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半路改写 桃之夭夭》园艺天很晴

116、番外（五）——相思引（上）

　　仙界记载，仙历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年，长留上仙白子画得妖神之力，于云宫外手执神器轩辕剑自裁。自此，白子画魂飞魄散，妖神之乱得以平息，原妖神花千骨下落不明。
　　六界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仙魔暂时维系和平局面。
　　长留失了掌门，加之往日里在竹染隔三差五的攻打下，内里早已是颓败不堪。如今祸乱平息，世尊儒尊痛失师兄弟，千年情谊，心里的疤痕自是不能轻易好利索，便也无心打理长留琐事，悉数交给门下弟子。
　　幽若便在这种情况下接任了长留掌门。
　　她独自站在绝情殿的桃花林，伸手接住纷飞的花瓣。桃花依旧芳菲如雨，花开如海，风过如浪，乃是绝情殿独有的景致。
　　她还记得，那些年，师父时常坐在枝桠上，默默记着尊上丢给她的《七绝谱》。黄昏时候取了最娇嫩的花瓣，怀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做一碗桃花羹，小心翼翼地递给尊上，看他素白的手接过，单薄的唇轻抿一口，便足够她雀跃好几天。
　　幽若彼时尚是勾栏玉里的一抹魂魄，日日夜夜陪伴在花千骨身边，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喜怒哀乐，亲密地仿若孪生姐妹。后来当她得以脱身重返仙界，这六界却已是天翻地覆。
　　师父与尊上，终究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一切要怪谁？蓝雨澜风，春秋不败，幻夕颜，摩严，朔风，竹染，杀阡陌，东方彧卿，霓漫天，糖宝，落十一，轻水……
　　幽若苦笑，他们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天意罢了。
　　日影西沉，天色渐暗，山海中缥缈的云雾愈发朦胧虚幻。素白的裙角缓缓拂过漫山落英，后山处已然草木凝霜。
　　远远望去，白色的墓碑掩映在一片葱茏草木间，是世尊儒尊为他立的衣冠冢。
　　走上前去，幽若跪地拜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耳边响起那日尊上的嘱咐:“小骨这一生过得太苦，如今她已经失去记忆，亦失了妖神之力。幽若，不要去打扰她，没有我，没有长留，她会过得很好。”
　　取出折腾了许久才做好的桃花羹，放在墓前，幽若温声开口:“尊上，幽若有好好听您的话，没去打扰师父的生活。尊上，幽若会守护好长留，守护好神器……”
　　一句话说下来，竟是转了好几个腔调，说到最后，幽若故作平静的小脸再也无法保持，眼泪啪嗒滴落在地面上，双手捂住脸，半晌，抽抽搭搭哽咽道:“师父她，她明日就要嫁给东方彧卿了……”
　　七杀殿内，放眼望去，一派火红。艳丽的红绸、地毯、灯笼，将平日里阴暗诡谲的魔界装饰得喜气洋洋，完全变了个模样。
　　妖魔二界皆知，明日是他们公主成亲之日，切不可出半点纰漏，是以婢女们都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将准备好的物事细细查看了许久。
　　杀阡陌懒懒地倚在魔君坐塌上，右手把玩着琉璃杯盏。邪魅的凤眼微微挑起，这满堂的红色啊……小不点，从今以后你便只是我杀阡陌的妹妹了。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白，你不会恨我罢……
　　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将夜空照耀得亮如白昼。不知名的花木在庭前郁郁葱葱地生长，枝头悄然绽放出白色的小花。微风拂过，有淡淡的香味氤氲开来。
　　花千骨靠在窗前，嗅着淡淡的香味，大片大片的红色映入眼帘，她忽然感觉有些眩晕。
　　今夜的她，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身侧的桌子上，放着明日要穿的婚服。花千骨想起方才，糖宝兴冲冲跑进来拉着自己试穿。然而，当视线触及那绣着鸳鸯的红嫁衣时，她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连带着小腹也有些不适。在软塌上休息了片刻，方才缓和下来，而后糖宝陪她说了会话，两人谁都没再提嫁衣的事。
　　明日她就要成亲了……
　　东方，温文尔雅，博古通今，对自己更是关怀备至，细心呵护。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的确是夫婿的最佳人选。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她还有了身孕。
　　三个月前，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姐姐说，她叫花千骨，是魔界的公主，在与妖兽斗法时负了伤，暂时没了记忆。糖宝说，自己是她的娘亲。东方说，自己是他的娘子，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就承诺过，将来要迎娶自己过门。
　　花千骨虽忘记了很多事，然而第一眼看到他们，心底便涌现强烈的熟悉感。自己并不排斥他们，甚至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怀孕了。
　　彼时，花千骨才相信，原来东方他们没有骗自己，她真的成亲了，孩子都有了。来不及多想，东方便带了聘礼上门求娶，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却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婚期临近，这种感觉愈发浓烈。
