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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旦夕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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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难留,时易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兜兜转转又是三百个日夜。乐无异翻开了手上的书,将手边的图纸分发给周围的人,拿起身边的偃甲对照着图纸一一进行讲解,从材质,手法,使用方法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还现场演示了两遍。
看着下面恍然大悟眼里都是赞叹新奇的目光,乐无异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之情。这几日他游走到边疆一个部落讲了他最新做的代步偃甲,虽然跟最终设想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但是对于偏远地区车马往来不便的部落来说却是个省时省力的好东西。
因而,这个部落的首领邀乐无异前来的时候乐无异欣然接受了。乐无异讲解完之后,让首领派来学习的人实际操作。他瞧着大家不再对着偃甲大呼小叫喊着怪物,心里自是欢喜。
欢喜之余,他又想起了夏夷则。以前说着同甘共苦的,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抱着夏夷则笑着对他说,夷则,谢谢你。
推广偃术这个事情靠他一个人肯定是势单力薄,能做的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是有了夏夷则就不一样了。夏夷则还是来信不断,乐无异就不止一次说着自己的烦恼。后来夏夷则便让乐无异做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就给他捎带一份。
乐无异最先寄过去的是自己改良过的超小型洗碗偃甲。寄的时候乐无异也不知道夏夷则要这干嘛。可是过了一阵子,饶是西域这么偏远消息闭塞的地方都传来了消息。
据御膳房里的宫人说,皇宫里得了一件物事可以自动洗刷碗具,超小型又便捷,重点是效率比纯人工洗碗还要高上一倍,还洗得特别干净!很多宫里大臣都纷纷好奇终于耐不住好奇心在一次筵席上趁着酒兴问了出口。
陛下说,那是偃甲,用的是偃术。
于是上至文武百官下达黎民百姓都开始琢磨着陛下说的这个偃甲和偃术。一时间市面上都在印刷着有关于偃术和偃甲的书籍。
乐无异听到的时候还啧啧称奇,夷则一句话面子还真大。时至酷暑,乐无异又做了件可以喷雾气消暑用的偃甲,只要悬挂在梁柱上可自动喷气降温,本来只是想拿给夏夷则试用下的。可是没想到的是,过了一阵子,他又在西域听到了从长安传来的传言……
据说前阵子有个部落的首领来中原朝拜,那首领虎背熊腰的特别苦夏,这舟车劳顿本就热得烦躁,瞧着这烈日炎炎更是难耐,却不想一进了这大殿一股凉意沁人心脾扑面而来,好不惬意。这首领连忙问了陛下,这大殿何故如此凉爽。
陛下说,这还是因为用了偃甲。
这下倒是好了,那些苦夏担心流汗花了妆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吵着嚷着让自家当家的也去弄个来。这一传就传的神乎其技的。
乐无异听到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连忙抓起凝音石说道:“夷则,为什么我觉得这传言那么夸张显得特别假呢?”
夏夷则收到传信的时候忍不住脑补了下乐无异惊诧的神色,心情也难得愉悦,揶揄着回道:“艺术总是需要适当宣传加工的。”
再后来,那些大臣们又耐不住家里夫人闺女的念叨又忍不住开口问了。陛下说,微服私访在乐家商行买的。
一时间乐绍成的商行门庭若市,可他又哪里拿得出那个什么消暑偃甲的东西,一琢磨着定是乐无异做的东西,就顺水推舟对外宣称,这是从狼缇商队进货的,暂时货源短缺,稍后补货。
这下好了,连带着安尼瓦尔的狼缇商队也火热起来。乐绍成紧接着就给乐无异发了一只偃甲鸟,让他把图纸发过来,他娘亲也跟着生产,这什么消暑偃甲在夏天就跟下雨天卖伞一样都是紧俏货,他们现在需要抓紧商机!附信还将乐无异十八夸,乐无异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爹娘这么多表扬!
感动之余,乐无异连忙给夏夷则发了个消息说:“夷则,你可真厉害,老爹娘亲就跟魔怔了似的,从来没这么夸过我,终于不说我文不成武不就了!还夸我有经商头脑呢!你这一句话的效果快抵上指鹿为马了!”
