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29、毁灭之美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现今早已立了夏，这场旷日持久的大雪却依旧没有停。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两人终于在东三十六区安家了。

　　从流魂街最偏远的地方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市丸银适应能力极强，他生得一副讨喜的笑模样，一张巧嘴说话像能沁出蜜来一般，很快就与附近的居民打成了一片，他如今只须出门随便一逛，几天的口粮轻而易举地就到手了。

　　而且这回的住处可不是随便在山间寻的弃屋，而是一座规整的农家小院。

　　院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她的儿子灵院在毕业之后入编了瀞灵庭死神番队，薪水待遇都很优厚，所以为她在更接近中央的区位置办了更好的房产，她又怜惜市丸银孤苦，于是临走前便将院子留给了他们。

　　在这种朴实而祥和的环境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市丸银身上的戾气也不知不觉淡去了许多，至少他现在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善意而不去犯疑心病了。

　　丽姬看着他的变化，心里也很是欣慰，这世上本没有人合该过得那样战战兢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市丸银是个好孩子，即使他习惯了撒谎，但也只是出于生存所需，萧条的现实强加给了他这样的本能，可他却从不对丽姬有错隐瞒，从不理所应当地将谎言挂在嘴边。

　　不方便出门的丽姬闲在家里专心教导市丸银识字读写，不时教他做些有趣的小手工，倒也没有感觉太无聊，何况她本就不是好动的性子，偶尔在雪小下来时沿着周边绕一圈就算透过气了。

　　然而市丸银的吸收知识的速度远超丽姬的想象，不懂的东西只要解释一遍，他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融会贯通，还能有理有据地说出一番见解，方方面面地向她诠释了何为天才，即使从前她的恋人安倍晴明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杰，丽姬还是不得不为他的聪慧感到惊异。

　　“银真聪明，如果是在我生前的话，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呢。”丽姬不止一次赞叹。

　　“可是丽姬懂得更多呀。”市丸银举起手里做好的纸鸢，递到丽姬面前，扬起一个讨好的笑，“瞧，好看吗？”

　　“好看。”丽姬揉了揉男孩的发顶。

　　“可是雪一直不停，放不了呢。”市丸银苦恼地蹙起了眉。

　　丽姬一愣，微微垂眸，“总有一天会停的。”

　　“那丽姬一定要教我放纸鸢啊！”市丸银扯着丽姬袖口，顺势蹭到了她怀里，兴致勃勃地朝她笑道，“一定哦！我们说好了！”

　　“好。”

　　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雪终于引起了瀞灵庭的重视，开始派遣人手赈灾，因此东三十六区最近多了不少来做任务的灵院生，时不时还有死神前来发放御寒的物资。

　　听说了这个消息，市丸银一大清早和丽姬告别后，就高高兴兴地去领被褥冬衣了。但他中午回来时，脸色却不太好看。

　　“怎么了？”丽姬看着市丸银一言不发地把物资放下，关切地将他拉了过来。

　　“我问了来发东西的死神。”市丸银抬眸，脸上依然带着可爱的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听不出几分笑意，“我问他们，会不会顾及到更偏远的地区。”

　　“银……”

　　“他们说，只到五十区为止，我又问，是不是物资不够，那个死神却用一副很了不起的口气告诉我，要好好听话，生在这里是我的命道好。”市丸银怔怔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就好像，五十区以外的，都不是人一样。”

　　事实上，政策应该惠及整个尸魂界，当然也包括流魂街后三十个区，但结合各种因素，总不免要产生一些人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流魂街外围其实常有虚游荡，那是一种在堕落与恶念之中诞生的怪物，因为环境恶劣地处偏远，所以只有闹出大骚动的时候，中央才会从护廷十三番各队所中选出能力强劲的死神前去清除。

　　一方面是危险，另一方面外区的受灾程度一般都是最严重的，而且政府管辖力度逐区递减，在不计损失的情况下，赈灾部队携带着物资往往寸步难行，久而久之，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五十区以外的，确实都不算是人。

　　“世界上总是不缺自以为是的笨蛋的，你这才遇见一个，别想这么多了，徒增忧虑而已。”丽姬心态特别的好地宽慰道，“重要的是现在。”

　　“也是，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了。”市丸银点了点头，“我只要有丽姬就够了。”

　　第一次市丸银说这样的话时，丽姬还会耐下心来纠正他，但她逐渐也就习惯了，只当做是小孩子对她的依赖，便没太在意，她总想着，等他长大有了更开阔的眼界，自然就不再将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她身上了。

　　因为每天有大把空闲时间可以浪费，变成灵体后又不愁温饱，所以丽姬就只能靠胡思乱想来消磨光阴，她开始试图认真地厘清自己的现状————

　　虽然失忆得很彻底，但在安倍晴明家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和基本的社会常识，而且这些没有彻底格式化的信息在丽姬的意识深处仿佛竖着一堵无形的墙壁，将她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格格不入。

