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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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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姑娘们分别已是下午五时左右。
太阳逐渐西沉,杏红色的夕阳在街道中晕染开来,亦披在了我的身上。叫卖的喧哗声洪亮了起来,进出餐馆的人亦络绎不绝。
穿过熟悉的街巷,远远地又看见了每次都在这里等待着的鹅黄色的身影。
“椴松弟弟,快点哦,快点哦。”十四松哥哥把棒球棍杠在肩上,向我热切地挥手。
“知道了啦,知道了啦。”我摆摆手,“不用每次都催的啦。反正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家,大家习惯了的啊。”
“要是错过了晚饭时间,会全都被吃光的呀。”十四松哥哥非常开怀地笑着。
“反正我是无所谓啦。”我掏出手机,“吃了下午茶,倒并不是很饿啊。”
“哦……”十四松哥哥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会好饿哦……”
“你天天练习棒球,当然会很累很饿的啦!”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十四松哥哥的鸭舌帽,“以后就不要等我了,先进去抢占最好的位置吧。”
“有道理……好诶!”十四松哥哥笑得更开心了,一脸“我怎么没想到”的神情。
突然沉默了,但是离家里还有一小段距离。我可以听见自己敲击手机键盘的声音,空荡荡的感觉,让我紧张起来,原本有节奏的按键的声音杂乱无章起来。
十四松哥哥突然停住了脚步。
虽然我一直在玩手机,但是注意却全然在他的身上。
我转头问:“怎么了啊,尼桑?”
十四松哥哥似乎下了下决心,跺了一下脚:“吃不饱什么的无所谓!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反正每天我都会等椴松你的哦!”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顺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问:“干嘛要这样啦?”
“我是哥哥哦,一定会等弟弟一起回家的哦。”十四松哥哥笑着和我肩并肩。
“什么嘛……”我偏过头去,“这是什么理由……”
“不是理由,是爱哦!”十四松哥哥兴奋地挥起棒球,“比棒球还浓重的爱哦!”
“尼桑你……”
“椴松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十四松哥哥圈住我的手臂。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幸福的滋味,像是草莓慕斯的味道。甜,甜得发苦。
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既然这样……那我们约定好,以后我把我一半的晚饭都分给你哦。”
“诶?真的吗?”十四松哥哥惊讶地问,“这样你不会饿吗?”
“我说了我不是很饿的啦。”我劝说道,“要是吃不下的话,既会浪费粮食又会被妈妈骂。所以说还不如拜托给尼桑你吃掉哦。尼桑,你不愿意帮你唯一的弟弟一个忙吗?”
“我当然愿意帮啦!”十四松哥哥欣然同意了。
“所以说,就这么说定了啦。”我抬头看向太阳落山的方向,即使只是余晖都刺得我眼睛生疼。
全城静眠的夜晚,我又照例醒来了。
习惯性地望着天花板发愣以后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小松哥。
小松哥睡得正酣,嘴巴凭空咀嚼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一个转身,将腿压在了旁边的轻松哥哥身上。
轻松哥向来浅眠,我是知道的。当他感觉到身体好像被什么垃圾压着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反手就朝旁边的垃圾甩了一巴掌,垃圾便乖乖地滚回去了,再也没敢造次。朦胧之中他好像看见了我坐起来的身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椴松怎么了,是要上厕所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摆手示意。
由于太过劳累,他也没有再问,又悠悠睡去。
我爬出来,一脚又不小心地踩上了空松哥放在头前的耀眼的墨镜。
镜架断了。
我淡定地认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朝十四松哥哥睡的地方走过去。
十四松哥哥可以被确定是“我们六胞胎中,绝对不是装睡且睡得最死”的人。想要叫醒他于众人来说向来是束手无策的,而我也是在研究了一两年以后,才知道怎么样他才会醒。
我捏住了他的鼻子,把他的下颚往上一顶,他的眼睛就睁开了。
“怎么了,椴松弟弟?”我的手还没有放开,他含含糊糊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去洗手间,尼桑。”我放开手说。
“哦,好的。”十四松哥哥知道我怕黑,所以已经习以为常了,利落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我带你去。”
“十四松哥哥,谢谢你啊。”我拉着他的衣角贴在他的身后走着。
“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啊!”十四松哥哥有力地摆动着手臂,“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很开心哒!”
