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看起来像个写文的

5、第5章

　　柳胭给顾朗倒好一杯咖啡，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他们坐在酒吧最里面包间里，隔音很好，柳胭把顾朗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低下头去吹茶杯里的茶沫。
　　“你认真的？”
　　“是。我需要两个人的身份证件。”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真的要走？”
　　“是，他已经答应。”
　　“答应你的是现在这个失了忆的宋文生，不是会恨死你的那个，”柳胭抬起眼来看他，“你在冒险，你在把自己的所有都押进赌局，而且一定会输。他不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到时候他记起从前怎么办？”
　　这回换顾朗垂下视线。他伸手握住面前的咖啡杯，好像是感觉到冷。房间里空调开到二十六度，但还是太冷了。他想，自己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我不会害他第二次。”
　　“你疯了。”
　　“我没有。柳胭，算我求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朗很少求人，也很少欠人情。柳胭仔细地打量他，好像他们是第一天认识，又像他们是在沉默里做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后是柳胭先妥协，她叹起气，答应下来：“证件可以拿到，但是最早也要等过完年。宋家现在查的很紧。”
　　“谢谢。”
　　“先不要谢我，你说你欠我人情，我看你走了以后我是再也见不到你，不如现在就让你还清，”柳胭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个人，你最近帮我留意一下。”
　　顾朗接过来，看见照片是黑蓝底色，正中一个男人，中年，发福，一张挂笑的圆脸，他认了一会，确定是张生面孔。
　　“这是？”
　　“最近常来店里的一个人，他看秦栀的眼神不太对。”
　　顾朗愣了一下，没想到柳胭是为了一种眼神大动干戈，柳胭也看出他一脸惊诧，继续解释下去，说：“后来我找到蜘蛛，托他打听，查到这男人的前科。”
　　蜘蛛是这一代出名的情报贩子，很贵，也很可信。
　　“蜘蛛说，这人还算出名，他作人口买卖，兼顾皮肉生意。”
　　柳胭又从包里摸出烟盒，点起一根薄荷烟。她皱着眉头，长抒了一口烟气。
　　“我感觉很不好，山雨欲来，好像马上要出事。”
　　无论是蜘蛛还是柳胭，暗示都已经十分明显。顾朗也皱起眉，指腹摩挲着相片纸面，好像这样就可以磨平纷至杳来的一切苦难。
　　“需要我出手除掉他？”
　　“不，先不急，他最多也只是收钱办事的一环，盯紧一些就好……最好是我感觉出错。”
　　“你不要做得太过。”
　　听见顾朗一句难得的劝告，柳胭笑起来，向后靠进沙发软座里去，反驳他：“顾朗，谁来劝我也轮不到你。我现在还相信你神智正常，不过因为我和你同病相怜，你守着宋文生，我守着她，”她起身抖落烟灰，低声又重复一遍，“我们半斤八两，各自清醒，谁也不要说谁。”
　　说话的时候，她目光一直朝向门边。就在门外，一墙之隔的地方，秦栀正在吧台边等她，她们本来说好今天一同去逛夜市。就这么一点距离，实在是再近也没有，却也山海相隔，不可攀越。
　　这番话似乎耗尽柳胭体力，她重新倒回沙发，烟雾缭绕，薄荷烟味和香水香纠缠起来，酿成一股疲倦而哀愁的气息。
　　“顾朗，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顾朗看她一会，还是顺从地站起来走人，等走到门口却又被她喊住，他转回身的时候柳胭正好吐出烟圈，一张脸像隐在雾里，看不分明。
　　“顾朗，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柳胭视线不动，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指尖夹着的一点明红烟蒂，在那里烟气沉默地升腾起来，氤氲散开。她问：“你真觉得宋文生现在是全盘相信你？”
　　这时候顾朗一只手已经压上门把，听见这句问，他顿了一下，拉开门走出去，没有回答，也没再回头。
　　等顾朗打开家门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宋文生说他前几天得知一家食味一流的馄饨摊子，今天要去一探究竟，顾朗猜他大概是半路又被什么新奇的事物吸引，还在路上晃悠。
　　现在只有他站在一片黑暗里，靠在门上，他好像又听见谁在问，宋文生真的信他？那声音像是柳胭，又像他自己，但无论是谁，无论如何，他都再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做了很多错事，也就没指望善终。他现在只像做梦，再好不过的一场春秋大梦，只管梦得再深再久一些，一切前尘后事都别提，等梦醒了再来分辨。
　　这时他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是宋文生在他之后回家。宋文生打开门，看不清楚，直接撞在顾朗身上，哭笑不得地问他这样摸黑站在客厅里是做什么，吓死个人。他咔哒一下按亮吊灯，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顾朗，说是打包回来的那家馄饨，确实值得他大老远地绕去一趟，带回来给他，可以当作明天早饭。他等顾朗伸手接过袋子，自己转去卫生间，就准备洗漱上床。顾朗却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等宋文生一边甩水一边走出来，路过他身边走去卧室的时候，顾朗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就鬼使神差喊了一句：“宋文生。”
　　“怎么了？”宋文生被他喊得莫名其妙，转过来侧身站着，没动，就那么看着他。
　　顾朗迎着他的目光，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仿佛这就是他摊牌的最后机会，却又害怕自己真的说出什么，害他一步走下去万劫不复。宋文生看出他欲言又止，开玩笑问他：“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吓人，是睡不着？要我陪你？”
　　“不……不。没什么，”顾朗最后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没什么。……晚安。”
　　宋文生愣了一下，仍然一头雾水，却也好像了然什么，笑弯了眼睛，回应他说：“晚安。”
　　顾朗想，这样就好，宋文生每天同他道晚安，这已经很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