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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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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站长抽完烟回来后,又亲自下厨给他们炒了两个蔬菜。
端着菜上桌的时候,特意笑眯眯地摆在梁州宁面前:“小梁这姑娘挺好的,不挑食,还吃得特别香,看她吃饭的样子会让人胃口大开。”
梁州宁把碗放下,讪讪地问:“老师,您这是笑话我胃口大呢,还是吃相差啊……”
汤站长大笑:“没有没有,女孩子是该多吃点,身体才会健康。我那两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瘦,为了减肥,平时连白米饭都不吃,说什么米饭吃了要发胖,整得跟洋人似的。”
“洋人有什么好的?吃来吃去都是差不多的,一两顿倒还好,天天吃真是要人命。”一说起这个,梁州宁有吐槽不完的话题,“就算是在国外吃中国人做的中国菜,那味道也是很不对劲的,完全没家里的感觉。”
小宋好奇问她:“梁老师,你在国外生活过啊?”
刚好那一瞬空气安静了下来,她看到江译城的目光悄然流转,刚好落在她这里。
“嗯,刚回来半个月。”她说,“半个月里每天吃不重样的菜,到现在都没吃遍。”
小宋笑道:“你这是出国了多久啊,就跟刚从饥荒年代回来似的?”
“十年。”当她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身在其中的时候从未想过,那样冗长的日子竟也会有尽头。
人生的转折,总喜欢在趁人不备的时候出现。
十年前,也是这样满目阴郁的天,连夜暴雨,冲垮了清汇河的上游大坝,一口气吞没了大半个村子,她的外公、外婆和妈妈统统葬身于那场天灾。
后来她只身离开,重新被交由父亲抚养。那时候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一个新的女儿。
那女孩儿小她4岁,名叫梁沐萱,是奶奶喜欢的那种乖乖女,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板,跟野丫头梁州宁截然不同。
一对没任何感情基础的姐妹生活在一起,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不用想也知道。可父亲的处理方式却明显带着偏颇,他把小女儿留在身边宠着,把刚满16岁的大女儿送去了遥远的加拿大独自生活。
后来长达十年的漂泊,就是这样开始的。
江译城没说话,但梁州宁感觉他似乎欲言又止。也许是碍于人多,有些话没法轻易宣之于口。
这时汤站长往她碗里夹了几根刚出锅的清炒豆角:“来,喜欢就多吃点,都是新鲜的菜,要趁热吃。”
清炒豆角……
她陷入了两难。
刚才还被人夸不挑食,转眼就要露马脚了。
梁州宁艰难地拿起筷子,有两个小人在她脑袋里打架,一个任性不肯妥协,一个要强迫她接受别人的好意。
还未来得及分出胜负,碗里的豆角就被人先一步夹走了。
桌上所有人同时讶异地看向江译城。
他旁若无人,慢悠悠地咀嚼着从别人碗里捞过来的豆角,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后来饭桌上的话题又转变了好几回,两人全程没怎么参与。
良久后她不经意地抬眸,江译城隐着笑的目光刚好经过她的脸。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豆角被端上桌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那种熟悉的少年感从他漆黑的眼底跃然而出,而此时此刻的江译城,分明已接近而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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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多离开观测站,风驰雨骤,小岛上一片漆黑。仅那么三两家羸弱灯火,也快要淹没在这雨幕里了。
江译城回车里拿了件自己的薄外套给她,“来叶提岛,无论几月份,都得准备外套。”明知道她可能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他还是特地交代了一遍。
伞角下泥泞的山路崎岖难行,她走得很慢,身子有些发抖。
中途接了通电话,是程天瑜打来的。
他刚才在CBD和客户吃完饭,有点急事要和她碰个面谈,问她想不想出来吃夜宵。听说了梁州宁的遭遇后,很快就担心起来,再三交代到了住处后给他报平安,明天坐船的时候通知他去码头接。
后来又聊起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程菡。
