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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韶华易逝 ...

  •   时光在画笔与白纸之间,在肩膀与门框边之间,在啤酒与嘴唇之间,在钢笔与作业本之间,又悄悄溜过三度春秋冬夏。
      而这些日子里,余晖几乎每天潜心练习作画,不仅是画笔,连各式的笔刀都能熟练掌握。他很有天分,无论是基础的人物速画素描,抑或是复杂的颜料色彩的调配上,都拿捏把握得很到位,梁老师常常都夸奖他;若水每次都是安静地靠在门框边,偷看着余晖作画的背影。她看着这个背影变得硬朗,变得可靠,她也看着他须根斑斑点点长在俊俏有致的脸上,看着他成了大人模样,变得成熟;虽然是辛苦,张雪却很满足,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些年与各种客户打好关系。还时常会拖着余晖,若水,还有崇明一起到大排档里大快朵颐,疯狂到天光;至于崇明,大多的时间都得窝在家里,毕竟要准备考试。希望他能考上重点的高中,以后就能轻易点考上更重点的大学,就能找到份更更重点的工作——这当然是表叔表婶用来安慰崇明的说辞。套用张雪的话来说:那是狗屁,不过不能不承认,这“狗屁办法”却是彻底改变生活最有效的门路,没有之一,此话一点不假。
      朴实而平淡的生活,正是这些年轻人所无比向往的。那些曾经藏匿在他和她内心最底处的悲伤,无助的生活回忆,似乎正悄悄远去——可,事实上,仅仅是“似乎”而已,此后他们的生活,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孟夏的天气总是诡异得变化叵测,注定会是个多事之秋。天空用了瞬间的功夫就变得灰沉,宛如絮絮的白云被似乎被莫名的哀怨扭曲挤压。白白的,灰灰的,阴阴的,沉沉的,如黑夜般的雨云席卷整片天空。
      余晖坐在窗台边发呆,脸上尽是写满忧郁。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得想想别的法子。”
      屋子里没有开灯,同样阴暗十足。余晖就这样晃悠干坐着也有大半天了,张雪见状开口打破寂静。她想起了小时候,从家里第一次偷瞄刚到表叔家的余晖,那般颓废的神情,槁木死灰,而现在的余晖,就像那时一模一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隐约感受到,若水逐渐地成为他心底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我想尽办法,找过所有我能想到她可能会在的地方,都没有一点消息。她几乎消失了整个春天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啊!她们一家无依无靠的,还能上哪去呢?你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啊!”
      窗外的一切,变得朦胧不清,影影绰绰。夹杂着雨声,余晖嚎吼的声音却显得苍白无力。他闭上因为疲惫而爬满红丝的双眼。
      “对不起,小雪,我......”
      年初的时候,余晖已经没有再去若水家了,梁老师把该教的基本技艺都一一教授给余晖,余下的便是要求他自己的造诣了。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她们一家要赶着回去以前的城镇,办理些必要的身份证明资料,毕竟这样的生活确实不便。
      “别这样子嘛,我又不是走了不回来。”
      若水靠在门框边,看着余晖脸上的不舍,安慰道。
      “嗯,那也是,一切顺利哦。”
      门“嘭”地关上,余晖若有所失地站在门外。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的预感。
      此后的不久,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不断侵蚀着余晖的思绪,使他终日坐立不安。他每天都会来到若水家门前,敲敲门,期待门的打开......
      开门的是若水,感觉像是刚睡醒——不,倒不如说没睡醒。她穿着睡裙,左肩带还掉了,垂在胳膊旁。头发乱糟糟的,半眯起眼睛。他愣怔着,若水身高才到余晖肩膀,他微微低下头与她对视片刻。
      “哈哈哈哈哈......”
      余晖忍俊不禁,撑着门框笑起来了。
      “哦,是你啊,进来吧。你笑什么......”
      若水还是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她把掉下的左肩带提回去,可马上又掉了。
      “若水,是谁啊?笑得这么开心。”屋里头传来梁老师询问声音。
      “啊,是余晖......”