乐无异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皇帝还可以这么用的!就像是长安城里那些飘香院啊清风阁一类的地方,花魁多看一眼的东西都有一堆人抢着买了送给佳人,花魁说吃了什么美容养颜,底下一堆小姑娘总是会照着花魁吃的用的效仿。
乐无异记得《逸尘传》里说这是花魁效应,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夷则还有皇帝效应啊。喵了个咪的,真好用!
“夷则,下次你多吃两口饭,就说是从乐家商行买的米!嗯,顺便多看两眼碗筷,也说是从乐家商行买的吧!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君无戏言也可以这样用的嘛!”
夏夷则收到乐无异的偃甲鸟时无奈地笑了笑,想了下,用略带磁性的嗓音笑着说:“比起乐家的米,我更喜欢乐家少爷炒的菜。还有,无异,成语又用错了。”
乐无异捏紧了凝音石叩在胸口,闭上眼又静静听了两遍,脑子里好像还能瞧见夏夷则一本正经纠错的模样。
他,想他了……
自那以后,乐无异时不时还能被邀去周边开个讲堂四处讲说一下偃术的基本概念偃甲的惯常使用方法。早前乐无异在长安兴办的偃甲学堂也因着这个势头兴旺起来。夏夷则还委任了工部几个人将宫里记载成册的偃甲相关书籍整理出来印刷出售。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乐无异合上了书籍,将东西整理完毕,偃甲装回偃甲包里,跟房里的人道了别便匆匆出门往回走。他掰着指头算了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么说,他快有七百多天没见过夷则了……乐无异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他是不是该趁着年关回长安一趟,看看老爹娘亲,顺便……
哎呦——
乐无异想着想着没注意路一转角便迎面跟人撞上了,连忙揉着脑袋跟人道歉,却不想抬头便前面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
“乐尚书好久不见。”
“啊……”乐无异眨了眨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人,脑子一转想起来了,“你是……李怀?”
喵了个咪的,吓死本偃师了!乍一眼看还真是挺像夷则的,血缘关系当真奇妙,明明夷则长得也不像他哥哥们……
就在乐无异神游瞎想之际,那李怀浅笑着问道:“不知乐尚书是否有空借步说话?”
“呃,我已经辞官了,你就别尚书来尚书去的了,叫我无异吧!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乐无异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两个人也就这样边走边聊,李怀先是粗略地寒暄了几句说了点近况,还提到了如今大街小巷传得神乎其技的乐家偃甲,夸得饶是乐无异都觉得脸皮好像薄了点儿,发烫了。脑子里都转不过弯,只想着,夷则家的人真是夸起人来都爱咬文嚼字的听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李怀又说到边疆苦寒,资源匮乏,他居所附近有了部落的首领对乐无异的取水偃甲很感兴趣,认为这是一项很具突破性的水利工程,他很想见一见乐无异,让乐无异帮忙看一下他们这个贫瘠的部落有没有可能使用这种技术取水,顺便还想问问乐无异有没有关于开发矿藏资源的偃甲发明,他们重金购买。
李怀试探性地问了下乐无异:“不知道无异你是否有空?”
乐无异听着李怀说得诚恳,又见李怀那双跟夏夷则一样漆黑深邃的眼眸显得很是真切,心里一软,也不好推辞,没细想点头便应了。
“你让我给我老哥留个信儿。”乐无异拿出了偃甲鸟捏着凝音石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跟着李怀有说有笑地走了。
他确实对那个开发矿藏资源的偃甲发明很感兴趣,没准儿又能做出个新偃甲了!一思及此,乐无异把心底的微恙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脑子里都开始盘算构思着要挖矿的话偃甲需要用哪种材质才比较坚硬又不易折……
七拐八绕之后,李怀带着乐无异来到了一个营帐,两边都站立着穿着胡服的士兵,乐无异掀开帐帘,迎面对上的是一个胡服浓眉虎目身材健硕的壮汉。乐无异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这个长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乐无异放下帘帐,李怀上前开始引荐。乐无异凑近了一瞧,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就像走马灯一样轮转之后停在了某一个位置。他想起来了!
