也始终隔着一扇门。
      他曾经目睹了一个老妇人踉跄着险些跌倒在高延宗面前,被高延宗那双沾满血污的大手扶起,动作和神情温柔得让人觉得,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就能安心。
      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注意到高延宗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腕上部,尽管已经结痂,还是隐隐有些渗血的迹象。
      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延宗,你说过,喜欢我的手细嫩,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多注意些呢?

      人死之后看到的世界真是有点不太一样了。
      从他安于被九弟掀下皇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对权利的巅峰不再有丝毫渴望。
      但活着的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大齐。
      如今,看到延宗这么拼命地努力,看透了世间的风云变幻、气数荣衰,那些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的高演,已经不再执着于齐国的大好河山。
      延宗此刻很安静,即使已经在旁默默注视了很多年沉默寡言的他,高演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延宗,我这次想要告诉你的是,天下的大好河山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心怀百姓安康,与万千臣民同进同退,你就没有做错。即使你今天失败了,我也依然为你骄傲。”
      他终于走近了他。
      相信,距离可以真正把他抱在怀里的日子也不远了。
      延宗,你也是个好皇帝。
      除此之外,你还是个听话、言出必行、有诺必践的好孩子。你要记得,六叔永远等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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