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二章 ...


  •   七

      是夜,天罗堂。师傅一如既往的在卧房弹着琴,我一如既往地摸黑回去。

      平日里我进出天罗堂,长老和师兄们都不会过问我,大概是他们觉得我是师傅的徒弟,他们不必管。因为师傅只有两个徒弟在世,一个是名满天下的白月光,另一个就是我,他们总不能成天拦着白月光的师弟问七问八问不清楚,那也太不给我们白大侠面子了。

      今天是个例外,我被神左手揍了一顿,以往帅气的五官也有点不清晰,仔细思量了一番,好像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去,要是值夜的师兄问起,我就说被唐门绑了,趁他们打瞌睡我才逃了回来。我敢肯定,只要我说是唐门干的,他们绝对不会怀疑,说不定还会嘘寒问暖,帮我煮一碗热腾腾的瘦肉粥。

      可是他们没有问我,呆站着像两只木鸡一样,也听不到他们在谈论哪家的姑娘,吹嘘又和谁谁去路边摊吃一餐宵夜的牛皮了。

      江湖上,帅的人喜欢在人少的地方弹琴,丑的人乐意在人多的地方卖弄,也只有师傅这种冥顽不化的人才会选择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弹琴。这是他的习惯,人老了就会有越来越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习惯,而且他不会理会自己的这种习惯会不会让别人不习惯。

      两年多来,他那张已经掉漆的红木琴案和一头凌乱的白发投在纸窗上的烛影,我用脚趾头都已经可以画出来。今夜不同,他的房间多了一个人,似曾相识,七分熟悉,那销魂的站姿却又隐约着三分敌意。

      卧房内的琴声愈来愈低,像是幽凉的秋水漫散开,我正听着背脊发凉,琴声霎然而止,吓得我急忙躲进了院中的草丛里。

      “你来了?”

      “来了。”

      “你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

      “为了那个孩子?”

      “是。”

      “因为那段传说?”

      “是。”

      “你信么?”

      “之前不信,现在信。”

      那个声音,好像是我那算命的老爹,综合他的声音站姿以及装神弄鬼的语气,我断定我的判断不会错。

      “你想带走那孩子?”

      “不。他命里当前有一劫,你是他师傅,需要你帮他。”

      “我能帮他什么?”

      “答案其实早已经在你的心里。”

      “呵呵,我以为阎王不会信这些东西的。”

      “江湖早已经没有了阎王,我是个算命的,算命的自然会信命。”

      “如果真是那样,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或许我们都没有机会看到吧。”

      “这已经不重要,你和我,不过都是祭祀那段传说的棋子罢了。”

      卧房内的烛火嗖地一下,灭了。我刚想上前,眼前突然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天,我从床上醒来,太阳照在身上,照得屁股暖和暖和的。我找到师傅,师傅正在调试着我的琴,看到我,问道:“昨晚有人看到你睡在天罗堂的门口,莫非是你的脑袋撞到了门框上,撞晕了?”

      我愣了愣,说:“师傅你确定我是昏倒在大门口而不是后院中吗?”

      他说:“你自己睡在哪里你自己不知道?”

      我说:“可我分明是看到了老爹在你的房里,然后我就昏了。”

      他笑了笑:“我与你老爹素不相识,他一个大男人在我房里干嘛?自己走路不长眼,别什么事都怪到你老爹头上。或许是你做的梦,是你想念他了。”

      我极力地摇摇头:“不对,不像一个梦。”

      “小孩子才成天到晚纠结着对不对,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梦,何必去分真假对错。”师傅起身,将琴交到我的手中,“你很久没练琴了。”

      我看着手里的木琴,深吸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习武。”

      他看看我的脸,说:“因为你被人揍了一顿”

      我说:“我只是不想看见别人偷了我朋友的东西,我们还要低着头拿钱去赎去求人家。我也不想看着那些孤弱的人被欺负了自己还无可奈何任由坏人逍遥自在。我只想保护那些人,世道本不该如此没有天理。”

      “保护那些人……”师傅低吟着,“可是你又能保护几个人呢?这世道又何曾有过公理。”

      我说:“可师兄做到了,他杀了拓拔邦德,江湖没有人不怕他,他能保护很多人。”

      师傅说:“江湖不只是白月光,有白月光,江湖还是江湖;没白月光,江湖还是江湖。”

      我问:“到底什么才是江湖?”

      他说:“你心里是什么样子,江湖就是什么样子。”

      我说:“拔剑生死,仗剑天涯。”

      师傅说:“可是我不能教会什么,我若能教你武功,两年前也不会教你弹琴。也许你如今不懂,但以后自然会明白。”

      我说:“能不能现在就让我明白?我怕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

      师傅说:“我四十岁懂的时候,还不算晚,于是我安然地过完了下半生。”

      我问:“那四十岁之前呢?”

      他说:“四十岁之前,尚且能干,却又只能干一些无所意义的事情。杀人和被杀,你选择哪一个?”

