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罪与罚》覆酒

16、禁闭

　　她站在被幽深湖水包围的空荡荡的巨石上，山风吹满她的长袖，隐约有一点凉意在身上蔓延。

　　“宇文元？”姬初奇怪地看着他。

　　“之前对你不好，我有苦衷。我还是喜欢你，希望你能原谅——”宇文元越说脸上讥讽的笑容越明显，明显到姬初明艳的笑容一朝冷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惹我心烦你就很特别？我对你忍让你不知道为什么的？你要不是帝姬，我早就杀了你了。你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厌么？你在她面前少说话会憋死？你不提以前我利用你的时候你还不痛快对吧？”

　　姬初对他突然咄咄逼人的诘问毫无防备，心中骤然凝聚的情意为之溃于一旦。

　　她捂着心口，觉得哪里痛得快要死了。可是其实那是她的错觉，她没有哪里痛，也没有犯心悸。

　　她只是因无法压抑情绪决堤的疯狂而气得微微颤抖。

　　“怎么不跟我伶牙俐齿了？刚才不是能耐得不行？”宇文元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仍然痛恨地发泄。

　　姬初不肯在他面前哭出来，也不想再听他讲话，她单独出来根本是一个错，她怎么说得过宇文元？他说什么都毫无顾忌，她比不上。

　　“我要回去。”姬初转身要去找竹筏，却发现竹筏连同那两杆竹子都随波飘荡到湖水更深处去了。

　　她退了一步，睁大双眼盯着宇文元。

　　他是什么意思……

　　宇文元冷冷地笑：“这是什么眼神？也不是我把竹筏推走的。”

　　“那怎么办？”姬初想起刚才他们在岸边，根本看不清湖中的巨石上有没有人，隔得太远了。

　　“不怎么办。等你的人来找啊。”

　　姬初回头遥望空无一人的岸边草地，拂面的山风使她更难受了：“我觉得快要下雨了，初夏的雨像是说来就来的。”

　　宇文元想了想，应道：“很显然是。我会水，我去找他们。”

　　“嗯。”姬初有一点慌张，拉着宇文元的衣袖道，“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拂开她的手，一下子跳进了水里。

　　姬初怔然地盯着宇文元游向岸边的背影，当初在宫门上目送他离开的那种悲切又袭上心口。她孤零零地立在湖中心的石头上，忽然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他此行的目的也许根本就是要把她困在这里，这是他的报复——

　　一阵狂风以后，大雨由远及近，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姬初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当大雨顺着她的头发滚落眼角的时候，她闭上了眼，不愿再看。明知道是没有希望的事，为什么她还是那样相信？

　　雨一直没有停过，晌午天色更阴沉了，姬初几乎以为天将暮，可是黑夜更难捱。

　　她后来觉得脑子有点不太清醒了，隐约看见乌央乌央一大群人撑船朝她划过来。然后她看见了宇文思，看见了宇文和，看见了红素、青娥、车骑校尉……

　　“姬初？”宇文思将一把伞撑在她头上，历来温和的脸色变得冷峻严肃，可是姬初怎么觉得那样亲近。

　　她整个人扑进宇文思的怀里，浑身冷得发抖，大哭道：“宇文思，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来……我在这里，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很孤独，很绝望……就像迷失在冰冷的海底……”

　　红素几人一见她凄惨的模样，“噗通”一声就跪下去了，一边不住询问她的状况，同时又自责地请罪。

　　可是这怪不得他们，姬初由大哭转为低声呜咽，轻轻摆手，让他们起来。

　　宇文和只立在船头看着她。他觉得姬初方才浑身裙裾贴在一起，头发还在滴水，真是狼狈极了。可是因为她雪白的脸上有那样一双令人窒息的倔强的目光，突然又使她整个人变得凄美起来。

　　这雨、这湖水、这竹林也随之凄美了。

　　他不由得一阵茫然无措。

　　姬初风寒好的时候，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六日了。记得当时她一醒来，就看见红素几人立在她榻边掉眼泪，一度令她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死。不过现在已经活蹦乱跳。

　　她出门转了一会儿就直奔宇文元的院子去。

　　听说他被宇文思打了一巴掌，还关了禁闭，不许见任何人，连柔来都被挡回去了，很是解气。但是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又骗她，那样的情况丢下她不理，她有可能会死。