我没再回应,只是把额头靠在十四松哥哥的后背上。
十四松哥哥在洗手间外等候着我,我站在里面发了一会儿呆。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滩冷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心情镇静了很多。待水干透以后,我按了按马桶冲水的开关,推门出去。
“久等了,尼桑。”
“没事的哦。”十四松哥哥依旧是十分开心地笑着,他的眼睛异常清亮,像是捧着一池月光。
“我们回去吧。”
他再次安然入睡,我亦乖乖地躺在被窝里,两只手攥着被褥,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所有人均匀的呼吸声。
辗转无眠。
我再次起身,蹑手蹑脚地蹲在了十四松哥哥前面。
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姿。
这个睡姿我看得太多了,甚至于都可以完美地模仿。
十四松哥哥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嘴巴都总是不合上,有的时候还会有哈喇子流下来。虽然睡相很可爱,但是长期这样用嘴巴呼吸的话,没有让鼻腔过滤掉细菌的空气进入肺部会很容易导致肺部感染的。虽然现在可能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征兆,但是一旦年纪大了这些病症都有可能爆发的。
这么久,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他。
仅仅只是为了避免当他问出“诶,椴松你怎么知道我是张着嘴巴睡觉”这样问题时我的尴尬。
伸出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抚摸着他那一根孤零零的呆毛。
我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我喜欢十四松哥哥。
不是兄弟的喜欢,是恋人的喜欢。
如果被嘲笑也是理所应当吧。因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天下间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喜欢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明明有那么多的哥哥,为什么就会偏偏喜欢他。
明明是笨拙得可以。明明是愚蠢得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
我自诩聪明,却犯了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
我自诩洞察力惊人,却没有办法看透十四松哥哥的内心,看看他到底对我有没有比兄弟多一分的情感。
明明已经知道是错得离谱,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是因为那次他多分给我的一块梨?
还是因为那次他拉着我躲开了横冲直撞的汽车?
还是因为那次他赢了小钢珠我表扬他时比平常灿烂的笑容?
抑或是因为那次他欣喜地给我一块已经被他热乎的手掌焐化的意外获得的奶糖?
又或是仅仅因为那次揽着我的有力的臂膀?
或是仅仅因为去打棒球出发前对我回眸时扬起的嘴角?
……
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柔。看起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不起眼,但是累加起来却像是洪流,把我湮没。
我像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自以为站在裁决的最高点,最终还是难逃溺水身亡的命运。
其实那次小松哥在我的手机里并没有看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我太冲动了,那样决绝的行为反倒是欲盖弥彰。
我的手机里有两千多张照片是十四松哥哥,而那个视频就夹杂在照片中间。
十四松哥哥挥舞棒球棍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为妈妈跑腿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穿着校服放学回来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向我真挚地打招呼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酣睡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发呆的时候;
十四松哥哥好奇地看着我的时候;
……
只要是看见他了我就忍不住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有的照片甚至只有他鹅黄色帽衫的一角,我都卑微到舍不得删除。
也许当时小松哥只是单纯惊讶我会拍这么多兄弟们的照片,而我那样夺回的动作应该让他笃定了心中最不可能的猜测。
事情过后依旧是风平浪静的生活,和我预料的一样。
不错,小松哥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不管是找谁倾诉,于我,于十四,都会是一种伤害。
我知道到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兄弟之间的淡漠疏远,所以他定会守口如瓶,至死都不说出来。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
仅仅是因为天注定的血缘和出生的先后,我成为了弟弟,成为了他的仅有弟弟,所以我获得了这份殊荣。
我常常假设,如果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换成别人,空松一松轻松任谁成为了我,那么我是不是明摆着失去了和十四松哥哥更加亲近的机会?
从小大家都说:“椴松最小,大家要照顾他哦。”
仅仅是因为我最小这个客观原因而照顾我,并不是因为我是椴松而照顾我。
像是施舍?那我宁可不要!
这样的疼爱,骄傲的我宁可不要!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为了我的骄傲放下十四松哥哥,依旧把他对我的所有照顾视为理所当然。
只有我。只有我。
像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一样,我将自己深埋在臆想的乌托邦里,饮鸩止渴,悲戚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