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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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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天罗堂师兄弟们谈论最多的事情,便是有关于群玉坊起火的缘由。
第一个人说,是因为抢药丸打起来的,打着打着楼子就被烧了。
第二个人说,吃了药丸后,药性起劲,抢女人打起来的。
第三个人说,因为抢着要给一个女人赎身,所以一群人打了起来。
第四个人说,有人要给群玉坊的女人赎身,女人不愿意,那人就把楼子烧了。
第五个人说,群玉坊的一个女人要和恩客私奔,被人发现了,那对狗男女一气之下把群玉坊烧了。
传到最后,变成了一个被拐卖到群玉坊的女人昔日的情郎上门寻仇,据说还是武林高手,以一敌百打赢了之后,一把火烧了群玉坊,带着女人跑了。
听他们说完,我终于可以宽心,因为群玉坊起火跟我去卖假药没有半文钱关系,要怪就怪那个神秘兮兮的武林高手,是他为情所困,一心想要带着女人私奔,所以才把群玉坊烧了。
官府在第二天贴出了榜文,把当天夜里辑捕的人都放了,结案速度之快前所未有。我叫谢诚帮我读了读榜文:酒后斗殴,非蓄意纵火,不相干人等皆已释放。
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没有相干人等,官府也没有写明谁放的火,火又是如何着起来的。在榆城,一座楼被烧了,并不算什么大事,何况是一座青楼。
我问谢诚:“我们要是被抓了,恐怕要坐穿牢底吧?”
谢诚说:“看如何打点。”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是打点不了的。”
我问他:“你和神左手约在什么时候?”
他说:“明天晌午。”
我说:“你先把银子给我,明天我陪你去。”
他问:“你不是说不想见到那个人?”
我:“固然不错。但身为朋友,我理应和你前去,这是江湖情义。”
谢诚没有拒绝,他对很多事都不拒绝。因为考不起功名而卖酒,因为酒馆被拆老婆跑路,因为凑钱而和我去群玉坊卖假药,这些事情一开始他都是没拒绝的。他想砍死那些个拆他酒馆和偷他玉佩的人,让我看到了他或多或少的血性,和他宁死不卖酿酒方子的血性一样,可是这种血性和他拿钱去赎玉佩不符,我得纠正回来。
第二天晌午,我和谢诚赶到神左手约定的巷子,烈日当空,精神困乏。神左手一行人等早已在那等候。
师傅是信佛的,他说人活着,皆有我相,有人相,有众生相,有寿者相。只要破除人与我执与法与我执,四相俱破。我问谢诚,这一段话几个意思,谢诚说他也不懂,大概是佛家的一种修行境界。
要参透其中,也没必要破相毁容,看到神左手这样的人,早已经三观自毁。以江湖义理而言,我这种寒酸困顿的来日侠客,就是无人相;他们这帮衣冠禽的街头扒手,就是无人像。
原来修行和境界,只在一字之差。
可是谢诚说,世人看人,也是一字之差,钱。
我说,世人愚昧。
谢诚说,不是世人愚昧,只是世人皆不敢清醒,故而,人生如梦。
我说,人生又何曾像梦,只是不小心走进了梦境,从此就不敢出来。
十二
有一件事情我瞒了谢诚,我拿着银子请了一帮打手。如果想要拿回玉佩这五十两银子非花不可的话,那我宁愿花在那帮打手身上也不会便宜了神左手。引虎灭狼,这不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很多人可以为了钱而卖命,天罗唐门就是武林中最典型的帮派。
我在怀里藏了一把匕首,占下风的时候可以防身,占上风的时候还能在神左手面前晃晃,当镜子一般照照我这张帅气的脸。
那帮人很守信,从巷子的两面堵住了神左手一干人,带头的大胡子身子骨看起来不错,胜算九成。
之所以九成,是因为相比神左手,谢诚显得更惊慌失措一些,这样的队友让我很无奈。
我拍了拍他,表示让他镇定,然后走到神左手跟前,说:“把玉佩拿给我,我可以让你安然离开。”
神左手说:“你这是明抢。”
我说:“我替朋友拿回他的东西,这是仗义,你偷了东西还讹钱,那才是明抢。”
他从腰带里掏出谢诚的那块玉佩把玩着,一脸让我莫名其妙的笑:“你叶三自诩为江湖人,江湖人就得按江湖规矩办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很纳闷,神左手就算知道我叫叶三,但他绝对不会知道我的来历。在榆城,除了谢诚,很少有知道我是天罗堂的人,因为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天罗在街上晃荡,我觉得那太危险。所以我在榆城混了两年,酒肆茶馆赌场妓院什么地方都去过,却从没向谁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更不可能自称江湖中人。可神左手的语气,分明对我知根知底,让我很不解。
神左手又说:“昨晚我这位大胡子兄弟告知我,有人出五十两银子买我的身上的玉佩,还自称是天罗堂的江湖兄弟,我便只有想到是你。”
我一听,情况不妙,转头看了看大胡子。大胡子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吹起了口哨。这他妈哪里是引虎灭狼,分明已经是引狼入室。我再看了看谢诚,谢诚的脸色变得愈发的黑。我掐了掐自己发软的大腿,问大胡子:“咱说话还算不算数的?”