　　她到的时候，宇文元院子四周都立着卫士，看来是真的禁闭。

　　可不得这样么，要是不正经处罚他，怎么好跟帝京交差的。

　　姬初行至门外，摆手让卫士让路，“我进去有话问宇文元，一会儿就出来。”

　　谁知卫士恭敬地低头，拱手答道：“殿下恕罪，标下等人奉君侯命，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包括我？”姬初难以置信，“宇文思有提到包括我？”

　　“君侯说任何人。”

　　姬初有点怒极反笑的意味，问道：“我被他丢在大雨里，困在湖中心，受了一场风寒，现在我要问他要一句话，一个原因，也不可以？这是你们的道理？不见他也罢了，好歹让他的小厮红豆替我传话。”

　　卫士们对视一眼，仍然拱手，头垂得更低：“标下不敢自作主张，殿下请回吧。”

　　“好！你们好！”姬初被气笑了，挥手命身后的羽林卫直接硬闯，“我才安静几天，你们就不记得我的蛮不讲理了，是不是？”

　　陈王府卫士绝不放行，可是又不好跟羽林卫动手的，混乱中难免挨打，不知不觉就往左右躲避。眼见卫士们有了缝隙，姬初正要进门，忽然身后有人叫道：“殿下？”

　　姬初回头，指着他道：“你叫李——”

　　“李为。”李为看了看混乱的场面，心下很快知道是什么情况，便低声劝道，“殿下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君侯的意思谁也不敢违抗。自然殿下是不一样的，只是如此正面冲突，非要让君侯没脸，殿下回头也下不来台啊。”

　　姬初不满道：“不让我见宇文元就罢了，红豆怎么也不行？我只是让他替我问句话。”

　　“禁闭是这样的，要是可以让人随意传话，岂不与平时差别不大？那叫什么处罚。”李为耐心道，“殿下不知道，之前连姑娘求了二公子来，也只想让红豆传一句话，还是没有让的。”

　　姬初跺脚耍赖：“我不管，你给我想个办法。”

　　“殿下……”李为一脸尴尬，无计可施。

　　“叫什么都没有用。”

　　“不然，殿下现在去问问君侯的意思？”

　　姬初眯眼盯了李为一会儿，微笑道：“宇文思不在府里，我早知道，别来哄我了。”

　　时值宇文和约了狐朋狗友一同去看庙会，远远听到这里闹成一团，才好奇过来看个究竟。冷不丁听了李为与姬初的对话，他想帮忙，可是也没有好办法可想，但这样僵持下去似乎也不妥当。

　　宇文和试探地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庙会？在城外观音庙，很有意思的。这里的事，不如等晚上我爹回来了再问？”

　　姬初一听庙会就来了兴致，瞬间丢开质问宇文元的事，兴冲冲地问：“人很多么？有什么好玩的？”

　　“人很多很多，走路靠挤的，买玩意儿靠抢的。”宇文和笑道，“反正你去了就知道好玩不好玩了。”

　　李为礼貌地笑着同姬初二人拱手作别，然而眼神却很担忧。

　　观音庙庙会一年一度，是用来祈福祭拜上苍的，自然仪式很隆重。随处可见一群人聚在一起跳傩戏的，每一处都围得人山人海，挤也挤不进去。

　　姬初越是热闹越觉得兴奋，看见什么吃的玩的都要买，买完还专挑人多的地方去。红素二人与宇文和的手上提满了东西，不好走动，苦不堪言。

　　眼见姬初又看上了卖郁金香混美人脸的盆栽，宇文和忍无可忍，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这个太大了，无论如何抱不动。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看南阁寺，那里种着好大一片郁金香。”

　　姬初看了看他们满怀的东西，无奈答应。

　　她本以为南阁寺是像观音庙一样热闹的地方，然而到了山门前，才发现此地清冷幽静得厉害。尤其当寺里的人撞钟的时候，满耳只剩苍凉悠远的钟声。

　　姬初觉得心魂都快要被掠夺走了，便急忙拉宇文和离开此地，掩饰道：“我不喜欢这样清静的地方，也不想看花了，回府里去。”

　　宇文和同红素几人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连连附和：“正好天快黑了，是该回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