      我说:“杀人。”

      他笑了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选择逃亡。”

      八

      师傅说,如果杀不了人又不想被杀,只能选择逃亡。就像不会武功又学不会武功一样,只能选择弹琴。

      他在两年前就帮我下好了套,我进去了,就再也没有能钻出来。

      谢诚把酒窖里所有的藏酒卖了,只凑够了区区的二十两银子。他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可没有人愿意把钱借给一个破产的瘸子。也有良心未泯的劝他报官,可衙门里的人告诉他,他不能证明那块玉佩就是他的,也不能证明那块玉佩是神左手偷的,更不能证明神左手是从他身上偷走的,所以无法立案,建议民事私下解决。若是私下解决的时候砍死砍伤两个人,这个案子就能立了。

      我若是神左手这种不讲江湖道义的人,那就应该开价五百两,反正谢诚都拿不出,还能促使谢诚提刀去砍他的决心。

      我问谢诚,我们要是和神左手对砍,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谢诚说,秋后处决。

      我问,最好的结果呢?

      谢诚说,发配边疆。

      我问,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发配边疆后还能屁颠屁颠跑回来?

      谢诚说,我说的不是我们,是他。被砍死的那个才是我们。

      我突然想起一样东西,或许能帮谢诚。两年前我从唐门诱拐来的几瓶解毒丸,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榆城当铺掌柜的心简直和他家灶底的锅漆一般黑,先是以假货走私偷税等各种理由拒收,我们翘起屁股要走的时候,才叫住我们,开价五两,还是几瓶一起当掉的价钱。他这样做生意,他也不担心人家去烧他的当铺。

      谢诚在街上把玩着那几个药瓶子,问我:“这东西真能值钱?”

      我说:“是唐门的就值钱。”

      谢诚问:“为什么?”

      我说:“唐门的人良心坏,但做出的东西赚钱。”

      谢诚突然站住了脚,他仔细比对了几个瓶子,迟疑片刻,说:“有一瓶不一样,瓶身的编号不对,这就像我们存酒的酒坛一样,坛子上不同的编号装的酒是不同的。”

      我拿过瓶子看了看,点点头说:“直接写出来多省事。”

      他说:“这是工艺人的习惯,上柜前一般都会刻意隐藏成品的名字,怕人偷学。唐门的,你懂么?”

      我说:“我在唐门只会学了喝酒,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不然我也不会逃走了。难怪那黑商说我的解毒丸是走私偷税品,既然如此,我们自己写上名字便是。”

      谢诚点点头。

      果不其然,一番精饰之后,其他的当铺出价转眼间涨到了二十两。谢诚动心了,他说,剩下的十两再想办法。

      我叫住了他。我说眼下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不如赌一把。既然当铺能开价二十两,卖给其他的人必然更高,说不定还能剩出点让我们到群玉坊玩一玩。

      他问:“去哪卖?”

      我说:“就去群玉坊,现卖现花,省了走来走去的麻烦。”

      群玉坊是榆城最大的青楼,男人最喜欢找乐子的地方,就像是坐落在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一处腐蚀的光影,睡在光影里,万物安宁。这样的深夜,群玉坊的楼墙内四面挂着大红大紫的绸缎,红帘后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和胭脂花露的香气,杯中洒出的白酒落在姑娘柔软的手臂上,烛火高高照应着锦绣地毯的光,一片春色暖人。

      据说群玉坊的一顿饭就能吃掉我一年花销,想到这个让人悲伤的事实,我就有些心塞塞。若不是立志此生行侠仗义策马江湖,我就得努力做一个站在群玉坊的最高处搂着头牌花魁的男人,然后笑看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的样子。

      我们刚入门,小厮就笑脸嘻嘻地迎了上来,问我们要喝点什么。他是个明白人,他以为我们也是明白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你得喝醉才算是醉翁。

      我推开了几只摸在我身上的小手,问他,站着喝两杯白开水收钱不?

      小厮一脸怪异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们一遍,说,收,进场就收十两酒水费。

      我和谢诚瞪着眼睛对视了一眼。我问小厮,有没有这样的一种情况,站着喝水不收钱的?

      小厮说,站到外边去就不收钱。

      我在谢诚的耳边密语了几句,谢诚没示意。我回头问小厮,你在这里干活,老鸨每个月给你多少银子?

      小厮回答五两。

      我说:“眼下有一笔买卖,可以让你一晚上赚几个月的工钱,你干不干?”

      我看见小厮的眼睛里瞬间冒出了银钱的印子。

      我打消了原先的主意,问小厮借了两套衣服。在我看来,群玉坊的这些败家玩意身上,不止区区几十两的油水,而且这帮病入膏肓的纨绔子弟,就是把解毒丸白送给他们,他们都未必会要。于是我和谢诚扮成了群玉坊的小厮,趁着端茶倒水的机会,逢人就问要不要买群玉坊从唐门高价引进的□□固本丸,滋身壮阳,补肾持久,一颗就见效。

      但谢诚却表现得反常的冷淡,只是一声不吭地随着我,任由我坑蒙拐骗。有时候他并不像是我认为的那个大哥,大哥应该是那种关键时刻能扛枪扛炮脱裤子就干的人。大概因为他是读书人,从小听的是圣人言,读的是万卷书,对于这种投机取巧的伎俩多多少少会有些排斥。

      可神左手却又不同,如果说谢诚天性逆来顺受,只能靠酒醉来发发疯的话,那神左手就是那种顺来逆受,不安不份的角色。当别人还在读诗歌的时候,也许他就已经参透《玉女心经》和《作死的自我修养》的最高境界了。

      我告诉谢诚,来这里的人要的是希望,而不是事实。我就是把一颗牛屎放进他们嘴里,也能让他们吃出山楂的味道。

      谢诚不明白,问我:“山楂是什么味道?”

      我抬头看着阁楼上那走过的那一双双裙下白腿,说:“看到了没,就是那种味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