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异闻录》金缠

6、西洋剑（下篇）

　　好黑，好冷。

　　雀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阴风从远处的洞口向里灌。她的口中留有一种金属般的锈味，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里是...后山的山洞？我怎么在这里？

　　她觉得双手粘哒哒的，很不舒服，放在眼前，却看不出手上沾着些什么，因为四周实在是太黑了。

　　洗洗吧，顺便簌簌口。

　　她向着山洞的深处走，转过狭小的洞口，在池塘边俯身蹲下。这一切的行动并非是经过她的大脑思考过后而定下的结果，而是出自本能反应，人总是在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只会本能的朝向舒服的方式去做些什么。

　　这！这是我吗？

　　月光与明镜般的池水照映出她的模样，批头散发，衣衫不整，如同被人疯狂的撕开一般，嘴角和身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手上粘哒哒的东西，也是那鲜红的血液。

　　雀子颓然的笑了笑，一滴泪水从脸颊划过，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一头扎进池水中，如同一条枯木般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每一次为伊贺以外的人做灵媒之后，她总会惹下些事端，不是杀了谁，就是伤了谁，要不就是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语，使得人家上门报复。这一切后事都是千世婆婆处理的，在婆婆低声下气的祈求，他人的谩骂与羞辱下，她才得以活至今日，如今那个‘坚实’的护盾已经不在了，而她依旧还活着。

　　雀子很痛恨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灵媒师就好了，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她觉得千世婆婆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得到更多人的尊敬，但是雀子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灵媒，而灵媒的工作也是二人唯一谋生的手段，雀子就这样生活在这个无情的恶性循环中，保持着她的开朗与纯真。但是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因为灵媒的时候，她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也不会记得任何灵媒时发生的事情，她很惧怕自己，惧怕灵媒，但又不得不去那么做。

　　或许我本就不是人，而是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创造出的魔鬼，为世间造就罪恶与悲剧的魔鬼。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后悔将我降临在人间，这样的我更应该留在黄泉国，作为一个恶毒的鬼吏存活下去。

　　这样千世婆婆就不会生活得那么惨淡，也不会死在外乡人的枪击之下了...对了，千世婆婆！我要把她的遗体好好安葬！

　　雀子走向湖边，穿过山洞，走出后山，回到了本该是神社的地方，但是神社已经化作了焦黑的废墟，千世婆婆的遗体已不再了，或许是那场大火将她化为了灰烬，随着晚风将她送去了高天原吧。

　　神社已经化为乌有，完整的只有那座鸟居了。雀子觉得浑身彻骨般的冰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副皮囊。

　　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做点什么...做点什么...

　　将婆婆的灵魂招回来，她应该活下去，而不是我！她将代替我的灵魂，主宰我的身体，就这样！但是...

　　在这样充满悲剧的时代中，应该怎么活下去？

　　雀子打消了这个念头，走到了鸟居下面，伸展双手，挪动起曼妙的步伐，在废墟中跳起了那支悲痛的神乐舞，她没有奢华的装饰，也没有漂亮的衣装，只有她悲怆凄凉、冷艳孤独的舞步。

　　她什么都做不到，只是舞着，舞着，不停的舞着。此情此景，如果天钿女命见到的话，想必也会为之恸哭吧。

　　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没有金灿灿的头饰，没有握在手中的那串铃铛，也没有随舞翩翩的折扇，有的只是回忆，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慈祥的千世婆婆，傻傻的雷德卡诺，还有...

　　“雀子，停下吧。”

　　雀子被一个少女紧紧的搂在怀里，她抬头看了看少女的脸，便开始放声大哭，瘫软的跪在了地上。

　　“阿汐！我想死！阿汐！”

　　阿汐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语调颤抖着，轻声的说道。

　　“什么都别说了，我们来了，一切都交给我们吧。”

　　阿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切司，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道灵符，贴在了雀子的额头上。

　　“这道符是镇魂符，千世婆婆交给我的。先前伊贺众与巫女们早已发现灵媒师的力量并非来自巫女本身，也并非出自任何忍法，便制作出了这道镇魂符，用来封印这种无名的力量，放轻松吧，很快就会解脱了。”

　　雀子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并非是被人扼住喉咙的那种难耐感觉，而是一种浑身的力量被吸走，渐渐凝聚到了灵符中的感觉。就在雀子的最后一丝的自我意识将要消失的时候，她开始了痛苦的挣扎，身体也渐渐有了变化，渐渐长出了兽耳、獠牙、利爪...