      若水转过身,往屋里头走去。因为在打哈欠的缘故,她把声音拖得很长......
      余晖转身离开了,闭上眼,将这些幻觉统统埋进黑暗里。
      “别说了,我懂。我知道你很着急。我说余晖,你别这个样子,交给我。我会想想办法,我认识的人多,多问些人,说不定就能问出她的消息来。总之你别太担心了。”
      张雪拍了怕他肩膀。
      “嗯是呀,那就拜托你了。”
      余晖回过头,朝张雪挤出个生硬的笑容。
      过了些天,天气依旧是灰灰沉沉,雾气很重,潮湿的空气让人周身不舒服。墙上出现斑驳的水迹,屋顶的石灰发黄,将要脱落的样子,整间旧屋仿佛都陷入缓缓侵蚀腐烂的氛围中。
      黄昏时分,一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余晖郁闷的思绪。
      门打开,张雪手撑在膝盖上,喘着大气,急不择言。
      “嘿......找,找到了,都,都找到了......”
      张雪本想着先喝杯水,缓过劲来,才慢慢跟余晖说清。可余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我说余晖!你自己知道在哪吗?瞎跑什么呀!”
      余晖停住了,感觉后脑被人打了一棒,脑子空白片刻后回过神来。的确,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一股脑在跑。张雪无奈大吸一口气,接着说。
      “你知道你紧张,不过也得先听我讲完。你这是要瞎跑去哪呢?真是的。我呢,之前拜托打听若水一家消息的姐妹刚刚告诉我,梁阿姨最近住进了医院。”她喘了口气,“而且,在城南娱乐街新开了家酒吧里,接啤酒单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新来的陪酒女,听她的描述,貌似就是若水。”
      “那离这多远?叫什么名字?”
      “走的话大概二十来分钟吧,‘威尔士公馆’。”
      余晖赶到的时候,夜黑已经漫卷了整片天空。错落的霓虹灯发出绚烂璀璨的光线,显得异常鬼魅。喧嚣的音乐连门口外的空气都给污染了,余晖抬头邹起眉头看看招牌,绕过门前成群的摩托车走了进去。
      虽然刚刚入夜,但酒吧里却到处都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喧嚣十足的音乐驱使中央舞池上的人像跳蚤一样疯狂扭动身体。
      从第一次见面始,余晖就发现了若水身上所独特的,恬静而慧黠气质。就算在人群中,好像固有的某种联系,让余晖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她头发又长长了不少,高高扎起的马尾垂至腰间,脸上的淡妆也掩盖不住纯净自然的感觉......
      “若水,是我。”
      她放下了手中的那箱啤酒,朝着喧嚣中特殊的声音方向望去。他与她的视线相交汇,他看清她的眼睛了,还是那样,如盈盈秋水般明亮清澈,仿佛容不下半点污秽。她全身的血液仿若都在这瞬间涌上头,冷不丁频频打颤,连眼眶都红了。
      “搞什么,酒还没上吗?若水,快过来。”
      她旁边酒桌上传来粗狂的叫喊声,若水迅速挤出笑容,应声坐下附和着。余晖握紧手心,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他推开隔着的人群,笑着大步走向前。
      “若水,走,我们回家。”
      余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明显感受到她的手指在颤抖。
      “嘿小哥,你这个干什么呢?放开你的手!这女的陪老子喝酒你有意见哈?”
      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青年,五颜六色的头发硬邦邦地朝天竖起,恶狠狠的眼神向余晖瞪着,而他身边站起几个,同一个款的流氓痞子。
      “呵呵,没事没事,误会了都误会了,老板啊,他是我的朋友,有点小事找我。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他是土包子晃头晃脑的不懂事理,别在意哈。各位先喝,我去去就回。”
      若水紧张地一个劲向他们赔不是,猛地拉着余晖低头往外钻。在酒吧后门口旁的小巷停住,若水的手松开,背对余晖沉默地站着。
      “若水,走,我们回家。”
      若水却死死地站住,挣脱了余晖的手。
      “你到这儿来干嘛?”
