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六十七 ...
-
是夜,几个人影次第闪进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为首一人带兜帽的斗篷罩住头脸,后面几个也俱蒙着面,警惕地守在门口。
为首那人倒也从容,孤身进到室内。
室内只闪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锦春的脸有点难看。
来人并没有就坐,也没有露出头脸,只是淡淡地道:“听说你想见我,我便来了。”
锦春忙起身行礼。更加远离油灯,看不出表情,他道:“大人,在下的提议考虑得如何?”
来人的眼睛隐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出心思,他道:“你真有办法为我大陈取得尚国大半国土?”
锦春胸有成竹,道:“自然,我已与长鲁国王子联手,大人应该知道长鲁人能征善战是出了名的。”
来人哼笑一声,未置可否。
锦春又道:“只要大人愿与我结盟,待我攻下大留,以后大留石将无限供应陈国。”
来人打量锦春,心里琢磨着,刚刚攻打完邻水关,竟然跑来跟自己谈合作,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
然而心中的欲念又膨胀,毕竟周人开出的条件太好。陈立国往后,国土再未扩张,若能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大片尚国土地,那么他将在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而条件仅仅是帮他说几句话。听起来划算极了。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在边关的老五和老六。
不过,他既然前来,心里自然早有定夺,他知道自己选定的这条路是孤独的,兄弟早晚都会离开自己,不是自己弃了他们,他们也要弃了自己。
这么想着,他不再犹豫,微一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锦春忙道:“大人,在下带来了我大周国最好的琴娘,愿……”
“哼,”来人冷笑着打断他道,“不需要。”
来人未作停留,转身便走,只留下锦春楞在了当场。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将柔若送至此人身边,也好有个内应,又可以监视着点,关键时刻还可以帮他递送消息,为他说话。可是对方似是知道他的心思,连想都未想直接拒绝了。
翌日,朝堂之上,圣帝觉得自己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边关接连出事,年前,南居关被长鲁人攻打倒也罢了,那帮蛮人就知道抢吃抢喝,孙福被押解回来,还关着,本来想着等过完年再说。没想到刚过完年,邻水关又出事。
手边放着陈以晖的折子,圣帝开口问道:“周国那边可有回应?”
此次负责与周国对质的臣子跨前一步,道:“启禀陛下,今早收到周国复信,言说未有此事。”
“嗯?”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皆惊。
这么大一个事儿,周国竟否认了?
圣帝觉得自己有点懵,便问:“周国说他们没有攻打邻水关?”
“是,”那官员道,“周人信中讲解,周国与邻水关并未接壤,中间又隔着大河,除非他们会飞,否则怎样都攻击不到邻水关。”
圣帝不懂了,皱眉道:“那晖儿这……”
端王陈以旸转着眼珠回道:“父皇,会不会是仪亲王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圣帝将奏折拍在御案上道,“这么大的事。”
“嘶,”圣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摇了摇头,道,“晖儿不是那样的孩子。”
乾王陈以昇及时补了一句:“这军功可是升迁得最为容易的。”
圣帝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抬眼正看见他那个正直的二儿子,便问:“昰儿,你说呢?”
“这么大的事,儿臣不敢妄言,不过”陈以昰垂手道,“正是因为这么大的事,周国却不知道……”
他这仿佛自言自语的话在圣帝心中却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以昰又道:“南居关与邻水关接连出事,南居关原本的守关之将正在都城,一审便知。”
陈以旸正愁没机会给孙福说话,没想到陈以昰倒替他想着了,忙道:“儿臣附议。”
臣子们各怀心思,一个个接连附议,圣帝一想也对,边关那么远,鞭长莫及,不如直接问问孙福。
虽然孙福未审便杀害长鲁奸细的证据确凿,然而证据确凿抵不过人言可畏,孙福抵死不认,言说自己保家卫国,好不容易打跑了长鲁人,陈以晖却突然带人来到南居关,抢他功劳不算,还把他抓起来要治罪,他说自己怨的什么似的。一份供词可谓观者落泪。
孙福这一番陈情,圣帝立马勃然大怒,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几个儿子垂手立在一边。
陈以昰安抚道:“父皇,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了吧?我想,五弟也是立功心切。”
圣帝原本就不喜欢陈以晖,又已对他心生疑窦,此时更是连一点怜悯都没有了,拍着桌子道:“叫他回来,赶紧给朕滚回来。”
陈以旸刚想附和,却听陈以昰道:“父皇不可。”
陈以昰忧心忡忡一张脸,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弟弟又看了看圣帝,道:“晖在边关接连上书,戍边将军却没有阻止,父皇可曾想过?”