　　“切司，赶快！”

　　切司的双手飞快的结印，然后一把按住雀子的头，从他的掌心延伸出数条金色的纤细锁链，把将要妖化的雀子紧紧锁死。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用力的向上拉扯着，一团黑色烟云被死死的握在他的手中，雀子的妖化停止了。

　　“阿汐！帮忙！”

　　阿汐念动咒语，空气中的水气凝聚在了她的指尖，当咒语念完，水流便如同从高压水枪中喷出的一般，袭向了雀子。伴随着雀子的哀嚎，黑云被切司拔出，狠狠的摔在地上，锁链窸窣的离开雀子，被切司的手掌吸了回去，而雀子则如同死了一般，皮肤变得惨白，没有丝毫的血色。

　　那团黑云不停的翻转着，渐渐有了形体，那是一只长着两条尾巴的黑猫，身上还生有一双蝠翼，金黄色的双眼之上，还长着一只红色的独眼。

　　“凡人！为何惊动我！”

　　黑猫嘶吼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因为它的身形实在太小了，虽然外貌古怪，但还是遮蔽不了它的可爱气质，阿汐更是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音。

　　不过就是一只小黑猫嘛！

　　“汝！竟敢看不起我！”

　　“哦？我几时看得起你过？”

　　阿汐还是笑着，并说出了让人不解的话语，她看了看切司，切司一只捂着嘴强忍着，憋得倒在了地上不停的翻滚。

　　“切司啊，这家伙可跟之前的小妖不同，你有把握收了它吗？”

　　切司勉强的点了点头。

　　“想收了我？！别做梦了！”

　　黑猫开始叫嚣，切司从路边拔了一根狗尾草，对着它轻轻挥了挥，黑猫竟伸出了它的小肉爪勾了两下，切司蜷缩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用拳头狠命的砸起了地面，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混账！凡人！竟敢愚弄我！”

　　黑猫一声长嘶，千军万马从天而降，围满了整个神社。

　　“怎么样！怕了吧！我的亡灵大军你们可惹不起！上吧！辛村！忠胜！”

　　它拍打起那双蝠翼，渐渐升向高空，六文钱家纹的武士与鹿角盔武士统领着兵士们向着二人杀来。

　　阿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切司也并未慌乱，只是不再那么滑稽的打滚了。

　　“猫又！”

　　阿汐厉声大喊，黑猫竟然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会认得我？...难道你是！？”

　　切司纵身跃起，一记肘击打在黑猫脑门的独眼上，黑猫变成闪耀的蓝色灵体，亡灵大军逐渐消失。切司张开手中的布袋，并低声念着。

　　“解！”

　　黑猫的灵体渐渐变得粉碎，飘进了他的布袋里。

　　“阿汐...阿汐...”

　　雀子醒了，用她虚弱的声音呼唤着阿汐。贴在额头上的灵符有些挡眼，便伸手想要撕下。

　　“雀子别动！”

　　阿汐想要阻拦，雀子的手却比她的声音更快，灵符被撕下，雀子一头倒在了地上。

　　“阿汐！这是怎么回事！？”

　　开口说话的竟是那道飘落在地上的灵符，阿汐将其捡起，又贴在了雀子的额头上，死人般的雀子，又睁开了双眼。

　　“如你所愿，你已经死了，你的灵魂被封在这道灵符中，我们已经用尽全力去保护你了。”

　　“可是，阿汐，我还活着啊！”

　　“是啊，你还活着。”

　　“但是！我想死啊！阿汐！”

　　切司将布袋系在了腰间，向着长长的楼梯走去。

　　“该走了，雀子，阿汐。”

　　雀子不解的望着切司，泪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异常闪耀，她在期盼着什么，期盼‘希望’，期盼‘意义’，或者别的什么。

　　“死老太婆的结界松了，老眼昏花的根本就做不好，还非要装慷慨做免费服务，真是！往生廊里的妖物们都要在客厅里开宴会了！”

　　雀子抹了抹眼泪，眼中的阴云随着泪花消散，她猛地站了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了切司的脖子，死命的摇晃起来。

　　“谁说千世婆婆的结界不好！松了就加固不就好了！不过我可不会做免费服务，听见没！”

　　“诶？！可是我那里除了刀和妖以外什么都没有啊！”

　　切司傻傻的说着，雀子看着这样的他，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泪光之下，露出勉强的微笑。

　　“...大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