那姑娘性格直白得很可爱,是梁州宁最好的朋友,曾经也和他们一起在温哥华念书。不过跟两人不同的是,程菡一毕业就回国了。因为被一个谈了两年的外国帅哥骗光了卡上所有钱,伤透了,一秒钟也不想在那伤心地多待。
程菡的家庭背景和梁州宁有些相似,所以两人格外惺惺相惜。她妈妈原是程家的女主人,而程天瑜则是程爸爸年轻时在外面犯下的错。后来程菡妈妈生病过世了,没过几个月,程天瑜的妈妈就带着他登堂入室,成了现在的“程太太”和“程大少爷”。
照理说程菡和程天瑜这种关系,感情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可程天瑜偏就和他那个刻薄尖锐的母亲不同,他温和懂事,又好脾气,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照顾有加。
程爸爸去世后,遗嘱里交代了把所有家产留给程天瑜母子,只把青叶乡那里一座山头留给了程菡。前几天她又跟继母吵架,一气之下闹翻脸了,直言不讳说对方前阵子跟律师走得很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全世界都知道。
程天瑜在当中也是尽心尽力,然而调解了许久无果。那姑娘和梁州宁一样是个要骨气不要面包的,昨天晚上悄悄收拾了行李连夜出发,负气跑去青叶乡那穷乡僻壤,开始她所谓的新生活了。
听完这阵子发生在程家鸡飞狗跳的糟心事,梁州宁这边也刚好到了叶提岛的民宅区。她的鞋子已经进水了,凉意从脚心里往上窜,浑身抖得厉害。
而江译城全程没讲话,和她共撑一把伞,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穿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那小道幽径曲折难行,周遭除了“哗哗”不断的雨声,就只剩下手机里传来的无奈的解释——
“我知道,我妈就那个脾气……我一直在劝她,让菡菡和我一起来公司,甚至是分一半股份给菡菡。可我妈不肯,菡菡自己也不愿意,这两人只要见面,二话不说就开始吵,吵得我实在是头疼。阿宁,你联系得上她的话,也帮我劝劝吧。小姑娘一个人往外面跑,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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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又过了十来分钟,总算到了江译城在岛上的住所。
手电筒的光摇摇晃晃,落在一栋古旧的民宅边。周围堆满了杂草和瓦砾,也没有路灯,光是闻这股潮湿腐朽的气味,就知道有些年数了。
趁他开门的时候,梁州宁随口打听:“这是你买的吗?”
江译城:“嗯。”
梁州宁:“投资?”
“以前的主人急着出手,我就买下来了。”他开了门,伸手摸到开关后,侧过身请她进屋,“当心脚下。”
梁州宁很久没看到这种有木头门槛的房子了,好奇地跟着他抬脚跨进屋。
方才跟着一路过来的时候她特地留意了一下,这儿离其他民宅的聚集区有点远,附近房屋也不多,加上这周围奇怪的构造,便问他这房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提岛四周环山,盛行上升气流,常年多雨。要说这块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是相比整个岛来说地势较低,容易积水,所以在这里盖房子的人很少,而且大部分都已经搬走了。”
梁州宁不解:“那你怎么还买下来?”
江译城:“我觉得还不错。”
“……”她倒是觉得江译城八成是被什么口若悬河的无良中介给骗了,又不好意思讲。
进了屋,里头倒是明媚敞亮。
江译城说自己很久没来住了,先给她拿了条干毛巾擦头发,又去忙着去修理浴室的水龙头和热水器了。
梁州宁边擦头发边在脑海里搜寻关于那个少年的记忆——
那天他也是这样,满身皱褶狼狈不堪,头发湿得能拧出水来。
当时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无助地哭了很久。可哭声再大,还是被倾盆而下的雨声瞬间淹没。
在那里江译城第一次抱了她,也是唯一一次。
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她感受到他坚强有力量的心跳声。
在那个混乱又危险的现场,他的心跳,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等我回来,自己当心。”这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就是那个转身走进雨里的沉重背影,在她的记忆里无限被放大。
在往后如泛萍浮梗飘摇不定的十年里,他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而每次遇到为与他相似的背影,她总是踟蹰不前。有时候以为,自己只是贪恋一个背影。
却不知道那份残留在少年记忆里的挂碍,早已经深入她的骨血之中。
生死未卜的十年光阴,今日算是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