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23、暗潮涌动

　　前来献药的游医是个头系方巾，姿容冶丽的青年。

　　穿着松垮的女式和服，脚踩高跟木屐，妆容怪诞而妖艳，除了他放在一旁的金边药箱，还有几分标志性以外，形象与正儿八经的大夫实在是相去甚远，通身浓厚的烟火气，硬是将安倍宅庄重板正的会客厅给坐成了西巷的游廊。

　　“如果先生说的药有用，必有重谢。”安倍晴明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大人不要心急。”卖药郎嗓音沉缓，唇角似笑非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经过描画的口脂，“我这里有一种药可以增气，至少能让夫人再坚持一段时间，不过……”

　　“说。”安倍晴明不喜人卖弄，面上便露出了几分不耐。

　　“我看见了您身上的形，但十分模糊。”卖药郎钴蓝色的眼珠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宝石一般剔透，他直勾勾地看着安倍晴明，眸中仿佛蓄有一泓清泠的水，“像狐？又像……鵺？若您能为在下解惑一二，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形？”安倍晴明琢磨着卖药郎的话，突然嗤笑了一声，“怎么？驱魔驱到我这里来了？阁下难道是旁门的术士不成？”

　　形，由人的因缘所构成的形态；真，即事实的真相；理，则为当事人内心的想法。

　　凡是涉及驱魔，皆有异曲同工之处，但讲究的先决条件却有所不同，卖药郎口中的形，其概念更偏向于佛教因缘一说，并不是太稀罕的言论。

　　日本通灵法门以阴阳术为主流，同时也存在许多声名不显的派别，阴阳道被尊为天皇御用之学，地位超然，因此便将其他大多不成气候的流派称作旁门，其正统的优越感可见一斑。

　　“在下不过一介买药的而已。”卖药郎一摊手，“您的答案便当作报酬，如何？”

　　“我的话，就是理。”安倍晴明拢着宽袖，眼帘半垂，表情淡然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

　　“好风度。”卖药郎抿唇一笑。

　　“……不要再废话了。”安倍晴明蹙眉。

　　“龙涎。”卖药郎一字一句地说，“相传是龙的唾液，活血利气，配以药用治疗心腹诸痛效果奇佳，或许能够令夫人的病情好转，但这在唐土也是皇室御品，在下也未曾见过实物。”

　　“可以一试，还请药郎先生在府上暂住。”安倍晴明郑重地向卖药郎行了一礼，只要能救丽姬，别说西边的贡品了，就是蓬莱的仙草他也得去寻。

　　“在下散漫惯了，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再来拜访，但在下不过一介买药的，怕是也帮不了什么忙。”卖药郎委婉地拒绝了安倍晴明的提议，转而从药箱里拿出几粒颜色鲜艳的药丸，递给了他，“这些药应该能减缓夫人的病情，不过是寻常之物，不收你银钱。”

　　安倍晴明从善如流地接过，“多谢先生。”

　　送走卖药郎后，安倍晴明便立刻遣出所有能够驱使的式神寻药，同时广发悬赏高价购买龙涎，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须得着实费一番心力了。

　　“丽姬，很快你就没事了……”安倍晴明遥望着天边鸦青色的暗光，口中喃喃。

　　***

　　“她出事了。”

　　铁宫最高的檐角上，坐着一个浑身缠满了纱布的大妖怪，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开，在晦暗的天光下，仿佛一抹燃烧的赤霞。

　　茨木童子一愣，摇了摇头：“并未听说。”

　　“安倍晴明在找药材。”

　　“那又如何？”

　　闻言，茨木童子的眉心立刻拧成了一团，果不其然好友的下一句话就是：

　　“……我要去找她。”

　　“你疯了？”茨木童子觉得这个恋爱脑简直不可理喻，“你去干嘛？再让安倍晴明砍一次？”

　　当初茨木童子一回大江山，就发现自家老巢炸了，好友更是死无全尸，毛都没见到一根，于是彼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罗生门之鬼带着麾下差点就冲进了平安京。

　　最后，是长久盘踞于京都的狐妖葛叶拦住了茨木童子进攻的步伐。

　　“那你告诉我，你和葛叶做了什么交易？”酒吞童子托着下颚，偏头向一脸惊怒的茨木童子看去，“救我的代价是什么？”

　　罗生门之鬼一下噎住，眼神顿时游离起来，“你不用在意。”

　　“说！”

　　“她只是说……”

　　茨木童子顶着好友冷冰冰的眼神，不情不愿地开口：“让我把丽姬带走。”

　　“你没做到。”酒吞童子随即补刀。

　　“那是安倍晴明看得太紧了！我茨木童子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实际上茨木童子已经派去了好几波妖怪，却都被阴阳寮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连丽姬的影子都没见到。