      “这句话不该是我先问你的吗?”
      余晖双手用力地抓住若水肩膀,盯住了她,同样试图把她此刻游离的眼神也牢牢抓住。
      “你走吧,这些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还不能走。”
      “不能走?什么叫不能走?你难不成还想着回去陪那群人渣喝酒聊天?这个同样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余晖哽咽着,“你知道吗?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三个月,每一天,每一天都去你家敲门,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梁老师她还住进医院了,怎么会这样?你还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呢。走,我们回家,回去再慢慢告诉我。”
      若水的眼睛,糅杂着许许多多他所不能理解的感情,无助,惆怅,不得已然,陌生得让余晖无所适从。她甩开了他的手。
      “你说完啦?你说完就走吧,我还得回去。”
      近似于冷漠的声音,丢下这句话,顷刻将余晖暖烘烘的心降到冰点,连心跳都忘了。
      “周若水!你这是干嘛啊!这到底是怎么啦?”
      余晖急得快要疯了,他咆哮着,像是受伤的雄狮。短短的几个月来,生活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的巨变。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等待最后的结果会是现在这样。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走吧,我求你了,你走吧。我不想在这见到你啊!”
      她撕心裂肺地呐喊。转过身,朝着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奔去。
      “对不起,余晖,对不起,原谅我......”
      车流声,喧嚣声夹杂之下,声音愈加变小,很小,小到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余晖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离开,看着她逐渐缩成一个点,看着她消失在人流中,看着她变得模糊,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看着她的正一步一步走向满是灰暗的前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其实他懂,他什么都懂,他明明知道的啊,明明知道她言辞闪烁,明明知道她有难以言表的苦衷,无法言状的痛苦。可偏偏,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击垮了,不能为她分担毫毛,不能让她休憩在胸膛上,什么都做不了......
      翌日的日暮时分,余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入病房,生怕制造出半点声响打扰到梁老师的休息。他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侧头看看,她仍慈祥地入睡,被单有节律地一起一伏。
      窗外池塘上的荷花,被夕阳温柔地包裹着,朵朵含苞欲放,娇娇滴滴的姿态。余晖站在窗前正看得入迷时,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
      “是余晖吗?你来了?”
      “啊梁老师,您醒了。是我吵醒您了吗?”
      “不不不,我看到你来了,我高兴着呢。呵呵,来,坐吧孩子。”
      余晖扶起梁老师背靠床头躺着后,自己也在床边的椅子上端正坐好。
      “我啊,年纪大咯,身体又不好,净会给些孩子添麻烦。昨天张雪那孩子也来看我了,她还特意煲了汤呢。”
      “所以啊,您别这么说,我们都很关心您。你瞧,你多荣幸,她还特意为了你女人一回。呵呵,医生说您没什么大碍的,毕竟年纪大了,难免都会有些小毛病,小事而已。”
      ——病人患的是脑肿瘤,扩张的肿瘤细胞压迫的脑的神经和动脉血管,所以会不时出现不同程度的昏迷状况。
      ——那,情况严重吗?
      ——病人本来体质较弱,有轻度的贫血和营养不良的症状。而且脑肿瘤发现得也很迟,手术难度大,费用也不是小数,现阶段情况不容乐观......
      ——意思是说做手术就能康复了吧?
      ——我老实说吧,以目前的治疗状况来看,就算病人能实施手术,治愈几率也甚微。并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请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吧。
      “我还不糊涂呢,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清楚着呢。你们这班孩子,都有心了。不过余晖,你有见到过若水吗?”
      “我......”余晖征住了,欲言又止。
      “其实在年初的时候,我们回去以前住过的城镇那时,我身体就不行了。辗转住了几次院,最近才回来这里。还是这里好啊,有你们这班孩子在,若水她也不会那么孤独。”
      “那孩子看上去很坚强,为我忙东忙西,奔来跑去的,在我面前都不说一句苦。真不容易啊。但其实她脆弱得很,小时候她摔跤了,总是会傻傻地站以来后,看上去还是好好的,可她总会回过头来待到没有人的地方再哭得稀里吧啦。现在长大了,还是一样,自己一个人承担起,本不是她这年纪承担的苦。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让他幸福。她把我张罗回来,也没见着她......”
