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箫萧霄

6、第六章

　　第六章

　　我把温馨关在了门外，一同关在门外的还有狂躁的雨夜和那把被风吹翻的伞。

　　我心里有些堵，大概是因为被雨淋湿的时候，我的脾气一般都不会很好。我径直上楼而去，她痴痴地站立在雨中，不说一句话，也不去捡那一把伞。

　　也许是恐惧吧？五月这样回答我。

　　恐惧？

　　你心里所害怕的，只有你自己才明白。他说。

　　我关上了电脑，把一瓶白酒喝见了底。很罕见，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雨下了三天三夜，整座城市就像被泡在了雨水中，即便呆在屋里，我也觉得身上绵绵的温湿。三天我都没出过门，因为我每次打开窗户的时候，总能看到楼下的那个身影。很多次我们就这样相望着，隔着很近却又很远的距离，透过雨帘，不见悲喜，遥遥对视。

　　小的时候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只要伸出手就能拉到。后来才发觉，很多人都离得太远，即使就在自己身边，也难免不会走散。

　　第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瓢泼大雨中屋檐的一角，满地碎落的花。

　　我被冷醒在床上的时候，整座城市停电了，窗外漆黑的世界里，只有稀稀淋沥的雨声。我对着夜色发呆了很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披起外衣走了出去。

　　“回去吧，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他已经走了，而我又能去哪呢？”

　　楼下没有灯光，我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雨滴落在脚下，轻敲着雨夜后的静意。

　　“我的一个朋友在海南，如果你不想留在这个城市，我可以为你推荐到那边。国境之南，阳光充沛，是个好地方。”我在黑暗中说。

　　“海南么……”她静了很久，苦涩一笑，“当初有个人叫我回到这个城市，结果那个人却走了，而现在，你又劝我离开这里……如果是这样，不知道你会不会怜惜我一个人，在春暖花开的某个晴天去看看我呢？”

　　我摇摇头:“大概不会。”

　　“那又何必再去呢？我想要一个理由。”

　　“活着，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从前的那个温馨已经死了。”

　　我的心颤了颤。

　　“从前的温馨已经死了！”

　　她重复着这句话，语气凛冽而又逼人。

　　“从前的温馨已经死了！白大哥，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如同一幅巨大的泼墨生宣。我想起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也不过是转眸一睇的瞬间，而后人生却如墨洒宣纸晕散，再无从前。

　　“我明白了。”我最后说。

　　我想这就是她的命，像多年以前死去的那个叫秦川的少年一样。

　　死去就对了，无非就是在心里垒上一座坟，很多人活着还不如死去。

　　我在隔壁为温馨租下了一套房子，平时她就住在这里跟着我学，我不希望我的帮手在我的掌控之外。

　　刘叔听说我收下了她，特地嘱咐我多留心眼，做我们这个没有两次失误的机会。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温馨毕竟是女孩，一旦她办事有所闪失，哪怕就一次失误，也会波及到我的整个生意。熟人雇主有生意不会再找我，从前的对头冤家也会不停地找我麻烦。但我清楚，他走后，我需要这样的一个帮手，否则我的生意很难做下去。

　　温馨的天分不是很好，用袖珍相机拍照都会因为手抖而拍出重影，角度光线和意想中也相差太大。我找来玻璃的滴漏，让她拍下水滴下落的瞬间，不能让我满意就昼夜无休地练习。

　　好的拍手就是要能够凝结住时间，机会往往只出现刹那，失去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就这样，女孩把自己关在那个简易的屋子里，对着水滴拍了又删，删了再拍，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动作。但她从不抱怨，永远沉着那张清秀的脸，像是永远不会放晴的阴天。

　　直到有一天，滴漏中每滴下落的水珠都被拍成一张张相同的照片时，第一场秋雨打落了梧桐。

　　“她现在很优秀，只差一点锻炼和火候。如果有人出得了价钱，她也许连你也能出卖。”

　　“不会。”我摇摇头，笑笑，“看她的眼睛就知道，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教出的人，我有信心。”

　　刘叔将车压到宫前：“以生意便利而言，你当初不该拒绝这个女孩么？”

　　“算是我的私心吧，每次看着她，就像对着一面镜子。”

　　“她也许是你过去的镜子，却不是你如今的镜子。”他笑笑，手起棋落，“车六进二，你输了。”

　　我凝视着棋盘良久，起身:“还是输了，但愿十一月底这盘棋，不要失手。”

　　我要着手的人叫林原复，一个电器连锁公司的老板，报酬二十万。这个人十六岁学做厨师，仅用五年就成为品牌老店的厨师长，可是一年后，他竟然放弃了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选择了辞职，不做厨师，下海摆电器地摊，从地摊发展到电器小店，再从一家电器小店拓展到了全市连锁。对于这单生意我没有提更高的价钱，因为越是光鲜的人就越有机可乘。

　　刘叔说，自古同行是对头，他一旦离开这里，我就必须要做大我的名气，这样同行才会怕我，才会畏惧我，不敢惹我。所以他为我接下了这个大单，如果能够漂亮的完成，足够震慑我的对手。还有，二十万的报酬已经够诱惑人。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只有让对手害怕我，我才不会跟在他们身后捡一些下三滥的蝇头小利。

　　刘叔没有让我和雇主碰面，他只是转告了雇主的话——希望我能在冬至之前完成。

　　后来我才注意到，冬至的后一天，是刘叔的生日。

　　“秋雨愁人啊，也许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生活在这里的。”桌上的浓茶冲淡之前，我撑开伞，踩着粘在地上的枯叶，走入了雨帘。

　　细雨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让我联想起初春的江南，也会这样绵绵的下雨。倘若若干年后，我去到那个水乡，撑一把纸伞站在在桥头，不知道能不能惹得对岸的花火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