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偏执的救赎》慕槿

3、003

　　石国平是原来胸外科教研组主任，在恒利医院工作了三十年，就连院长林俊卿都要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石老”，程肃刚入胸外科的时候，第一场手术就是石国平在一旁亲自指导下完成的。

　　石国平算是提前退休，程肃一直不知道为何老教授会突然离开恒利，只是听说他去了国外进修心理学，一个有着几十年工作资历的胸外科老专家，忽然放弃自己的老本行去进修心理学，这在当时，有很多人不理解石老的做法。

　　程肃原本想和石国平叙叙旧，正准备详细问下去的时候，石国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右手食指曲起，颤颤巍巍的摁下去，手指好像失了准头一样不受控制，石国平摁了好几次才摁掉了电话。

　　程肃这才注意到，石国平两只手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教授？”程肃心头一阵堵塞，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石国平依旧笑得很慈祥，“没错，是震颤综合征，你们更习惯叫它帕金森。”

　　“那么教授当年您突然离开，就是因为这个病吗？”

　　“我拿了三十年的手术刀，这个病简直就是我们外科医生的天敌，不管有多么过硬的技术，失了准头的手还怎么给病人做手术呢？”

　　程肃一阵静默，石国平看得出来他很难过，于是安慰道：“我当了一辈子的医生，迟早一天要在这个领域退下来，不过提前了几年罢了，你不用太难过。更何况，这个病用药可以控制病情发展，你不用太担心。”

　　程肃重重点了下头，石国平接着道：“真高兴在这里遇到你，现在我正愁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帮我。”

　　“教授你太客气了，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呢？”

　　石国平抬眼深深看了程肃一眼，“程肃，还记得当年你选修时放弃的课题吗？”

　　程肃微微一怔，随后答道：“记得，是有关研究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典例。” 在那个时候，心理学是比较热门的选修课程，程肃曾一度很感兴趣，后来因为申报了医师资格考试，太忙了顾不上，这一课程就被程肃废掉了。

　　石国平听后，只是点头微笑。

　　“跟我去看一个病人，不过你要答应我，对谁也不要提，要保密。”

　　“好。”程肃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那跟我来吧。”

　　程肃跟着石国平上了一辆黑色宝马车，车子开出了市中心，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处豪宅前，路上石国平简单说了下情况，好让程肃知个底。

　　这是程肃第一次踏进封宅，墙上大大小小的名誉证书和一整排奖杯都在提醒着程肃这里住着一位音乐家，出来招待他们两位的是封宅的管家冯丽。

　　“石教授，您今天来早了，小晏还在楼上练琴。”

　　石国平道：“没关系，别打扰他，我们可以等一等。”

　　冯丽打量着程肃，略有些惊讶：“您带了客人来，那就一起到书房吧。”

　　冯丽让人上了茶水和糕点，程肃看她说话做事都很爽利，人也礼貌随和，只是偶尔会用探究的目光偷偷打量他，这让程肃感到有些不自在。

　　楼上时不时传来大提琴发出的乐声，有时悠扬绵长，悦耳动听，有时却断断续续的难以成调，程肃侧耳听了一会，但是他对乐理一窍不通。

　　冯丽一直陪着他们坐着，石国平问她：“小晏谱曲还顺利吗？”

　　冯丽摇摇头，“我叫他不要太费心，曲子写不出来可以缓一缓，可这孩子您是知道的，我说的话他哪里听得进去，这几天他的情绪又不好了，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所以我才叫您过来看看的。”

　　石国平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程肃看他的手又在轻微震颤。

　　楼上的大提琴的乐声戛然而止，冯丽和石国平同时站了起来。程肃自然要跟他们一起上楼，但是石国平却吩咐道：“程肃，我先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稍微坐坐，待会我叫你。”

　　“好，您上楼慢点。”程肃伸手握了握石国平还在震颤的手，石国平心领意会的笑了笑，把手揣进了衣兜里。

　　程肃坐了几分钟，然后起身转了转，沿着墙上的证书和奖杯看过去，最终把目光放在了立柜摆着的照片上。

　　照片上是一个风姿优雅的女人，五官标志好看，尤其是眼睛，是较为罕见的琥珀色，目光柔顺下垂，抱着一把大提琴，右手持着琴弓，她穿着旗袍，又黑又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美的像是一幅画。

　　就在程肃专心欣赏的时候，冯丽站在楼梯上叫他：“程先生，石教授让您上去。”

　　程肃应了一声，跟着她上了二楼。

　　这是程肃第一次见到封晏的情景，让他印象深刻。

　　石国平正在给封晏听诊，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对石国平肥硕的肚腩很感兴趣，时不时用细长的手指戳来戳去，又或是整个手贴在上面深深地摁下去，然后被弹开，乐此不疲的玩着。

　　这让程肃感到惊愕，并且可气又可笑。

　　石国平是他尊敬的师长，在医界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此时被一个孩子这样对待，不仅不礼貌，还让程肃有些不高兴，但是石国平好像并不在意，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听诊结束后，他揉了揉封晏的头发，道：“小晏今天打针好不好，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少年的反应慢了一点，眼睛轻微眨动了下，像是经过了一番思考，然后点了点头。