      “余晖,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了。你很善良,很直率。在你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奇妙的气场,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会让若水着迷,会让她舒心地看着你发呆,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她。我想你也一直看得出,若水的脆弱。若水能遇到你,真的是她的幸运。”
      “梁老师,不说了,您好好休息下吧。”余晖哽咽着。
      “很担心若水,她一个女孩子的,你说她哪里来的这些钱给我治病呢。”
      余晖当头一棒,蓦然想到了什么。
      “余晖啊,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啊。”
      “嗯嗯,您慢慢说。”梁老师从被单里探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她眼睛红润了。余晖点头答应。
      “你要是见着若水了,请你替若水一起坚强吧,替那孩子分担下心里的苦吧,她从小到大都不懂得怎样向别人诉苦的。她就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总是不为自己多想想,自己受多大伤也只会笑着说没事。余晖,你别介意我说,若水那孩子是喜欢你的,她没走漏眼,你是个可靠的男人呢。我也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她的对吗?我想,我想你替我照顾她,替我给予她想要的幸福......好吗,余晖?”
      “嗯,我答应您,我会的,我会做到的,就算我付出一切代价都会做到的,我会让若水过上幸福的日子的。相信我,您就先睡会儿,好好休息,您睡醒的时候,就会看见若水了。”
      “嘿你!我的粥啊!差点就洒了,走路不带眼啊你......啊?是余晖么?”
      余晖行色匆匆地往门外飞奔,连撞到准备进门的张雪也全然不知。他此时此刻想的,只有马上赶去那个地方,赶去见她。
      就如同昨天一样,当余晖赶到的时候,夜黑已经悄然漫卷了整片天空。璀璨夺目的霓虹灯缠绕着那五个醒目的大字,发出近似妖魅的光线。他毫不犹豫地,绕过门前成群的摩托车走了进去。
      天花板上的射灯胡乱地摇摆,发出光怪陆离的光线,挂起的音响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到处都是疯狂扭动身体的人群。余晖艰难的走动,眼睛搜索着若水的身影。
      一切的情景都如同昨日出现的,余晖凭借着这种联系,这份羁绊,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她。他没有说话,自然而然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浓妆艳抹,这是余晖不曾见过的妖魅脸容。衣服的布更加少,裙子长度更加短。若水显然是吓着,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逃离他犀利的眼神,像个犯错的小孩在愧疚等待惩罚。
      “喂!又是你?你又来扫老子兴对吧?你给我马上滚!”
      说话的又是坐在中间的青年,不过五颜六色的头发这回从中间撇向两边,连同身边的几个流氓痞子一同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余晖。
      “喂,说你呢,小白脸,听不见吗?啊?”
      他见余晖没反应,走向前再补充一句。若水见状又想走上前来圆场,不过这回,余晖特意地握紧她颤抖的手,侧身挡住她。
      “无论如何,我就是一定要带她走,怎么着?”
      突然,他猛地一拳朝着余晖的头挥过来,所有围观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余晖却敏捷地用另一只手臂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而牵起若水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但一阵眩晕感却匆匆袭上脑袋——他很快朝余晖另一侧挥拳,这下,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余晖脸上。
      余晖瞬间往后倒地,手再握不住她的手。满口的血腥味让余晖恶心一阵,嘴角也流出血来。余晖本想勉强站起来,可——
      “兄弟们听好了,这不要命的土包子今晚居然敢扫老子的兴,全都给我狠狠地打!我要让他趴着滚蛋!”
      一下子乱成一团,围过来的人只管往人群中间踹。若水发疯似的制止声被喧嚣的音乐声,吵杂声,打斗声所掩盖,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只能无助地靠在墙边跪下,泪水像缺堤的一般往外流,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住手,都住手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哼!咱们走,看你小子再怎么拽!”
