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恩情录》东盏

2、第二章 颠沛流离百姓苦（二）

　　顾老爷一家连同下人们都躲在秘道里，一时之间竟也无人作声。有那耳朵尖的小厮，贴着那土墙壁，一点一点地听着外面的声响，旁人看他皱着眉头，表情严肃，也提不起那个心思来问。只是时间过的并不快，但也有足够的时间，等那小厮说出一声，“死了，两个都。”
　　顾老爷听见这话，悄然不作声，只听顾夫人说道，“等这事一过，还是要想办法收个尸，总不能让俩人做个孤魂野鬼地飘荡在外。”
　　那小厮转头朝着顾老爷跪了下去，轻声道“老爷，小九在这儿谢夫人恩德。只恐怕这次凶多吉少，只愿老爷夫人安康便好。”
　　顾老爷心头一惊，“怎么？”
　　小九解释道，“小高在下秘道之前便已说过，那些蒙面人不论男女，一一杀过。可见并非一般掠城。刚才我一直贴墙听声，秘道上面行军脚步极轻，小高与阿难被杀时，多次高声恐吓对方，却并未被理睬，想来是一击致命。战时采用这种极端的屠城方式，想必是想偷天换日，一日换城。”
　　顾老爷心头一沉，“西城火光大作，血洗城池的速度如此之快，顾家进秘道之时，并未听闻他府有何异样，只怕是……凶多吉少。只不知，城门失守的信号是否放出，若是没有放出，怕是明日此时，早已全城换作他人之地了。”

　　顾老爷的话一出，众人俱是沉寂，顾夫人思虑了片刻，说道，“那西城火光，现下也解释地通了。许是那些人怕死尸众多，听之任之，不作处理，容易引起疫病肆虐。那把火，怕是要烧……”

　　且放下这躲在秘道里的一众人陷入沉思不语。那外头的人倒像是执行命令的死士，也像秋收时的镰刀，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的生命。

　　在秘道里的众人深知，躲避于此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随着那一豆灯火的摇曳，即便是外面不用火攻，众人也是要如浮水呼吸的鱼儿一般，跃上冰面的。只怕到时不是一网打尽，也尽是守株待兔的功夫罢了。
　　顾老爷心头一沉，暂时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家来的还是便于守城而攻。但现下，却也只能尽力外逃了。待顾老爷思索片刻后，将随身的小厮叫到身边来，低声道，“若是一会儿不能两全，你便护了少爷，使了轻功离去逃命去便是。”说着，他的目光在几个幼童身上扫过，不再多语。
　　小九轻轻扫了眼，不再作声，稍许，方才径自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那围在旁边的众人见小九自顾自的跪下磕头，心里也明镜般的明了了起来。有那么几个受不了的，甚至将那女童抱在怀里，无声的啜泣起来。
　　那顾家老爷见此情状，也不再解释，只向着幼子招了招手。那顾家老爷虽年愈五旬，那幼子却也不过十岁上下，平时里甚得顾老爷子宠爱。此时，见爹爹招自己上前，面露喜色，也不觉得这地道里苦闷，倒是乐呵呵地蹦跳着站在父亲面前。
　　顾老爷子轻轻摸了摸幼子的头发，随身取出一枚玉佩，半蹲着将玉佩挂到幼子的脖子里，低声嘱咐，“若是此劫避无可避，你便持了此玉佩往齐云山处去寻你姐姐吧，她定能护你周全。”
　　小少爷楞了楞，好奇地问道，“爹爹，我是还有长姊吗？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呢？”
　　顾老爷子不语，只怔怔的看着这枚玉佩，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爹爹，我那姐姐，是什么样子？我可曾见过？是您寿筵上的那位姐姐吗？”
　　顾老爷子摇摇头，“你只需持着这枚玉佩，她便会护你周全，其他的，你一概不要细问。”说罢，顾老爷竟有些颓然，自顾自地寻了块干净点的地，由着小厮拿袖子擦试了一会儿，便坐下了。
　　小少爷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也只能将玉佩塞到中衣里，冰冰凉的，很是不舒服了一阵才捂暖。

　　众人见顾老爷子已经坐下，便也找了地随便坐了下来，不知时日的看着单薄的烛火摇曳，时明时暗，渐渐地熄了下去。

　　“啪！”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声音响的几乎是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
　　没有了烛火，彼此间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走吧，是死是活，也只能出去再说了。”顾老爷子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响亮。他站起来，自顾自地向着秘道出去而去。而他的贴身小厮小九见状，急急忙地超向前去，好方便为顾老爷子带路。
　　众人的步伐比往常更快，因为他们明白，一旦烛火熄灭，不及时走到通风处的话，只怕就只能活生生死在秘道里了。与其不辩生死的直接死掉，出去，或许还能赢得一线生机。步履匆匆的那么几个瞬间里，他们的心中全部都乞求着神明，愿满天神佛保佑，众人能平安渡过此劫。

