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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妒火中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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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初恋大多都是落得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其实这不过是世人为自己当初的不成熟所想出来的托词罢了,因为人生第一次情窦初开,总是毫无预兆地突然而至,但却有太多人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初恋将这一份涂满了温柔色彩的心情,写进了那段即使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会感到美好的时光里,可它就像一捧流沙,尽管攥得再紧,最终却还是从指缝间溜走了。
于是,只剩下悔恨。
“为什么?晴明……”
丽姬伏在血泊里,大片的红色沾污了她华丽的衣裙,安倍晴明认得那件衣服,他今晨还亲手为她系好了腰带,整理过领口,鲜血的红太过炽烈,而她的容颜太过苍白,看上去就像要融化在这浓稠的红色中一般,无端透出一种颓靡的凄艳。
少女努力地抬起头去看恋人的表情,那双眼依旧澄澈,似乎经过清水的洗涤,不染半点尘埃,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她只是问:“滑瓢是我的恩人呀,救命恩人……”
说着,丽姬的唇角悄无声息地淌下血来。
安倍晴明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活像是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雕。
“丽姬……!”同样伤痕累累的滑头鬼此时只能靠意志力来堪堪保持清醒,但他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去到了丽姬身边,他攥住她冰凉的手,望向安倍晴明的眼爬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安倍晴明,你竟敢,你竟敢!”
明明前一刻还健康地站在他面前,苦恼地埋怨着他的鲁莽,为他的伤势而露出担忧的表情,可是转眼间,他漂亮的花儿却落到了泥里,满身血污。
早先滑头鬼在京都里就闹出了不小的风浪,还与阴阳师交了手,安倍晴明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而且他知道,滑头鬼定是来找丽姬的,所以他寻到了花园,想要亲手将他从丽姬的人生中彻底剥离出来,就仿佛那日琵琶湖上发生的一切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然后,安倍晴明朝已然重伤的滑头鬼发动了最强一击,一道利光带着一去无回的威势刺向了对方的咽喉,在咒术落下的刹那,他似乎听见了魔鬼在耳边发出疯狂的笑声。
下一秒,鲜血飞溅而出。
没有人想到,那样柔弱的丽姬会毅然决然地为奴良滑瓢挡下了这道攻击,咒术刺目的强光全数倾斜在她身上,美玉般的肌肤被刻上了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短短几息便将她弄得遍体鳞伤,血液从皲裂的伤口中迸出,在她脚下汇成了血泊。
(真疼啊……)
丽姬倒下时有些恍惚地想着。
“别这样,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不能这样!”滑头鬼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目眦欲裂。
丽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吼间一堵,便猛地呛出了血,“咳咳————”
血滴落在地,绽出小朵小朵的血花来,安倍晴明如梦初醒,他踉跄着脚步走了上去,一把挥开奴良滑瓢,弯身抱起丽姬,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宛如梦呓般不断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就去找大夫……”
在眩晕之中,奴良滑瓢看见丽姬艰难地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嘴唇翁动:“快走……”
“走啊!”
***
和室内,一灯如豆,剪影画窗。
“幼时我母亲尚在的时候,她便常常给我讲故事。”
“可能是太过久远了吧,我只零碎记得几个小片段,比起别人家的母亲,她要严厉得多,我知道她对我的期望很高,在我身上也倾注了许多心血,反倒是父亲不甚在意。”
安倍晴明就着水盆拧了帕子,一边仔细地擦拭着恋人的手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后来,她突然就消失了,我想她的时候,便躲在被窝里哭,不让别人看见,不过这么些年我也早就习惯了,好多年都未曾再落过泪……”
一颗温热的水珠滴在丽姬的衣袖上,晕出一个深色的印痕,紧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
“如今再想起第一次在铁宫中见到你的时候,突然觉得那应该就是命定的缘了,是神明指引我去到了你身边。”
大江山一役后,安倍晴明擅自将丽姬带回了京都,之后数月间她一直神志昏沉,他守在她床前,时时期待着她能醒来说句话,或者看他一眼,就如同现在这般。
安倍晴明犹记得那日丽姬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的瞬间,春江花月,海夜潮生,以及窗棂外浮动的几枝暗香,都像是戏文里唱的那样,毫无预兆地在他的心底绽出了盛大的烟火。
蓦地,心脏雀跃地鼓动了起来,仿佛在说————
(是了,就是这个人了。)
阴阳道脱胎于日本神道教,信奉万物皆有灵,身负因果之人死后将化为妖魔,至纯至善之人死后便灵台封神,而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存在,即是阴阳师。
从前那个一心向道的安倍晴明,不以物喜不以物悲,但如今他的神坛,却已被嫉妒的怒火烧成了灰烬。
将妖怪统统驱逐出京都,把持着朝政的阴阳寮首座等来了他的心上人,与此同时,权力的甘美就像是一味猛毒,使他的野心空前膨胀,于是他望向未来的目光,笃定而狂妄。
棱角未经打磨的安倍晴明锋芒毕露,当他看见滑头鬼靠近丽姬之时,前所未有的愤怒在理智的土地上点燃,瞬息间便燎了原。
(杀了他,他想偷走丽姬!)
