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靡》凉水

1、初遇

　　第一章

　　1925年冬 上海 夜

　　端起粗糙的大瓷碗，猛地喝了一口汤，郭幸阳发出满意的呵气声。这种路边摊做的馄饨虽然馅少皮厚，但仿佛永远是滚烫的，带着浓浓的葱花味，熨得胃里服服帖帖的，好不痛快！
　　第三碗了，用筷子仔细拨弄一番，十二个馄饨，他会慢慢吃，如今，所能给的仁慈也只有这些了。
　　抬头，冷眼看了看巷子对面一处临街的小楼，他知道，那个挂着鹅黄色纱帘的房间里，有一对儿男女正在享受着欲爱交织的美妙□□。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十几个馄饨慢慢消失……

　　最后一点儿馄饨汤也喝完了，郭幸阳扔下一个大钱，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迈动脚步……

　　“让开！让开！”
　　原本寂静的巷子突然传来喊声，打乱了他的拍节，微微侧目，竟是一辆穿小路的黄包车疯也似的冲了过来。车夫看起来已经几近疯狂，里面的人却只是紧紧抓住自己的斗篷，任由身子在颠簸的座位上不停摇晃。
　　擦身而过的黄包车不过让他停顿了两秒钟，又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唐先生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娜娜毕竟跟了我一场，给他们个痛快吧！”。

　　枪响！人亡！
　　郭幸阳点了一根烟，然后将火柴凑近素净的床单……
　　火光映着他的脸，冷漠而决绝！

　　同一时间，那奔得几乎散架的黄包车终于停下了，停在上海最好的戏园子——“春燕园”的后脚门，乘车之人还未完全起身，就被守候在门口的三五人扯了下来，他们七手八脚的拉着他的袖子，刚触手却又慌忙放开，接着又拉……到最后竟慌慌张张得不知所措！
　　被簇拥着挤进了小门，一个干瘦的老者立刻迎了上来，“赶路辛苦了！六子，赶紧帮黎老板扮上呀！”
　　一个男子立刻帮着收好他的斗篷，又将他拥到一处椅子坐下，那里，一切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
　　外面场子里的嘈杂声响成一片，听声音，该是已经满了好一阵子了，人们都还在兴奋的等待中，可等他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场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却难说了。
　　坐在椅子上，这么多年了，黎静词还是不习惯大师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如同老头子阴阳怪气的叫他“黎老板”时，那暗灰色的脸会跳动着一抹诡异的墙红。
　　对着镜子，他忙而不乱的将各色颜料涂抹在脸上，却突然在里面看见师父暗灰色的脸。
　　“静词呀！甭管你成了多大的角儿，也别忘了咱们班子的规矩！”
　　镜子里的脸温和的笑着，就是最慈爱的父亲也不过如此，很自然的，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的拍了几下，然后使劲儿的拧了下去……
　　“记着没？”
　　“记着了，大师父！”静词的声音莹莹若若，清晰而明华，仿若柔亮的缎子，老人也似很满意这种谦和乖巧的态度，放松了手劲儿，又转为轻轻的抚摸。

　　“师父！糟了糟了糟了……”
　　听到呼喊，程天一放开静词的肩膀，一个大巴掌扇倒了急急跑来的六子，“叫什么叫！”
　　六子跌坐在地上，左脸红了一大片，却仿佛感不到那痛，只是瞪大了无焦点的眼睛喃喃的说：“师父……师弟的……新戏装不……不见了！”

　　锣鼓声声紧！
　　白面的丑、花脸的将、金袍玉带的帝王……吉庆班里所有人的翻箱倒柜找那戏服，那件绣满牡丹的、荷绿藕红的新戏装！
　　“听着，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找不到，我就剥了你们的皮缝新的！”
　　……

　　“找到了！在这儿！”
　　众人都奔了过来，却是做粗话的小玉姑娘掀开了一个放道具的大木箱。
　　里面，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穿着那件绣满牡丹的、荷绿藕红的新戏装！
　　“好你个小疯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想活了？”六子顺起一个茶壶就要拍过去，不是他狠心，等大师父动手这小子就没命了。
　　“慢着！”程天一呵止了他，“别弄脏了衣服！”

　　静词不想知道经过如何，这个少年又会怎样，他只是默默地接过扒下的戏服，再没有看过去一眼！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只管微低着头，淡淡地吐出这些词藻，华美忧伤的声音便悠悠荡荡的飘了出来……偶尔，他也会抬起头，斜斜的撇上一眼，仿佛深情地凝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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