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咖啡馆》咖喱西瓜

1、寻找童话

　　在每一个钢筋水泥的石头丛林里，我辗转寻找失落的童话。
　　每一次，当我循着那条隐约的线索快要嗅到他们的气息时，他们却总能敏感地发觉我，飞快掐断线索，溜得无影无踪。常常把我留在某棵树下，某个天桥下，某个垃圾桶边。直到人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只好鼓起勇气，往下一个丛林找去。

　　这样走过很远，有一次我在一个咖啡馆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家叫耳廓的咖啡馆，奇怪的名字。绿色的招牌，绿色的大门，绿色的吧台，绿色的墙壁，全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只有桌椅是原木的，黝暗黝暗。
　　我在七号桌坐下。七是我的幸运数字。运气这东西很奇妙，你抓不住，可是嗅得到，只有在每天醒来的时候默默祈祷他今天还在。我坐在硬梆梆的木头椅子上等我的曼特宁。只有两个店员，一个煮咖啡，另一个端着盘子走来走去。客人并不多，加上我才五个，占了四张桌子。桌子这样小，最多也只坐得下两个人——大概不会有人成群结队来喝咖啡。
　　我转头打量墙壁。墙壁是童话们喜欢的呆的地方。尤其是有鲜艳颜色的墙壁。童话们喜欢听故事，据说——琴先生说墙壁是很好的听故事的地方。我曾把自己挂在墙上，竖起耳朵听故事。寻找童话，需要了解和感受他们的生活方式。这样一直挂到我的脖子不满地发出抗议，我还是没能听见故事。只有小云不时飞到我头上琢两口。小云是我的鸽子，有一天赖在宗宗的被窝里不走了，我只好把它收下来，并且给它也做一个被窝。宗宗是琴先生送我的猫，不知道有多大了，细瘦伶仃。只有唤它吃猫粮的时候才会瞥我一眼，然后优雅无比地走过来，这个时候，宗宗比任何一个女王都更像女王，派头十足。
　　耳廓咖啡馆的墙壁是种郁郁的绿，看上去像竹子背阴的部分。没有晒够阳光，自顾地绿，到底不够明朗。在墙脚部分，固定着两条墨绿颜色的丝带，紧紧地贴着墙脚，似乎准备把墙壁装起来当成一件礼物送出去。

　　我的曼特宁端过来了。咖啡杯是白色的。我有些失望。我以为会是绿色，然后在杯底藏着一个狡黠的暗号，只有暗号的主人才认识。
　　我微抿一口。紧张的腰背仿佛得到指令，想要放松下来。可是木头的椅子珞得我屁股痛。咖啡馆可不是正襟危坐的地方。
　　"有没有，舒服一点的椅子？"我对正路过我身边的穿绿裙子的女店员说。
　　没什么客人，可是女店员端着盘子走来走去。
　　女店员茫然地看我一眼，好似刚从梦中醒过来："诶？"
　　"唔，对不起。暂时没有。"
　　"我是指软一点的或者大一点的椅子？"
　　"对不起，店里……"
　　"是的，请带这位先生上楼去吧。"吧台里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店员打断她的话，探出身来说。她穿的也是这样款式的绿裙子，应该是她们的店服。我注意到裙子左肩上有一个墨绿的耳朵的形状。
　　端盘子的店员把我的咖啡收到盘子里，转身带我上楼。木楼梯很窄，窄得只容得下我两只手稍稍挥动。眼前是女店员绿裙子的下摆飘动。

　　楼上非常宽敞，洒满阳光。靠街的整面墙都是玻璃。绿色地板，绿色墙面，绕墙摆着一圈白色沙发。除此空无一物。
　　"为什么不是绿色沙发呢？"
　　女店员这次反应很快："因为没有买到想象中那种绿颜色的沙发。"
　　"哦。"
　　我端着咖啡朝女店员道谢，在靠街的那一面坐下，她转身蹬蹬下楼。阳光把我的影子投在绿地板上，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沙发只是用来休息，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物。墙面楼下一模一样，墙脚的丝带也一丝不苟。
　　我舒服地喟叹一声，陷进沙发里。影子立即缩短。浓咖啡，阳光，绿色墙壁，说不定就有童话藏在这里。我四下打量。不不，现在是休息时间，不想工作的事情，我闭上眼睛。