　　夜里入眠时，总会有一白衣男子入梦，那背影如梦似幻，飘飘渺渺地总是看不真切。每每这时候，她便会心跳加速，渴望能走进他一点点，渴望能去拉扯他的衣袖，哪怕他不愿意理会自己，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刚醒来那些天，白日里闲暇无趣，她曾去人间淘来许多话本，看了许多痴男怨女的故事。在感慨之余，大抵也明白了喜欢一个人该是何种心境。夜半醒来，她时常抚着怦怦跳动的小心脏，将脸埋在被子里，她想，这便是爱罢。反观东方，自己对他，欣赏有之，感激有之，唯独没有爱情。莫不是两人成亲太久，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转化成了亲情？
　　虽心有疑惑，但她记着杀姐姐的话，自己早已嫁给了东方，实在不该生出旁的想法。便也不再胡思乱想，安安心心准备出嫁。
　　夜色如水，花千骨怀孕本就嗜睡，又凝思许久，终是抵不住困意，躺在床榻上，只留一盏昏黄的烛火。
　　半梦半醒间，惊觉一只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脸颊，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下意识地，她第一反应便是紧紧握住了那只手，让它更加贴近自己。
　　“小骨……”玉碎般动听的嗓音缓缓响起。
　　轻声的呼唤，仿佛是从远古传来，又仿佛跨越了前世今生，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她想看他一眼，可努力半晌，身子竟是无法动弹，眼皮沉重得丝毫抬不起来。直到冰凉的手从她脸上移开，他转身离去，她方才睁开双眼，视野里素白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忍了许久的泪水，刹那间倾泻而下。
　　翌日，七杀殿鼓乐齐天，热闹非凡。
　　院子里设了华丽舒适的座椅，杀阡陌半躺在上面，身后是罗列整齐的妖魔。
　　“东方彧卿，娶我杀阡陌的妹妹可没那么简单！”倾城绝色的魔君浅笑，凤眼眯起。
　　庭院当中，一袭大红袍子的男子，嘴边噙着温润的笑意，拱手作揖道：“魔君请出题。”
　　杀阡陌撇撇嘴，这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做给谁看呢，越看越讨厌，比白子画还能装腔作势！
　　“那好……”
　　忽然，糖宝惊恐的声音响起：“娘亲！你要去哪里！骨头……你冷静点！骨头！”
　　东方彧卿心咯噔一下，杀阡陌急忙起身，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身后的门猛然从里面推开，花千骨似一阵风冲出来，糖宝紧随其后，嘴里不停叫着骨头，满脸焦虑。
　　“小不点！”杀阡陌飞身前去，拦住了花千骨。
　　“姐姐，我要去找师父……你让开！”
　　杀阡陌惊愕：“小不点，你……你全都记起来了？”
　　“是！”此刻的花千骨，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上只着了件粉白色薄裙，微施粉黛，却依旧掩盖不住红红的眼圈。
　　她的眉眼蓦地凌厉，抬起头直视杀阡陌：“姐姐为何要骗我？”
　　东方彧卿走过来，试图安抚她：“骨头，你听我解释，我……”
　　“不必了！”花千骨打断他，而后平静道：“对不起，东方。”
　　“今日我一定要离开！姐姐，若你还当小不点是妹妹，就请放我走吧……”
　　“小不点……”杀阡陌欲言又止，白子画已死，长留再容她不得，六界之中恨她的大有人在。她如今没了妖神之力，又有身孕，这么贸然出去，恐怕会遭遇不测。最恐怖的是，若是小不点得知老白已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当初就是想到这些，才会答应东方彧卿的提议。
　　“姐姐！”花千骨见他犹豫，右手翻转出现一枚发簪，抵在心口，声音凛冽而决绝：“若是姐姐不肯答应，我今日便死在这里！”
　　“骨头不要啊！”糖宝惊呼。
　　“骨头，你别冲动，就算是为了孩子……”东方彧卿开口，目光沉痛地望着她。
　　杀阡陌柔声哄劝：“小不点，姐姐不拦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姐姐都会支持你。”紧接着命令身后一众妖魔：“都让开！”
　　“谢谢，姐姐保重。”花千骨收回发簪，头也不回地，一步步，离开了七杀殿。
　　东方彧卿的视线落在大殿内，满堂的红绸轻轻扬起，鲜艳的嫁衣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刺痛了他的双眼。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努力了这么久，他终究还是比不过白子画。
　　离开阴冷的魔界，花千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耳边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
　　她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就如曾经还是妖神的自己。
　　“师父，你可不可以每天抽一小会儿时间，陪小骨吃晚饭啊？”
　　“小骨，食不言，寝不语。”
　　“白子画，从此以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小骨，不要……”
　　“白子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我舍不得杀你？”
　　“小骨，回头吧！”
　　……
　　过去的一幕幕浮上心头，双手抚过小腹，她想起云宫那夜，师父起初笨拙又不失温柔的呵护，眼底压抑的情愫，直至后来愈发狂野的动作，她昏迷前听到的那句“我爱你”……她知道，师父是爱她的。
　　“小骨，莫要乱跑……”
　　“师父！”花千骨心中狂喜，猛然回头望去，可哪里有白子画的身影？
　　她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捂住眼睛，指尖漫过大片大片的水泽。