　　这短短的一段路，像是在生死间滑行一般，在揭开谜底之前，谁都希望能将一线生机拉的无限长，横亘古今。

　　“小九”，站在秘道的矮门处，顾老爷的声音微微颤抖而又压的十分厚重地低声喊道。
　　“嗯”，小九轻轻地将耳朵贴在矮门处听了片刻，似乎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便肯定地向着顾老爷点了点头，又退到顾老爷身后。
　　顾老爷轻轻推开门，那一道缝隙如同揭开骰盅的一刹那，一股生的狂喜就要跳脱心脏而去。
　　矮门外静悄悄的，似乎没了什么动静。
　　这秘道是通外城外的一处坟场，平日里也十分寂寥。但此刻的寂寥，却让人觉得弥足珍贵。连地上沙沙卷起的叶子，也显得格外的可爱。
　　似乎是没有什么危险，但顾老爷却只推开了一丝缝隙，不再有其他动作。
　　在矮门处的人也都默默地互相换一下位置，又静静地安坐了下来。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此刻的安静不知是福是祸，但断然不敢全员出动。这处虽是坟场，却地处低矮，若是有何动静，在城内驻守的官兵或者是刚刚掠夺了此城的贼子，站在高处便能将此地的境况尽收眼底。
　　现下他们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等待夜色降临，在黑暗中逃跑，方有几分胜算。

　　“我饿了，好饿。”见大人们不再紧绷着神经，其中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童轻轻拽住自己母亲的衣袖。
　　是小妾的女儿呢。
　　顾夫人低声说着，“过来吧”，说完竟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干粮，轻轻递了过去。
　　女童接过干粮，往自己亲身母亲那里递了递，见母亲笑着朝自己摇摇头，又朝顾老爷的方向递了递，顾老爷的眼神并没有放在她身上，只透过门缝盯着外面。那女童的母亲轻轻把伸出去的手向女童怀里推了推，女童又往前递了递，见没人理会她，低下头闷声吃了起来。
　　“大家都看看自己随身带的行李，携带不便的、重的，或者是妨碍逃跑的，就都留下来吧。有吃的东西的话，大家都凑一凑，夜色来之前，吃一顿饱的，才有力气不拖后腿。”顾夫人说完之后，众人都悉悉索索的清点起自己身上的行李，或多或少的扔下了些没用的东西。有些饿的，也就嘴里无味的啃了两口干粮，算是吃过这一顿饭。
　　“老爷？”顾夫人将手里的干粮往顾老爷跟前送送，顾老爷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吃。
　　“好歹吃点？”顾夫人又往前一送，又是摆手。
　　顾夫人收回手，自己干啃了两口，把粮食放回原处，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
　　顾小少爷似乎是被提醒过后，方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竟生生吃进去了一块整干粮，几欲将自己噎的不能呼吸。一番捶胸顿足兼手舞足蹈之后，这才好转过来，倒是引来众人一阵低笑。顾小少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皮薄的也红了脸，自己跑到一边去顺气去了。

　　很快，这点活人的逗趣也渐渐悄无声息了。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夜色的降临，等待着夜幕中的生与死。

　　夜，是晴空的夜。
　　月光和星光肆意地洒满了大地，虽说与白昼的光芒有异，可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于这样的夜色中，即便难易明辨纤毫，也能识出人影绰绰，进而重叠出白日的身影了。
　　小九探头探脑地出了矮门，匍匐着前进，待行到临近的一棵树后，迅速将身影站直，顺摸树就蹭了上去。小九先将自己妥贴地藏身于树叶之中，才敢抬眼向高处的护城楼望去。抬眼一望，小九似是一愣。高处的护城楼上只明晃晃地点了火把，零星几个守卫也都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知是何用意。小九也来不及深思，便顺着下了树，赶忙向顾老爷汇报。
　　顾老爷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只点了点头，决定趁着守卫疏忽，一行人抓紧出逃。一行人躲躲藏藏的，恨不得自己头上身上都长出树叶枝杈来，再不济也恨不得脚踏飞云，能够不出一点声息。
　　这一众人脚下走的飞快，走到最后，从脚底开始渐渐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逃命，逃命，逃命，麻木的逃命。
　　在这一夜不停的行走中，天色渐渐擦了亮。一抹阳光的色彩渐渐爬上了东山的山头。

　　一道带着夺命声音的黑箭掠过，一个身影应声倒下。
　　在渐渐明朗的阳光下，杀戮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