      他们终于散开了,若水这时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余晖。他本能地缩成一团。若水迅速擦干眼泪,将摊倒的余晖艰难地扶起来,狼狈地从后门走出酒吧。
      后巷只有一盏水银灯孤零零挂在墙上,形单影只却发出了弥足珍贵的光芒驱散周围的黑暗。余晖缓过劲来,背靠着墙,拼命喘吸着这异味十足的空气。若水在旁一边着急地用纸手帕在余晖脸上来回擦拭,一边眼泪着急地流着。余晖用淤青的手背抹干她的眼泪。
      “嘿,别哭了,你的妆都化了。”
      余晖本想笑的,可肿起的脸颊又令他正在抽搐的嘴角翘不起,表情很滑稽。
      若水的手没有停下,擦完一张又换一张,她带着哭腔在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来的吗?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被打了为什么就是不走呢?”
      “因为我就是想带你回去啊,我想你陪在我身边。其实我懂的,我什么都懂的。若水,我要替你坚强,我要听你向我诉苦,我要卸下你肩上的苦,我要给你想要的幸福......”
      “我还想试下,去爱我喜欢的人是怎样的滋味。”
      若水的手停住了,肩膀垂下,头也低下去,狭长的眼睛埋藏在眉下的阴影里。
      “爱?余晖,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余晖僵在刚才微笑的表情上。他曾经幻想过无数遍若水的反应,也曾在梦中出现过她或惊喜若狂,或沉默不语,或断然拒绝,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余晖所意料不及的。他感到惊讶,一种类似于醍醐灌顶的惊讶。爱?爱是什么?他不懂,这个他苦苦追寻向往二十年,在他生命中,就像太阳一般,可望不可即,到头来竟是这般虚无缥缈,甚至连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那就像太阳一样,给予我光芒,给予我温暖,给予我在黑暗中匍匐爬过荆棘满布的生活勇气。若水,你说过你喜欢太阳......”
      “别天真了好吧,你以为我们还都是小孩吗?谁会靠那种无聊的东西生活啊。我需要的不是那些骗小孩的话。余晖,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很乐观,很率真,有理想有追求。而我不是,我无法选择,我无法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会没事的,不好的都会过去的,我只能在现实面前屈服......”
      “不,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的,你说,你需要的是什么?”
      余晖抓住她肩膀,试图用坚定不移的视线逮住她飘摇不定的眼神。
      “钱啊!你能给到我很多很多的钱吗?我要的就是钱!”
      若水一下子推开他的手。她的眼睛此时就像是惊醒的猛兽一般,锐利,惊悚。心里最底处的一直沉睡的火山也正酝酿着怒火。
      “小时候偶尔捡到的一只从未见过的小虫,一块特别精致的石头;或是听到母亲一句赞赏,一句不需要兑现的承诺,我都会由衷地开心,因为小孩的幸福,都与金钱无关......可是如今,钱,一旦我没有了钱,我就会一无所有,当连报答爱我的人的资格都要失去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她会死的!我妈她会死的!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滚滚发烫的岩浆迸发,她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头发散乱地垂在眼前,眼睛不再清澈纯净,糅杂了太多太多的辛酸,无助,绝望,和悲怆。
      “什么别说了,我懂了,有我在,还有我在你身边呢。没关系的,你就把你所有的肩负的坚强,所有的痛苦,所有依赖,都统统交给我吧。乖,我们回家去。”
      他们两人,嵌在后巷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她没有回答,余晖猝不及防地将若水的头按在自己仍不算结实的胸膛上,任由她肆意哭泣。他紧紧将她拦腰抱住,试图想温暖她失去温度的身体和心。若水不再抵抗,只想就这样,让身体软在他怀抱里。
      不知是否被打淤肿的缘故,余晖总感觉到左边胸腔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静谧的屋子里只剩下头顶的灯泡还发出淡黄的光晕。这已经是第三遍了,若水在水槽上洗了三遍手绢,才把余晖脸上的血迹和脏东西擦拭干净。她用沾了酒精的棉花,小心翼翼地在余晖手臂,胸膛和脸上淤青发肿的伤口上来回涂抹。稍不留神,她的眼眶又变得泛红了。
      “还疼不?为什么你要这么傻,被打了也不逃走。”
      “呵呵,没事了,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咿呀哎呀!”
