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小模小样

47、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唐翊到王府的时候比往日晚了许多，他本不想过去却又嫌太刻意了，心里总归饶不过自己，结果就算他到的比平日晚了一点，那也是因为他早上确实有事忙。岂料他到的还是比刘子墨要早，问了刘衍说是刘子墨早就来了，没一会褚培良也来了，来了以后就给刘子墨抛媚眼，然后他们两个就在后头不知哪间屋子里失踪了。
　　唐翊当地站了半天，瞪着刘衍。他不信刘子墨和褚培良有什么风流韵事，但按王爷这么一说，简直他们俩已经有的不能再有了。他想说句刘衍，让他以后不要这么随心所欲地说话，他是能冷着脸掰笑话，可保不齐哪个多嘴的下人就当真事传出去了，以后刘子墨和褚培良不要做人了？
　　可是他已打定主意拿刘衍当君主了，君臣分际一旦明确，有些话便不宜说的太多。左右不是大事，他做臣子的犯不着追着君主屁股后面念叨。所以也就没有说话，自己去刘衍的书案后坐下，拿起今日送来的邸报细读。
　　刘衍跟到他面前瞪着大眼睛瞄了他好一会，他想起句至理名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定下心神来忙自己的事。果然刘衍走开了，招他的两条狗进来在那边闹腾了一阵子，见唐翊还是无话，大约实在无聊了，终于把自己摔进一张圈椅里，举了本书读起来。
　　唐翊抬头瞧了一眼，居然是本《青州风物志》，还读的津津有味。唐翊不去理他，转念想到刘子墨和褚培良，必定是要说刘衍打算娶五姓女的事，恐怕是褚培良从家里得到消息了，一大早跑来跟刘子墨说。他们一向都是当着刘衍的面说他的闲话，这会特意出去倒有几分是为着他。他的心头涌过一阵烦躁，差一点把手中的湖笔丢开。难不成会错意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刘子墨和褚培良两个吗？他是该觉得安慰，还是羞耻？
　　不过青州才子唐景鸿，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他摒弃杂念，入定一般地专注在眼前的活上。刘衍在屋里又走了一圈，东摸西摸一番换了个地方坐，唐翊连头都没有抬。
　　刘子墨和褚培良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怪异的场景，刘衍和两条狗一起挤在罗汉床上看书，唐翊在窗下伏案写字，居然相安无事。
　　刘子墨先抽了口气，瞪向唐翊，“屋里这么静悄悄的，我还当你们俩都不在呢？你就不管管他？今天是二月二，待会宫里肯定有人来送赏赐，你就让他一身狗毛地被内侍瞧见？”
　　唐翊抬起头来瞥了刘衍一眼，“王爷行事自有分寸，这些事也不该我说他。”
　　刘衍“啪”地把书往旁边一丢，一骨碌坐起来，“你们瞧见了吧？他今日不知发什么疯，居然不管我！”
　　褚培良嫌弃地看着他表弟，“以前没看出来，现在看你还真是贱皮子啊！”
　　刘衍不理他，走到刘子墨跟前，故作小声地说，“我打算闹个大的，看他理不理我！”
　　刘子墨偷偷瞧了瞧唐翊的脸色，见他今日与往日果然不同，那张面平当真是平静如水，王爷都这么烦人了，他还是波澜不惊。
　　他如何敢接王爷这话，干笑几声，也不好提别的，走到唐翊那跟他一起看邸报。唐翊也不做声，抽出几份递给他看，他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下去了。
　　褚培良定定地瞅着刘衍，他没刘子墨那么多顾忌，一脸的找茬。
　　“你看什么？”刘衍瞪他道。
　　“给你相面呢。”褚培良懒洋洋地说，“瞧瞧你的桃花运是不是够旺。嗯，还别说，从你这下巴，这下巴的形状上看，你必定能娶上一个五族之人，嗯嗯。”
　　“去你的吧，谁看相是看下巴？”刘衍恼火道，“都说我这破事干什么？你们不娶亲啊？娶谁不是娶啊？如果这个我不要，万一他们把三舅家的表姐塞给我呢？那我可就亏死了。我已经决定要娶个比唐翊还能诗能文能下棋……书画就不用了，这两样我自己就能……的女子，弥补我的不足，压过唐翊的风头。”
