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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眼尾光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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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不去禀报?”
“公主自有安排,臣不敢多言,更何况,若真如臣所猜测的那样,彼时,对静思公主也不利。公主您和静思公主,甚至连今日的皇上,当时都屈于陆氏之下,说出去,无论说给谁,对您们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此时呢?”
“臣从未告诉他人,就连皇上,臣也从未说过,臣只盼公主能三思而行,毕竟,这不是件小事,您与那位公子,也都不是寻常身份……”
“你想要什么?”我收了短剑。
“臣,不急。”
我深吸一口气,从石桌上跃下,兀自回宫去了。
锦帨忙提了篮子,抓了账簿,向蓝真行了个礼,追上了我。
我回头,但见那抹蓝衣站了起来,侧立于阳光下。于我这个方向,只能见左侧脸,看起来平静如常,仿佛我刚才心底的惊涛骇浪,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蓝公子都知道什么?”锦帨与我几乎并肩而行。
“他什么都知道,我一直忧心的,他都知道。”我攥紧袖口。
锦帨倒吸一口凉气,“奴婢离开时,并未见他有什么反应啊。”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这个人,深藏不露。他知道我那么多事,且直中我要害,若以此作为把柄要挟于我,我该怎么办。他现在还未提任何要求,以后呢,要不要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
我在想什么啊,北边战事未平,少不了他,就算是再有良将帅才,又如何能善得了后呢。他已官拜少将军,其父为大将军,兵权尽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还想要什么呢。莫非……
我停下了回浣雪宫的脚步,转向西面,花海之后,便是麝华殿了吧。
无心用午膳,便有时间把六宫事整理一下,前朝尚未吃准,得先平稳后宫才是。
甘玉曾言自己有孕不宜操劳,将六宫事一应交给我,不过,谁又看不出,她不仅是装作给三哥面子,同时又在试探我呢。若真如今日蓝真所言,朝中银钱不紧,我也无须借甘玉的面子在后宫做恶人了,何况,我之所以选择在后宫银钱上动作,就是想要引起众怒,进而让甘玉放松对我的警惕。此时,我又怎能让甘玉大权旁落,对我心生顾忌呢。其实,无论怎样尊荣,在这皇宫之中,我终究是个外人。
手中的簿册放回了属于它的统局中,我向后撤了身子,以便将桌上所有的簿册收入眼中。
内宫,分为六属。掖庭局,掌账簿、女工,掌教宫人,亦有犯妇发于此。宫闱局,掌宫钥、诸门进出之物。奚官局,掌宫人太监疾病死丧。内仆局,则掌步舆、杂畜。内府局,掌宝货给纳及张设。太子内坊局,则管东宫事。
看起来甚是杂乱,但千百年来的皇宫制度早将其梳理得井井有条,哪里需要知道得太过详细。于是内侍省的那些总管、少监才有耀武扬威的机会。
这内侍省,我是不敢插手分毫的。
接下来才真正是后宫女人们的事了。
宫正司,掌戒令、纠禁、谪罚之责,可以说是的的确确地手握生杀之权了。
至于六尚二十四司,各有其职。尚宫局,引导中宫,凡六尚事物出纳文籍,皆需其印署。尚仪局,掌礼仪起居。尚服局,掌服用采章之数。尚食局,掌膳馐品齐。尚寝局,掌燕见进御之次叙。尚功局,掌女红之事。
若六局有事征办于外,则尚宫局为之请旨,牒付与内侍省,在六尚之中,尚宫局既连着各宫,又连着内侍省,还得让其余各局看着脸色,又是极大的权力。尚仪局代表的是后宫的脸面,礼仪先不谈,光是朝见、宴会,就是万不能有失的,也是最能显示皇家体面的。尚服局,不仅管着后宫的银帛,又得监守着各宫、各局、各司的用度品阶,上次尚服局司衣锦瑟就是用服饰品阶诱我和寞云交衣服的,这等皇室尊严的事,万不能有差池。尚寝局,这完全就是后宫之主才有心有力考虑的事了。再加上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宫正司,我这个外人敢插手的,就只剩尚食局和尚功局
了。
就是防着蓝真,我也不敢把太多权力捏在自己手里啊,更别提,还得拉拢甘家的人心。