　　她不傻，自她醒来后，妖神之力消失殆尽，东方、杀姐姐、糖宝都活得好好的，六界繁华，歌舞升平，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妖神祸乱。
　　如此结果，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妖神之力被重新封印回了神器。而能摧毁妖神之力的，只有轩辕剑。
　　轩辕剑下，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师父……
　　兜兜转转，小骨还是害了你。
　　三年后，花莲村。
　　朴实的农家小院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桃树下，正盯着地上的蚂蚁出神。
　　忽然，身子被腾空抱起，耳畔传来欢快的声音：“小念念，舅舅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
　　小女娃长得甚是好看，肉肉的脸蛋，粉嫩的唇，高挺的鼻梁，水灵灵的眼眸里仿佛有星光闪耀，睫毛浓密纤长，安静的时候，垂落下去，像极了白子画平日的模样。
　　这正是花千骨与白子画的女儿，两年前出生，取名白念念。
　　花千骨那日离开魔界，在凡间行走几日，终是回了花莲村，在原来的家中安定下来。这座小木屋，大战前夕她刚刚修缮过，还曾在此与师父说过话。
　　杀阡陌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桃树浇水。
　　见她安然无恙，杀阡陌长长地舒了口气，上前拿开她手里的水瓢，嗔怪道：“小不点，你怀着孩子呢，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花千骨浅笑，“杀姐姐，我没事，我没那么娇弱。”右手习惯性地抚在小腹上，“姐姐不用担心我，为了她，我会好好活着。”
　　杀阡陌深知花千骨的性格，料她不会跟他回魔界，便派了两个懂医术的婢女在暗中照看花千骨。
　　六个月后，一个月色明丽的夜晚，花千骨生下了白念念。
　　杀阡陌、东方彧卿守在门外，听着房内花千骨的惨叫声，好几次忍不住要冲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房内传出，三人提了半夜的心方才落下。
　　花千骨太过疲累，只看了孩子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杀阡陌和东方彧卿进去看她的时候，糖宝正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落泪。房内很安静，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花千骨的呓语。
　　“师父……”
　　“师父，不要……不要……”
　　恢复精神后，花千骨躺在床榻上，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双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在她的眉眼流连。
　　“娘亲，妹妹有名字了么？”糖宝问道。
　　花千骨指尖微顿，轻声道：“念念。”
　　思君念君，君知否？
　　“想，念念可想舅舅了！”白念念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开口。
　　“那念念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有！”重重地点头，“念念最爱娘亲了，肯定不会惹娘亲生气。”
　　“真乖！看舅舅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杀阡陌这两年与白念念相处下来，对这个小丫头可是特别喜爱，隔三差五过来串门。
　　年幼的白念念，虽然没有爹爹的陪伴，可却知道，自己有个貌美如花的舅舅，除了娘亲，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杀姐姐来了……”花千骨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招呼道：“一起吃饭吧。”
　　她早已不再是少女装扮了，跟村里的妇人一样，盘起了发髻，斜插着那枚桃花簪。她也不再穿鲜艳的衣裙，只着些素色、样式简单的衣服。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纵情欢笑，对人通常都是淡淡的笑意，礼貌而疏离。
　　村里的人都唤她白夫人。她想起刚刚回来的时候，隔壁的大娘见她怀孕，却是独自一人，话语里委婉地提到孩子父亲，她望着窗外，似乎在出神：“他姓白，是这个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饭后，杀阡陌与念念玩了会儿便离开了。房间里，哄睡了念念，花千骨又在看着女儿发呆了。
　　自从恢复记忆，她夜夜入眠，师父却再没入梦来。
　　缩在床角，她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着哭声。师父你看，你将杀姐姐、东方、糖宝他们都换了回来，还给了小骨念念，可是，小骨依然不开心，小骨最想见的是师父啊……
　　可是师父，你什么都没留下，走得干净利落，小骨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今，你竟是吝啬得连一个梦都不肯留给我么？
　　师父，三年了，小骨……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你在那边孤零零地很寂寞吧？小骨知道师父喜静，小骨现在很乖哦，也很安静，一定不会打扰到师父的。
　　师父，你再等我几年，小骨很快就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