大胡子双手一摊,说:“叶兄弟,咱们先前说好了,你出银子,我带人揍这小白脸一顿,然后再帮你抢回玉佩。可我揍不过他,自然也抢不回玉佩。”
我说:“你之前怎么不说?”
大胡子说:“之前忘记了,那我现在和你说。”
我说:“那钱呢?”
大胡子说:“咱们可没约定办不成事情就退钱。”
为修理一帮流氓而请来一伙无赖,这桩生意成了失败的引援。那五十两银子若是放在赌桌上,还能搏一手,落到了这些人的口袋里,就像是石沉大海,水漂都起不了一个。
但我还想搏一手,这是我和谢诚唯一的机会。神左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似乎是告诉我,并非示弱他就会善罢甘休,他只会变本加厉,我们不可能再拿得出更多银子。
江湖没有退路和让步,只有连滚带爬。
我抬头看正午的烈日,擦了擦额头的大汗:“真是活见了个鬼,天上怎么两个太阳?”
然后我眯着眼睛偷瞄着,所有的人都随即抬起了头,其中就包括神左手和谢诚这缺心眼的。
我也只能搏这一手,俗话说狗急跳墙,幼年时候我曾见过一条狗被追得上房揭瓦,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一直寻思它是怎么做到的。
神左手抬头的一瞬间,我的心剧烈跳了一下,握紧了拳头。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玉佩,拉着谢诚,往大胡子带来的人中墙间冲出去。
大胡子收了老子五十两银子,不办事就算了,总不至于叫他的人堵着老子打吧。他明明知道我是天罗堂的,再怎么样也得给天罗堂几分面子,如若不然,就算天罗堂不抽了他的筋,将来师兄白月光大侠也得扒了他的皮。
然而那五十两银子并没有什么用,这种街头混混自古便没有什么道义可讲。我们当场被大胡子的人拦了下来,一个个就像屠夫生杀前脸带狰狞的笑。
我攀着谢诚的肩膀,小声说:“你站稳一些,我腿软。”
谢诚点点头。
我问:“你被衙门的人揍的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
谢诚说:“差不多,衙门的人看似更凶残一些。”
神左手勾勾手指,说:“把玉佩拿过来,回去准备一百两银子来赎。”
我说:“别想了,有种过来拿。”
神左手一伙人不由分说就冲了过来。
我连忙推出手,说:“等一下。”
神左手笑笑:“改变主意了?”
我说:“你可想好了,你这是明抢。”
他说:“有人看见才叫明抢,没人看见那叫暗夺。”
我又说:“再等一下。”
神左手说:“现在想通还不晚,我神左手能求财就绝不害命。”
我说:“我给你个忠告,我是天罗堂的人,我师兄是白月光。”
静了短暂的片刻,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神左手说:“碰巧我们都是天罗堂的人,我们的师兄也都是白月光。”
我说:“我师兄真是白月光。”
神左手说:“我打过很多人,他们都是自己的师兄是白月光,最后他们的嘴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