喵了个咪的,这不就是当年给夷则说媒的那个突厥首领吗?!当时还跟那个武什么什么的针对突厥美女和中原美女唇枪舌战了一番的那个壮士么?!
等等——
那什么突厥……
乐无异眼前浮现出一行蝇头小楷,突厥与中原不断发生细小的摩擦,恐西域各小国也会受到牵连,无异你务必多加小心。
乐无异瞳孔微微一缩,一边客套地寒暄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四下的环境,在李怀身上停驻了片刻,眼波一转,有些叹息,暗暗防备起来。
暮色四合,宫人掌灯。夏夷则翻着手边的折子,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他想起这几天长安城大街小巷忽然间肆意传出的谣言,说偃术是妖术,会偃术的是妖人,连带着多年之前他是妖怪的传闻也被翻出来了,这桌上的折子虽不敢明着说关于他的传言却能尽情谈论坊间关于偃术的传言。
一提到偃术就免不了弹劾乐无异,虽然乐无异已经辞官隐退,但乐家商行近来的发展也让不少文臣武将心有不快。夏夷则知道,不管是武家还是宗亲抑或是朝中重臣都不希望乐无异回朝。
这两年来,朝堂内外风云变幻,夏夷则隔三差五便会官职调动,美其名曰人才历练,通过岗位调动更好的适应制度,增强流动性,提高官员们掌控全局的能力,丰富其经历和知识储备。
夏夷则利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逐步将武氏安插的党羽渐渐地分散调动到一些不痛不痒的官职上,有些明升暗贬地直接让人升了职位却调离到偏远地区回收了兵权。至于那些宗室王亲,夏夷则很是慷慨地明升了爵位暗砍了职权,只要不做多余的事不说多余的话,夏夷则也乐得养一堆闲散的宗亲。
同时他有条不紊地提拔了一批宣和年之后考取功名的文臣平调到拥有实权的重要部门,官职不高却很能历练人。夏夷则还提拔了一拨百草谷天罡进驻了军营,协助训练新兵。武家的赏赐看似不曾减少,荣耀却已蒙尘。
武灼衣自是感受到了武家在这般频繁的官职调动下渐渐地游离在了核心权利之外,已经走离了权势的边缘,他唯一庆幸的是幸好当初孤注一掷将自己女儿送进宫当了皇后,还争气地诞下皇子。
武灼衣坚定地认为只要有这一棵稻草在,武家永远不可能被压垮。毕竟当今陛下只一子,又是嫡长子,早已赢在起点。
夏夷则默不作声隔岸观火多年,现在也该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时机了,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一出四起的谣言追根溯源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针对乐无异的势力有很多,毕竟在尚未稳定的政局中,他们并不希望有个空降的能人前来分一杯羹,可是会将他是半妖的事情传出去大做文章的这就有点微妙了……
夏夷则闭上眼,头疼地揉按着额角的穴位,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分外地思念乐无异端着汤盅眉目飞扬款款而来的模样。大殿之内袅袅燃起的沉香,让人有点困倦。恍然间吹来一阵凉风,夏夷则抬起头往大门望去。
乐无异还是穿着那身让人熟悉的蓝白色衣衫,但是灯影虚晃下却难辨颜色,那件一贯干净的衣衫上沾满了猩红的血迹,乐无异栗色的头发凌乱不堪,惨白的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他唇角嗫嚅低声地喊着:“夷则……”
声音有些喑哑,带着哭腔。夏夷则这才发现乐无异在哭……相识十数载,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乐无异哭……夏夷则心募得一揪疼,他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揽进怀里。
乐无异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夏夷则很努力地去辨认着,却怎么也听不清乐无异在说些什么,他猛地抓住乐无异的手,却抓了个虚空,头一点,忽然惊起,原来,是梦……
夏夷则还是心有余悸,这绝不是一个好梦,倾吐一口浊气,他习惯性地摸出了怀里的剑穗,就在这一瞬间,夏夷则只觉得手上一滑,那原本牢实的穗结断了,琉璃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而中间那块玉佩在清脆的一声响之后,四分五裂碎在地上。
玉碎焉能完璧?夏夷则心里一慌,手下意识按着胸口,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