　　听到这里，酒吞童子已是极其不耐：“不用，我自己去就是。”

　　“你能不能量力而行？为了那丫头命都不要了？！”

　　“那你告诉我，葛叶为什么针对她？”

　　“我哪儿知道？”茨木童子向来不是个智谋派，行事风格实际上比酒吞童子还要随心所欲，“我一听她的要求挺合我心的，就直接答应了。”

　　于是恋爱脑上头的鬼王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灵魂质问：“你能不能稍微动点脑子？”

　　茨木童子头都炸了：“我他妈费尽心思地把你救回来，你就这态度？”

　　“让你救了？”酒吞童子反问。

　　茨木童子这一口气提起来在喉间哽住，随即嘴里就嘟囔开了：“好心没好报。”

　　“必须弄清楚葛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明显婆媳关系不太好啊……”

　　硬了，酒吞童子拳头硬了：“你是不是想死？”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我不放心。”酒吞童子右眼皮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断涌上心头，“我去接她回来。”

　　“你就老实躺着不行吗？你养了她那么久，能有什么事？”茨木童子只想叹气，“哎呀我去接，我替你去接，成吗？”

　　“多码点人。”

　　“用你说？”

　　***

　　“哈……什么时辰了？”蜷缩在阴影里的青年怔怔地低喃着，嘶哑的嗓音就像是深渊吹来的风一样冷寂，“现在，又是什么年代了……”

　　这座废弃的神社已经很久无人踏足了，不论昼夜都是那样的昏暗空荡，沉默的神明用脚尖踩住了落到残破石阶上的月光，那泛着冷调的蓝白色，似乎触手可及。

　　死寂无孔不入，逐渐开始蚕食他的五感，让他的精神变得麻木，变成一具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的空壳，没有人愿意为他停留一瞬的目光，只除了那个他幻想中的梦魇。

　　“已是子时了。”一声叹息轻轻逸散。

　　“哦……”在一片近乎凝固的空气中，神明立刻就捕捉到了这道低叹，他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就像与朋友交谈一样平静地说：“你还在啊。”

　　“这鬼地方暗无天日，你不想出去吗？”有些模糊的女声流露出些许半真半假的遗憾之意，“为什么非得是你来受这样的苦呢？太不公平了。”

　　仿佛从虚无中来，又像是从人心的最深处响起，无形无色，稍纵即逝，不久前他第一次听到这道声音之时，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他孤独太久所臆想出来的幻觉。

　　“你又来了。”神明表情麻木。

　　这里的世界寒风呼啸，满是荒芜和黑暗，只要他稍一探头，便蓦地一拥而上，比起噩梦还要残酷的现实，几乎磨灭了他的灵魂之火，再难重新焕发活力。

　　“我可以帮你。”空气微微震颤起来，那人似乎毫不在意他死气沉沉的回答，语调依然轻快，“从这里出去吧，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是神明不信：“怎么帮？”

　　曾经呼风唤雨的神明失去了所有信徒，如今孤零零地守着一片腐朽的残垣断壁，连呼吸的感觉都渐渐开始忘却，不是没有过试图挣脱这个牢笼，但他最终还是倦了，只能认命沉沦。

　　“只需要一个交易。”那道听来有些失真的声音每说一个字，神明唇角就抿得越紧，“一个小小的交易。”

　　“……你又在蛊惑我。”一目连断言。

　　“我可没有。”那人吃吃地笑，“我是想解救你。”

　　“瞧瞧你，如此风华绝代，永远被困在这种地方，未免也太可惜了。”

　　“是吗……？”一目连怔怔地凝视着虚无中的一点，作为诞生在风中的神明，即使失去了一只眼睛，浑身缠满纱布，虚弱得宛如一盏残烛，也依旧不影响他那份超乎常理的美丽。

　　“明明是那些忘恩负义之辈的错，为什么却要你来承受？”

　　“我是自愿的。”一目连的眼里突然有了神采，漠然的气息也随之褪去，“我喜欢这里。”

　　“但你也怨恨过，不是吗？”那人透过一目连衰败的外表看见了他体内灰黑色的浊雾，于是继续劝诱着这位站在失格边缘摇摇欲坠的神明，“时间已不多了，最后为自己活一次吧。”

　　“世界如此广阔，你难道不想知道难波津的风最终会吹往何处吗？”

　　有些失真的女声说着煽动性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神明的心门————

　　“你赢了。”

　　望尽沧海桑田之后，神明终是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来吧，将你自己交给我，我来替你完成心愿……”妖魔动情地抚摸着神明的灵魂，向一无所有的他递出了橄榄枝。

　　一目连抬起手臂，像是要拥抱眼前的虚无，一束凝练的月光不着痕迹地照进了他的眸底。

　　比夜晚更加黑暗的深处，传来一句幽幽的感叹：“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