　　褚培良哈哈大笑，“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定把心落下了，大公主姐姐有两颗心，你一颗都没捞着。”
　　“闭嘴。”
　　“那你对容貌有没有要求啊？”褚培良搂住表弟，扯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容貌是不是也得比唐翊好？啧，就这么说吧，你瞧瞧他，端的是公子世无双，比着他找的话，是不是要个陌上颜如玉？”
　　刘衍推搡了他一把，却忍不住溜了唐翊一眼，恰好唐翊也抬起头望过来，眼神凉凉薄薄的。他连忙移开视线，责备褚培良，“你不要胡说八道。”
　　褚培良被他这副急急摆出来的庄重德行逗得发笑，回头去看唐翊和刘子墨，却发觉两人一坐一立，都不言语，气氛竟有一丝凝重。
　　走过去问道，“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刘衍也连忙跟了过去，伸头瞧他们在看什么。
　　刘子墨无奈地笑了一下，将邸报放下。
　　唐翊突然说道，“说给他们听听也好。”
　　刘子墨撩起眼皮看了唐翊一眼，略微有些惊异，笑道，“只怕他们没耐性听这些琐碎俗务。”
　　刘衍正好伸爪子过来扒拉，想从几张邸报中找出是什么吸引了唐刘二人，只可惜那些需要从字缝中看出意思的功夫，他显然是没有的。唐翊端起茶来慢悠悠地喝，“没瞧见殿下好奇心都起来了么？”
　　刘子墨的目光从唐翊移到刘衍身上，若有所得，开口说道，“有些事单看邸报只是冰山一角，还得说说原委。年前东宫已定下了新政的纲领，农事为第一等的要务，且也是推行的阻力最小最易见到大成效的，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改制之处。如今已出正月，各有司衙门陆续开印已毕，春耕又近，太子恐怕是急着想要推行新政。”
　　褚培良听着好奇，说道，“这也不稀奇啊，东宫要行的那些农田法令，只跟小民有关，最多辛苦一些小吏，自然不会有什么人阻碍他们。太子也算聪明了，不费大功夫却出得了大政绩，在皇帝面前又露脸。”
　　刘子墨笑着摇摇头，“若是太子只想小打小闹地改一改，恐怕先前也不会有那么多场论战了。太子变法的心意之坚，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又肯让他做出成绩来，得这一场开门红，引来后患无穷呢？”
　　褚培良怔了一下，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神色收敛了许多，“你是说……”
　　“小吏也是有上官的，上官不想做，下官如何会做？”刘子墨哼了一声，“户部是在正月初七开印的，恐怕从那一日起就在跟东宫打擂台了，太子大约是没料到自己踌躇满志制定出来的新政，根本无人为他推行。虽然东宫人才济济，从不缺少大儒，去年也算是赢了几场论战，又有皇帝支持，要风得风要雨的雨，选了农田法令这块易解的局来开，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算来算去却没算到匹夫尚且不可夺志，何况朝中大臣。”
　　“那……”褚培良惊讶地也低头看了看桌面上那几张纸，“难道太子要撤掉户部所有大员，与天下官吏为敌？”
　　刘子墨冷笑一声，“咱们这位太子爷机灵着呢。”他恼怒地一指桌面上的邸报，“他仅仅不痛不痒地贬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官，以示权威，接着就从东宫派去了十二个人，以检察的身份为户部行走，官职名还都是他生捏的。这十二个人便成了户部之上的小户部！我亏他想的出来这等刁钻的办法。”
　　“怎么？”褚培良惊道，“我虽惊讶想不到太子竟有这样的奇谋，但更惊讶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竟对太子的不守规矩如此愤怒。”他说着又瞧了瞧刘衍，“这损招倒像是王爷干的出来的。”