　　即使已在平安时代经历过了一次生死，还来到了亡灵的世界，丽姬却依旧没有多少实感，因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非常迷茫的状态。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丽姬在遇见安倍晴明之前的记忆终于不再是一片空白了，虽然只是一些和酒吞童子相处的零碎片段，但这至少表明了她有着能够恢复记忆的希望。

　　尸魂界和人间的认知不同，死后不存在轮回一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转世往生，而是作为灵体获得第二次生命，在寿数耗尽时，就会化为灵子迎来真正的死亡。

　　其实丽姬对于自己现在表现出的异常完全没有头绪，但无论那意味着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身归虚无的准备。

　　死并不可怕，活着也是。

　　***

　　如果说梦是人内心的一面镜子，那么————

　　（我怎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头戴金鱼发饰的女孩被咒术束缚在半空中，幽蓝的眩光在她周身流窜，撕破了她绣满金纹的袖摆，划过她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逐渐汇成一滩血泊，她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呻丨吟着：“我好痛苦……晴明……”

　　（身体不听我的指挥……停下、快停下来！）

　　结咒的手依然维持着灵力输出，一个收势后，咒术随之爆开，神乐重重地摔落在地，遍体鳞伤地浑身抽搐着，连呼吸时都膨出了一团血雾。

　　“为……为什么……”神乐气若游丝地问。

　　“……这是大义，为了守护京都，必须牺牲你。”

　　安倍晴明听见自己用一种淡漠得近乎残忍的语气说着无比正气凛然的话，他微微垂眸，像圣人俯视着刍狗，神明俯视着蝼蚁一般，无悲无喜，超脱于世俗之外。

　　耳边响起魑魅魍魉的嘶吼与悲鸣，脑中闪过无数张血泪纵横的脸庞，那样真实，仿佛亲身经历过般令人触目惊心。

　　在不受控制的身体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安倍晴明悲愤地呐喊着：

　　（不！这怎么会是所谓的大义！神乐……！）

　　一瞬间，倒在地上的女孩恍惚中扭曲成了另一个身影，华丽的十二单沾满血污，铺散的青丝如同盛放的墨莲，她失去活力的肌肤苍白而冰冷，像一朵枯败的花儿般委入了尘埃。

　　这是一种凄艳到了极致的毁灭之美。

　　不知为何，安倍晴明只是看着她，一行清泪便悄然从眼角滑落……

　　“晴明先生，晴明先生。”

　　遥远的彼方传来一声声呼喊，刺眼的白光突至，击碎了满目的血色，安倍晴明蓦地回神，嘴中喃喃：“嗯……八百比丘尼？”

　　“……对了，我把神乐给……！”

　　“神乐？神乐怎么了吗？”八百比丘尼永远含着笑意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轻柔地问道。

　　坐在一旁完好无损的神乐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嗯？”

　　“神乐……太好了。”安倍晴明见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自己正身处庭院之中，而非梦中无尽的混沌，但他异常的状态却引起了八百比丘尼的疑惑：“没事吗？流了好多汗，看起来你做了个噩梦呢。”

　　“我……在梦中看到……”

　　“梦？”八百比丘尼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理智尚未完全回笼的安倍晴明几乎要把梦中的场景脱口而出，当他下意识回想时，却发现，他已经记不起那个少女的模样了，就像是被强行抹去一般，他越是想要看清，便越是模糊，再加上梦的内容又极为恶劣，以至于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八百比丘尼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善解人意的，她见安倍晴明突然陷入了沉默，便顺势递了个台阶过去。

　　“不，我很在意这个梦的内容，所以要跟大家说一下。”闻言，安倍晴明摇了摇头，继而神情沉重地说：“……在梦境里，我杀害了神乐。”

　　“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乐差点没拿稳伞，蹬着木屐嗒嗒嗒地凑过来连忙追问道。

　　“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想阻止我自己，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安倍晴明说着，不禁沉了脸色。

　　那种失控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安倍晴明无法容忍自己伤害神乐，在梦境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咒术一次又一次爆开，他困在身体里，意识无比清醒，却始终无能为力。

　　“虽然这只是梦……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梦境是人内心的一面镜子。”八百比丘尼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手中的法杖，来回打量了安倍晴明几遍，“难道，这跟晴明先生失去的记忆有关？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失去的记忆……吗？）

　　安倍晴明心中一跳。

　　（那你……）

　　被遗失在过去里的少女，穿着嫁衣，流干了血。

　　那仅是匆匆一瞥，便让他不禁心悸的，浓重的哀婉，静脉里仿佛被注入了烈性的毒液，在瞬息间，就渗进了骨髓，有如一千根针在锥刺。

　　（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