午后,刚要派人去打听一下三哥是否有空,就被小栗子请到了麝华殿。
“吃些东西吧,听说你没用午膳?”三哥在龙椅上看着奏章,也不让我行礼,只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没胃口。”我坐下。
宫人奉了茶,都退了下去。
“谁惹着你了?”三哥放下手中的奏章,走到我身后,背靠到我的椅背上。
“没人惹我。”我也靠到椅背上,仰头,发髻碰到了三哥的腰。
“那怎么不开心啊?今天明明是你咄咄逼人的。”三哥转过身,从上面看着我的眼睛。
三哥含笑的眸子似有一股暖流,丝丝滑过我的睫毛,流入眼中。
我想起了蓝真的眼睛,其实,除了在浣雪宫梧桐下初次对视,我就再未敢去看蓝真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是怕的,与怕独孤凉的眼睛不一样。独孤凉的眸子,太深,深得能将人一眼看透,太狠,狠得让人毛骨悚然,太妖,妖得根本分不清真假。而蓝真的却不是,时深,深得能看透人,时浅,浅得能看透他。但是我就是不敢,不敢让他看透我,也不敢去看透他。我是那么希望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却不敢去探寻,怕的,不是里面有什么太丑恶的真相,而是,会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整天有人在面前瞎晃,换做是谁,都不好受吧。”我移了目光。
“你是不信他吗?”今日三哥的语气一直是轻松愉悦。
我都不知,为何会这般轻松愉悦。
“是啊。”我很干脆,“关于他的过往,你和父皇瞒了我这么多,我又查不到,如何能不怀疑呢?”
“你就是不放心朕,还不放心父皇吗?”三哥自称了“朕”。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朕明白,只是你放心,他不会害你的,他真的不会害你。”
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
“我从不怕人害我,我怕的是动摇璐麝的根基,我怕的是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蓝真,蓝家,掌握的可是天下的兵权啊,他甚至做过禁军,连你身边的卫队他都待过啊。”我想想脊背就发凉。
“朕还是那句话,没事的。父皇当年肯信任他们,其中缘由暂不便与你说,但万不会有差池,你放心就是。”三哥走到我身前,蹲下。
我拉住他,身为九五,他怎还能以这样的姿势对我。
他却依旧蹲在我身前,以一个低的姿势,把他的双眸交给我,“之前,你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现在,该歇一歇了,年岁渐长,也不能再如以往般漂泊在宫中了。”
“我不想嫁。”我摇着头说。
“你可是有心仪的人了?无论何人,你说出就可。”三哥握住我的手,“寂雪,你何必呢?”
我又能怎样呢?于焚蝶,原谅仇人之女就足够大度了,又如何能接受仇人之子所谓的恩典呢,更何况,这对兄妹,害死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就是因入朝为官,他整个如家都毁于一旦,他又如何能在选择这条路呢。于三哥,焚蝶就是一个乱臣贼子,一介草莽,无论如何加封,都不能让他的妹妹下嫁啊,就算是能让公主下嫁,三哥,又如何能真的信任焚蝶呢。若非木已成舟,我怎敢据实以告,而我现在,又哪里有办法使木成舟。
“我自有安排。”我抓着扶手起身,不再看三哥,而是走向殿外。
“可是那独孤凉?”三哥起身,在我身后喊。
“你认为是就是吧。”我转身,道。
“那绝不可以。”三哥已变了脸色。
“怎么不可以?”我只知独孤凉不喜三哥,却不知三哥竟也如此反感独孤凉。
“他那种鸡口牛后的人,我怎能让你嫁到那孤岛去!”
我“扑哧”笑了出来,三哥竟也知道独孤凉鸡口牛后。“断不会的,他那性子我可怕得很,只是不甘就这么受你和父皇摆布罢了!”我做了个鬼脸,出了麝华殿。
在秋风里,我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又把独孤凉拉出来当挡箭牌了。只是关于蓝真,心中的疑虑仍是不减分毫,可连三哥甚至是父皇都为其担保,是否,真的是我多虑了。
萧萧秋意,不仅人换了衣服,连花木都换了。
春华锦堂用的是中秋未用的桂树和菊花,现如今,怕是什么都不剩了吧。今年冷得早,可能梅花会早早得开,不知,水仙是否也会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