      “你眼睛肿得我都快看不见了,还说不疼。”
      若水调侃道。稍稍用力按了下余晖肿起的眼袋,他就受不了啧啧乱叫。
      “不过你刚刚骂他们的那样子很帅。”
      “真的?”
      “真的!”
      “我们明天一起去医院看看梁老师好不,她很想你呢。”
      若水放下手,点点头,几缕头发撩了下来,垂在余晖面前。他闻到了,若水特有的,栀子花香的头发气味。他很中意这种特别的气味,近似于与生俱来的感觉,不论在什么时候,只要闻到了,就会让他无法抗拒地沉醉。
      “若水,我不疼了,不用再擦了。我好累,想睡会儿。”
      余晖闭上眼,真的好累,好累。若水静静地看着他,宛若在审视一件精致的雕塑一样。他身上的白衬衣曾经是多么的干净,现在脏得不堪入目;英姿飒爽的脸曾经是多么的俊俏,现在伤痕累累。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余晖的额头,嘴角,胸膛,手掌,划过所有他受伤后淤青的皮肤。若水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手指划过的地方后,绽开。对于若水而言,这偏偏就是一种最为深切的悲伤——与痛苦无关,与委屈无关。她并不是在哭泣,仅仅可能是因为难过而流泪,单纯的难过而已。
      “你啊,以后别这么傻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知道不?你对我这么好,你叫我怎么办?不值得为了我这样做。我会习惯你,我会依赖你,我会报答不了你,我会离不开你的。”
      若水侧头伏在余晖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有节律的心跳,感受着他暖和的体温。可脑子里偏偏却闪现不久前的情景......
      ——病人需要尽快进行手术......
      ——若水啊,你这么年轻漂亮,怎样,来我的场子做吧?
      ——再迟些会危及到病人性命......
      ——我的场子可比这里好上千百倍哦。最重要的是......
      ——那你先好好考虑下吧,我也明白你的难处,毕竟手术治疗费方面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我有的是钱!只要你过来帮我的忙,好好打理我的酒吧的话,钱方面绝对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就是了,哈哈哈......
      “要是我习惯你了,我依赖你了,我离不开你了,我下定不了决心的话,我可这么办?你可不能爱上我啊,我只会是你的负担,只会你的累赘。你不能陪我一起受苦,你受过太多太多的苦了,够了。你还有朋友在你身边,他们会帮你渡过任何难关的,也包括这次。”
      “你这么优秀,将来一定会有遇到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女人。我不能自私,不能耽搁你的时间,在你爱上我之前,请先忘记我吧......”
      “对不起,对不起啊,余晖,对不起......”
      酒精和泪水弥漫在空气中,全是苦涩的味道。若水撩开余晖的刘海,生怕会弄醒他,她轻柔地,蜻蜓点水一般,吻在他受伤的额头上。滴落在余晖眼角旁的水珠,在淡黄的光晕折射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当屋子里再次充满阳光专属的味道时,滴落在余晖眼角旁的水珠,早已荡然无存了。又是一通急促的敲门声,把余晖惊醒。
      “余晖,怎么睡到大中午才醒啊......喂!你这是怎么啦?被人揍啦?”
      张雪站在门外,看着打开门的余晖睡眼方睁,本想调侃他几句的,但马上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瘀伤,充满着疑惑。
      “没,小意思而已,不小心摔倒弄到的。对了,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啊?”
      张雪这才意识到有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告诉余晖。
      “我刚刚去医院看梁阿姨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护士告诉我,今天一大早她女儿就把她转走到别的医院去了,具体她也不清楚。”她咽了咽,“你见着若水了没?”
      余晖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张雪的话抽空了,脸色苍白木讷地怔在原地,瞪大的眼睛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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