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恩情录》东盏

1、第一章 颠沛流离百姓苦（一）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城，守城的士兵觉得有点困顿，这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懒散的味道，像是在被阳光暴晒之后，一种懒洋洋地暖和感，渐渐地披上了件薄薄的寒纱，凉凉的，反而消散了白日的燥热，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城里的男女老少们，除了那些有闲钱滋润还要再过些逍遥夜生活的人之外，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东家明天想着去田地里除草；西家想着明儿个赶个早去远一些的城里换些盐巴；南家还想着什么时候攒的银钱能够扯上块大红布，好在今年把闺女嫁出去的时候再做个大红袄，显得喜庆些；北家户里，刚收了云雨，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两个人在窝在被里，干脆开了个小窗，看着天边的星星，许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愿望。
　　天边忽然闪起了红光，像是一下子把白天拉到了夜里。这城里人夜都过惯了，竟有些人被这骤然的红光给惊醒了。一声声“走水啦”，“走水啦”的尖号，渐渐转成了“敌袭啦！”“敌袭啦！”慌乱间，这东家西家的都还来不及穿衣，那南家北家的，就已经先有敌人入侵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遭此横祸，甚至还来不及想，有些人还在被窝里，就那么血染被褥，再也不用起来了。
　　夜色太暗，骤然的亮光总是会让人一瞬间出现些许的视线闪躲，当然也会影响夜间的视力。因此，只除了攻城之处，点了一圈大大的火把外，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事情全都在暗处进行。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小厮见到外城的此情此景，拉着自家的婆娘便摸黑冲回了自家老爷的府宅。这俩人，也不管身上是着了几片衣裳，就这么死命的擂着府宅外的大门。那小厮感觉自己擂了有老半天的时间，才有人来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晚了，扰了老爷，可是吃罪不起的。”
　　“有外敌攻进来了！外敌！城外边已经杀起人来了！”小厮不管不顾地喊着，他婆娘也跟着像是疯了似的喊，“外敌！外敌！”
　　“什么？什么？什么？！”里面那人似乎也因为这些话渐渐地清醒起来，一声比一声叫的大，好像就想单凭着这声音就能把睡梦里人都吵醒似的。这话音刚落，府宅里的人透过门边的小窗，向外瞄了一眼，确定了是自家宅院的小厮，便也不再通报，就直接将门打了开来。这边小厮还在和开门的人讲着经过，那边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老爷。不出片刻功夫，这宅里的人几乎都穿戴整齐，收拾好了细软，站得倒是颇为整齐，似乎只要老爷一声令下，这家人便能倾巢出动，立马跑路的样子。

　　“小高，你再跟大家说一下你见到的。”那边有总管在清点府宅里的人数，这边老爷就出声让那个小厮再把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一下。
　　“老爷，我看着那些火光是从西门处进来的，他们刚闯进了西门就开始杀人，似乎只管杀人，也不问青红皂白。然后……然后……”，说到这里，小高似乎说不下去了。
　　小高的婆娘见小高突然气短，想来是想起看到的什么来，又担心老爷那边等得急，耽误了府宅里的人逃走，忙接着说道，“男女……都杀，小高路上说的。”
　　听了小高婆娘这句话，院子里登时静的像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般，倒不是因为男女都死的原由。而是一般两军对垒，若是战时，必然是杀男留女，一方面是方便给士兵们发泄，另一方面也是当做行军口粮。只是这单方面屠戮，恐事出有因，想到这里，顾家老爷手里紧攥住了自家媳妇的手，朗声道，“此事颇为蹊跷，我顾家人逃命必然以性命为先，大家可有异议？”
　　听到顾家老爷这么说，下面的人倒是应得十分整齐，“一切听老爷安排！”
　　总管将全家上下人数清点完毕后，顾家老爷就身先士卒地带着一家人先往秘道走去。
　　小高攥住自家婆娘的手，轻轻往后一带，转脸就看见自家婆娘脸上的眼泪止不住的流。阿难将手轻轻往前一拽，发现小高已经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便知此事已成定局。小高看着阿难的泪水，手上一松，释然地笑着，“以后找个好人家，我这捧黄土，将来怕是吃不上什么供奉了。”
　　“我……”阿难两只手捧着脸，仰面朝着天空，低低地呜咽着。
　　小高见此情状，轻轻推了阿难一把，“快些吧，他们都进去了，这秘道一关，想你我两人之力再度打开，怕也是难了。”
　　阿难朝秘道中人轻轻摆摆手，等秘道的门轰然落下，这才转过身来，“你这捧黄土，以后还有我这捧黄土，吃什么供奉？你我都有手有脚的，即便到了阎王爷那儿，还怕讨不着什么干活挣钱的差事么？”
　　小高见阿难自己抹了泪水，像是六月雨般说晴就晴了，“你看看你，刚才哭也是你，说不走就不走的也是你。现在你跟了我，咱俩夫妻怕是到阎王殿那里是要重新投胎再做夫妻了。”
　　“怕什么”，阿难声音里带着哭过的痕迹，“来生来世，我做男你做女，我护你周全，断然不像你这样……”
　　“我这样什么？”小高把阿难搂在怀里，细声细语地问着。
　　“自家媳妇都不想要了”，说完，阿难把小高的手放到嘴里，竟细细的啃起来，不过几息之间，那手上竟排了好几齿印。
　　“我那不是……”小高终究是没把话说完，只看着自家媳妇在手上留着痕迹，“咬吧，多咬几口，这样来生来世，你我投胎之后，你就凭着这些印记来找我。”
　　“哼，我咬满一排，到时候，看除了我，哪家男子敢娶你？！”
　　听到这话，小高把脸凑了过去，“来来来，先把为夫这脸咬一遍。下辈子啊，你就瞅着哪家姑娘脸上麻子多，你就娶哪个。”
　　阿难刚止住的泪又不知怎得奔涌而出，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那么丑的姑娘，我下辈子可是不娶。”
　　小高深深地抱着自家媳妇，“不娶，不娶，下辈子我家阿难投胎当个富家公子，我就做富家公子家的丫鬟，看着阿难一辈子过好日子，好不好？”
　　“不好……”

　　谁也不知道小高和阿难下辈子到底有没有做夫妻，有没有在一起，因为当他俩拼尽全力阻拦的时候，当血染红了脚下不过方寸大小的土地的时候，当黑暗彻底席卷了他俩的意识的时候，他俩如同其他的城民一样，带着自己的故事，永远地长眠在了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