　　我睡着了。一瞬间就坠下去。好久没有这样好的阳光和咖啡，还有这么柔软的沙发。寻找童话的路上，我总是强迫自己睡觉，因为身体需要休息。
　　我并没有睡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阳光。疲乏的感觉并没有赶跑，骨头还是酸软。我看自己，脱了鞋子蜷在沙发里，咖啡喝了一半多放在地板上。阳光已经很微弱，只有光线抚过我的膝头，没有温度感。
　　四月的阳光快要消失了。我保持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怅然地想。
　　这样又坐了许久，阳光一点点消失。收回它的温度。房间暗下来，地板和墙壁快要融为一色，像刚下了舞台的伶人，光芒卸掉，混入人群中不见。我转头看外面。天边还留着一抹红，无力地把那一片蓝映亮，转暗，消失。
　　街灯还没有开，天色的蓝仿佛被缓缓倒进水渍，渐渐混沌不清。这是每个丛林最昏暗的时刻。所有人都拖着一身疲倦，在越来越暗的天空下奔走。盛世刚落，繁华还未上。这种时刻，是不是允许一点点的软弱？我把头埋进膝间，深深呼吸。
　　我听见店员上楼的声音。蹬，蹬，蹬，不紧不慢。是端盘子走来走去的女孩还是吧台煮咖啡的女孩？我听着脚步声，和自己玩猜谜游戏。如果是端盘子的女孩一会出门我就向左走，如果是煮咖啡的女孩就向右走。这是寻找过程中我常和自己玩的游戏。这是线索之一。

　　上来的是端盘子的女孩。冲我微微一笑。径自走到我面前，端起那杯咖啡。
　　"还要点什么吗？"女孩以职业化的口吻问我。
　　"不，谢谢。"我摇摇头，摸索着站起来，跟在女孩身后下楼。
　　女孩说："工作很累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
　　"看起来？"
　　"是的，事实上并不是那么累。"
　　女孩估计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在我前面点点头，不再说话。楼梯窄而陡。她稳稳托住那杯咖啡。
　　楼下没有客人，九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
　　我走到吧台前，"谢谢，埋单。"
　　吧台里的女孩熟练地按了按收银柜边的某个按钮，"谢谢，六十二块。"
　　我把钱递过去，打量吧台上的盆栽。橙色盆子有手掌大，种着绽开像花朵的绿色茎状植物，水分充足，盆子上绘着卡通牛头公仔。
　　"这是莲花。"女孩说。
　　我毫无意义地"噢"了一声，不做表示。
　　她找钱的空档里，我再次打量绿色的墙壁。
　　"墙壁很漂亮。"
　　"是的，是有故事的墙壁。"
　　有故事的墙壁！这句话仿佛一道光唰地刺入我的使命深处。
　　"是——什么样的故事？"
　　"我不太了解，"女孩把找回的钱递给我，顺手拨弄那盆莲花："据说是这样的。"
　　"据咖啡馆的老板？"
　　"是的。"女孩有些奇怪地看着抓着钱稍稍有些激动地盯着她的我。
　　"对不起，我是说你们老板在吗？"
　　"不在，他只有周六会来。今天周三。"
　　我抬起手腕看表，事实上上面的时间只是映入我的眼睛，并没有指令给大脑。
　　女孩依然在奇怪地看着我。
　　"谢谢，再见。"我笑笑，转身走出咖啡馆。决定在这里停留，周六再过来。

　　琴先生要我寻找童话并没有时间限制。可是我想，当然越快越好。
　　门外已经亮起了街灯，优雅的长脖子的街灯，戴橘红色的小帽子。我向左，走过六个街灯，是一条大马路。街口堵车堵得厉害，各种颜色大小的汽车们像五彩的火柴盒般装着火柴棍们缓缓挪动。我混入火柴棍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二天，开坑……坚持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