　　刘衍吃了一惊，瞪了他一眼。
　　唐翊微笑道，“王爷或许会在一念之间有这样的想法，但若是我跟皓之将里头的利弊与他分析清楚了，王爷必不会真的行出这等偷奸取巧之法。”
　　刘衍又吃了一惊，惊讶地溜了唐翊一眼，不过嘴角翘了起来。
　　刘子墨接口道，“正是如此，倘或户部之上可以设户部，那六部之上就都可以设六部，推而广之，朝廷将有两套官员，政令不一，制度混乱，且我大殷第一大顽疾本就是冗官之症，这岂不是雪上加霜？太子之意，不过是不想也不敢真正得罪世家大族，原来就是人家的官位要给留着，俸禄要给发着，而且这下好了，连活都不用干那么多了。恐怕原来一人能干的活，现在分成两人甚至三人去干，我大殷早晚被拖成老牛破车。”
　　唐翊缓缓地叹息着说道，“最令人担忧的是如此做法，这第一道新政，当真是能行得通的。看着吧，到了秋天一盘算，必定有大收获，就这两三年内，只怕大殷还会有盛世光景呢。可惜十年之后，必定民生凋敝，国力连今日都不如。如今我们眼看祸乱之法已种下，却无拨乱反正之能。”
　　他的叹息如同春雪，将丝丝感伤之意散播在郡王的书斋之中，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刘衍迟疑地说道，“父皇素来有决断，并非庸君，待到皇兄做过了头，他自然会干涉，又何须我们操心。”
　　唐翊抬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刘衍，刘衍避开他的视线。
　　他一笑，“王爷，我昨日得了一张好弓，让人带了来，现在陆晓手里呢。王爷不去试试？” 刘衍的眼睛亮了起来，“你那样挑剔的眼睛都看得上的弓，不知怎么好呢！”说着就跃跃欲试。
　　“那王爷就去试试，正月里都没怎么动，今日天气好，不如约了兄弟们去校场玩玩。”唐翊微笑着说道。
　　“好啊。”刘衍想不到唐翊这样建议他，“只是你不怕冷吗？”
　　“我就罢了吧，”唐翊笑道，“我宁可在暖阁里坐着看书。”
　　刘衍便有些扫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抓不住，只不过心里到底惦记着唐翊送他的好弓，在唐翊和好弓之间心猿意马了好几下，这才跑出去试弓。果然是好弓，他又兴冲冲叫了他一干表兄弟来显摆，这都是后话了。
　　褚培良是跟着他出去的，只是出门之前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望了唐翊好几眼才出去。
　　刘子墨身子弱，素来是不肯在这样的冷天跟王爷出去瞎跑的，自然留下来。他瞧着他们都跑干净了，突然说道，“怪不得我心里觉得奇怪，仔细想了想，东园跟王爷形影不离都好些日子了。”
　　唐翊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门口。
　　“你……干嘛把他支出去。”
　　唐翊回过神来，吃了一惊才说道，“我不是要支开他，我是见他好久没跟他的兄弟们一起玩了，人心离的久了就会生分。再说王爷爱弓马骑射是他的好处，这个正月过的他都有些懒了，只爱在家里拘着。”
　　刘子墨神色复杂，看着唐翊没说话。
　　就见唐翊站了起来，将案上草草收拾了一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顽皮的表情，“当然了，我也终于可以有点自由的时间了，正好约了谢大公子见面。”
　　刘子墨盯着他自在的笑容，心里狐疑，突然回过神来，“谢大公子？哪个谢大公子？云中谢氏那个？”
　　唐翊点点头，“是，他家老爷子昨日刚好进京，我正好拜见。皓之没有别的事，不如跟我同去？他家老爷子很好说话。”
　　“罢，罢。”刘子墨连连摇头，“我是什么出身，我宁可离五族之人远点，可不想自取其辱。我跟你一起出去，好久没去听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