(杀了他,杀了他……)
魔鬼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诱哄着,像是滴入净水中的墨汁,轻而易举地让阴阳师起了杀意。
(杀了他!)
“丽姬,我错了……”安倍晴明将脸埋进了丽姬怀中,声音哽咽,“我嫉妒的嘴脸一定很丑陋吧?可是、可是啊……”
“别不要我……”
躺在床榻上的少女仍旧兀自沉睡,神情平静而安定,她褪尽了血色的唇像是在等待人来亲吻一般微微轻启着,乌黑的发散在身下,更衬得她面色苍白羸弱。
甜蜜的记忆数不胜数,其中点滴无不使他魂牵梦萦,牵动着安倍晴明的心神,就连那些在失去丽姬之后,而感到痛苦和绝望的日子,都在她的笑颜中变得微不足道。
然而,此刻初恋对于安倍晴明来说,却尽是后悔。
滔天的嫉妒吞没了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天知道安倍晴明有多恨自己的不理智,竟然就这样放任冲动的情绪肆虐,将他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美好幻象,猛地摔了个稀碎。
【非她不可吗?】
那是丽姬尚还流亡在外的某一天,看着安倍晴明表情阴郁地又撕毁了一把画着她肖像的桧扇,恩师贺茂忠行不无忧虑地劝慰着他。
【再深的爱意也会消散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痛苦只是一时的,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适应,几乎是人类的本能,是自然赋予所有生物的生存之道,人作为万物之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境况一变,人心即变,这是人之常情。
二十岁的安倍晴明可以为了一个女子痴狂,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去追寻这份爱情,但当他过了而立,不惑,一直到知天命的年纪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唯一能够预见的是,数十载的光阴成为回忆之后,再顽固的人也不会依旧停滞在原地————
【可是这痛苦却一天比一天难捱,何曾淡去半分?我怕,我一生都将活在痛苦之中。】
抚摸着折断的扇骨,安倍晴明泣不成声。
【我是真的,非她不可啊……】
相思太苦,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振作起来,找到继续前行的道路,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连死亡也无法抹去的执念,无法进入轮回往生,世人所说的妖,便由此而来。
“婚期近了,你不能失约啊……”安倍晴明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攥紧了被子,“别怕,我什么灵丹妙药也给你寻来,大夫说,只要好好调养,你会没事的。”
“我改,我一定都改,我停手,放滑头鬼走,怎样都好,丽姬,你原谅我吧……”
“成婚后,我一定会加倍的对你好,不再对你有一丝隐瞒,你说东绝不往西,真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依着你,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一定改,好不好呀丽姬,好不好?”安倍晴明伸手推了推丽姬的肩膀,面露哀色。
“呐,回答我呀……”
少女的气息仍然平缓而微弱。
门被缓缓拉开,前不久新召唤出来的式神雪女伏跪在廊下,“晴明大人,有一游医求见。”
“让他候着。”安倍晴明收敛起情绪,眼中浮现出一丝戾气。
这段时间他遍访名医,虽然靠着灵力和药材勉强护住了丽姬的心脉,大夫们都断言以她的衰弱速度,多半无法坚持过这个春天,阴阳术不比一般创伤,目前还没有一个流派专门针对咒术研究治疗方法,更何况是平安京最强阴阳师的全力一击。
但安倍晴明不信那些庸才千篇一律的说辞,在他看来简直没有半点可取性。
有几个人应召前来竟还是为了一睹丽姬的美貌,安倍晴明不想她在病中见血,坏了兆头,便着人全遣了出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游医,如果真有大本事,也不至于半点声响没有。
“他说有一味药能救夫人。”雪女不敢怠慢,恭敬地提醒了一句。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