　　“那今天让医生哥哥给你打针好不好呀？”石国平很有耐心，一直在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讲话，少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站在那表情恹恹的。

　　“程肃，你过来。”

　　程肃依言走了过去，封晏看见他先是一呆，然后像惊弓之鸟一样躲在了石国平身后，他瘦的像竹竿，石国平肥胖的身体倒是把他遮挡的严严实实，但他要比石国平高一些，因此只露出个巴掌大的小脸，怯生生的看着程肃。

　　程肃这才注意到，封晏也同样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比他刚才在照片里见过的更加好看，而他本人又长得和照片里的女人有七成相像。

　　琥珀色比棕色更浅，又叫猫眼色，程肃知道人的眼睛颜色也是一种遗传特征，封晏的眼睛之所以好看，多半是遗传自母亲。

　　“你好，我叫程肃。”出于医者对病患的基本礼貌，程肃向他伸出了手。

　　猫眼少年盯着他瞧了又瞧，目光躲躲闪闪，始终不敢直视程肃。此时程肃倒是和石国平一样有耐心，他也知道对待封晏这样特殊的病人，没有足够的耐心是不行的。

　　石国平来时和程肃提过，封晏有偏执型人格障碍，这类患者常表现有过度敏感、固执偏拗、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且这个病可能会伴随患者一生，慢慢发展下去还会诱发抑郁症，而封晏正是因为抑郁症而长期不能入眠。

　　封晏接受用药治疗，但是效果并不理想，石国平一直用安眠镇静的针剂来帮助封晏睡眠。可最近他连打针这种事也做不到了。

　　他的震颤愈发严重，药物也缓解不了双手震颤的症状，这已经影响到他。

　　“你好……”封晏动了动唇，发出的声音低沉又细弱。

　　程肃还来不及仔细去听，封晏飞快地伸出手在他的指尖碰了下，随后又缩回去。

　　“小晏很乖，做得好。”石国平拦过他的肩膀，称赞的抚了抚他的头。

　　石国平让程肃准备注射针剂，而他开始劝封晏去床上躺好。

　　程肃打开药箱，里面放有酒精棉球，一套五毫升的注射针管，和两支透明色的针剂，程肃有意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可是上面没有任何标注，标签被刻意撕掉了，但程肃没有多想，撕开针管的包装，将针剂吸进针管，然后向上轻轻一推，将里面的空气挤出来。

　　封晏平躺着，衣袖被撩高，露出白皙的手臂，那里遍布着许多针眼留下的痕迹，在封晏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程肃用酒精棉球消了毒，刚要扎下去，封晏便把手臂缩了回去，然后向石国平投去求助的目光。可见他并不信任程肃。

　　程肃冲他笑笑，回想了一下刚才石教授是怎么安抚他的。

　　“放心，我也是医生，并且保证不会痛的。”他注视着封晏的眼睛，然后把手掌放在了他头顶的位置。

　　这一招出奇好用，封晏不再乱动了，程肃找准了位置下手很快，将水剂推了进去。

　　封晏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细响，让程肃紧张了起来，他保证过不会疼，可是打针又哪会真的一点不疼，程肃拔出了针头，用棉球按了一会儿，过程里封晏冲他眨了下眼睛，虽然是无意流露，但让程肃蓦地一慌，有种心脏被直击的感觉。

　　药效很快就释放出来，封晏躺在那开始昏昏欲睡，眼皮缓缓耷拉下来，冯丽在这时候进来轻手轻脚的把被子盖在封晏身上。

　　“我们出去吧。”石国平示意道。

　　程肃离去前又回头看了眼已经进入熟睡状态的封晏，他的双眼紧闭着，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像个“病美人”一样躺着。

　　“程肃，你也看到了，小晏的精神情况并不乐观。”

　　“他还小，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会让他好过一些。”

　　“如果这些治疗有用的话……”石国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程肃看了眼冯丽，而她的表情很悲怆。

　　“程肃。”

　　“是。”

　　“我想让你代我照顾小晏些时日，我考虑了下，目前只有你最合适，你同意吗？”

　　“教授……”程肃想了下，这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关于心理学的研究他放置了很久了，但看到石教授眼中的期待时，程肃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病人家属同意吗？”程肃看向冯丽。

　　“封先生还在外地工作，等他回来我会详细告诉他的，石教授照看小晏这么多年了，他挑选得人我很放心，而且我们会支付一定酬劳的。”

　　离开封宅，石国平和程肃谈了许多关于封晏的病情，程肃意识到石教授不止把小晏当成一个病患来看待，还和他有着很深厚的感情，这点可以从封晏充分信任他看出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

　　问及原因，石国平只是淡然答道：“程肃，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放弃他，能做到吗？”

　　“我会的……”程肃点了点头，又重复道：“……因为我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