圣帝安静片刻,便道:“朕记得林远君是他表舅。”
陈以昰道:“如果这些事都只是晖随便说说,就当他争功心切,就怕……”
圣帝心里也是一慌。
“而且,”陈以昰道,“孙将军被参倒押回都城,邻水关本就没有武将,现在我大陈三个关口,可都握在林将军手中啊。”
圣帝恍然大悟,就连陈以旸他们也有点紧张。忙问:“现在该怎么办?”
陈以昰皱眉道:“只能从长计议了。”
一句从长计议拦住了盛怒的圣帝,但也动摇了陈以晖和林远君在其心中的信任。而对另外三个皇子来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这个契机却是除掉陈以晖的好时机。
远在邻水的陈以晖对朝堂上下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他带着陈以昂以及诸副将,与邻水百姓一起,祭奠为守城牺牲的官兵民众。
陈以晖举起水酒,祭天地生灵,洒酒于地,誓护百姓周全。邻水百姓相携围观,深受鼓舞。时近春,天地间仍一片凋零,然勃勃生机已随南风而来。
钟涟带着弟弟也在,硕大的墓碑上刻画着此役牺牲的所有百姓的名姓。钟涟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伸手摸了摸钟涛两个字。
陈以昂摸着鼻子走过来,对她道:“钟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
陈以昂的个头往上蹿了些,钟涟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只是礼貌地笑笑,失去至亲的痛苦,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陈以昂道:“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也难过得不得了,可是我后来想,我好好活着,我母亲在天之灵便能安慰了。我想你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钟涟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默默点了点头。
陈以昂平日伶牙俐齿的,此时搜肠刮肚却找不出言语。
野戍关的兵士集结,择日开拔。只留下二千人,帮邻水驻守以及善后。陈以昂请命留下,陈以晖不放心,又接到林远君的书信,言说野戍关一切安好,便也留下来。
许大人递上去的自检书还未回音,他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希望临走前多为邻水百姓做点什么,夜以继日地忙碌着。
边关的人谁都不知道,许大人的自检书根本没有递到圣帝面前,而是被某些人压下了。这是一封谁也不希望存在的奏折,于是它便在大家的希望中,变得不存在了。
随着春天的到来,曾经的疮痍被掩盖在新绿之下,偶尔从塞外刮来的北风似乎夹裹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远君时常会写信给陈以晖,告诉他原瞳玉带领的尚国军势如破竹,又攻下长鲁两处属地。但林远君也透露出隐隐的担忧,太快了。虽然原瞳玉治军有方,他也是想趁着一鼓作气,多打下一些地方,但尚国军也是人,是人总会疲累。一旦长鲁人开始反攻,不知道尚军能否及时对应。
放下书信的陈以晖怅然若失,只有他明白原瞳玉的想法,那个人依然活在对长鲁人的仇恨之中,也只有不停地征战才能让他体会到安稳。或者说,死在沙场之上也比活在安稳的后宫强,如果为了保护他,什么都不让他去做,恐怕他早就疯了。
“王爷。”钟涟准时过来送饭。兵士有伙房,可两位王爷尊贵,没人敢怠慢,本来是想请城中大厨亲自过来伺候,但陈以晖觉得没有必要。后来偶尔有一次陈以昂吃过钟涟烧的菜,直呼好吃,许大人便央求她每天过来给二位王爷做饭。
自打钟涟开始送饭,陈以昂可忙了,早晨去操练,然后到城门楼监工,中午时分必定跑回来,亲手接过钟涟的食盒。
陈以晖倒是不常出去,偶尔去钟家与钟海谈些学问。钟家本身是开书局的,大概是行动不便的原因,钟海从小博览群书,他的博闻强记到了令陈以晖吃惊的程度,钟海却谦虚,每每只是说:“比别人看得仔细些罢了。”
不出门的时候则在府里看书,都是找钟海借的,钟涟送饭时顺便带过来,再将他看完的捎回去。
陈以晖想重新修葺与大留之间的桥梁,问钟涟能不能帮忙,钟涟皱眉道:“祖父活着的时候有吩咐,兄长聪慧,研习奇门淫巧,可用于正途。小海自幼残疾,当多读圣贤书,以开阔心胸。所以大哥会的那些东西小海未必懂得。”
钟涟皱眉的时候鼻子有些皱,显得年纪小了几分,陈以昂坐在旁边端着碗瞅着她看,都忘了吞咽。
“不过,”钟涟只看着陈以晖道,“我可以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