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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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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留国最东边的城池,春月城,若是站在城外最高的那座土坡上,能看到周国边防上走来走去的士兵。
如果说周国与陈国相比仅仅是不富有,那大留就是贫瘠了。大留人不擅耕种,牛羊放牧也没有像样的牧场,好在这里出产一种稀有的石头,而陈国和尚国又偏爱这种石头制成的饰品,百姓的生活不至于太糟。
从大留到陈有一条湍急的大河,从几十年前,雨水丰沛,河水渐宽,以至于已经再没船家敢从河道驾船到陈,唯剩陆路一途。大留人背着手工制作的各种物品,要途径周的好几座城池,才能达到与陈相毗邻,最窄的河道。一路上不知要被周人盘剥多少了去。
即使如此,大留的商人依旧不停地把货物运抵周城,只求可以运到陈国换个好价钱。
春月城,名字很美,景色一般,尤其近几年来连年干旱无雨。离开城外有河,城内见水的周国都城到此,这干燥的天气让人苦恼不已。
柔若从梦中幽幽醒来,一瞬间还有些恍惚,到春月城都好几天了,睡梦之间,还是会忆起乘坐牛车的颠簸。
初到春月城,总有些迷茫无措,幸好这里也算毗邻周国,吃食习惯倒也差异不大。
可还是会彷徨。想当初大公子把她从逍遥楼带走,虽然她并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份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不过被送到邻国始终未曾料及。
大公子安排她住进这个一进的小院,不是周国惯有的风格,进进出出略有不便,三两个丫鬟仆役也是在当地找的,一天三顿饭有专门的粗使婆娘做。
周的餐食学陈较多,已见精细,这里的饭食依然粗犷,大肉块连着骨头直接扔进锅里炖,汤水混着血水煮出一锅混沌。
米也不是什么好米。大留国自己耕种的米糙且易碎,即使如此,能吃上这种米已属难得。从陈或者尚国运来的好米,只有皇族和京城寺院里的和尚才能吃到。
大留举国信奉佛教,甚是虔诚,但凡有国之庆典,护国寺的方丈大和尚必亲身祈福。
大留国护国寺闻名遐迩,大留无兵将,护国寺中武僧人众,平时念经礼佛,战可保家卫国。
不过护国寺出动武僧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太平久了,早已忘记动荡的滋味。如今诸国之中,也就尚国太子长年征战,疲于同长鲁国周旋。
只是山雨欲来,数年间,战火呈悄然蔓延之势,最先感受到变化的,大约就是居住在边城的百姓。
柔若也大约明白大公子不在春月城居住的原因,她一个外来的女人,都偶尔被人提防,何况一身贵气的大公子。
早晨起来并没有什么事儿干,洗漱完,柔若独自在院子里闲逛。
房子矮,院子又小,从东面走到西面只要二十步,跟逍遥楼比,简直盆景之于参天大树。
柔若拢了拢鬓发,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现在的她有着新的身份,在一个新的地方,也许再也不会回去。
院墙也矮,她个子高挑,堪堪能看到外头,一晃眼的功夫,就见一团黑影过来了。
柔若好奇,大留并不富有,即使与周国相邻的春月城,说家家夜不闭户也不为过,反正也没什么可丢的。
悄声走到后门附近,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我娘让我给你带的馍,若主家要待你不好,不许你吃饭,你就吃这个。”
门里一个俏生生的女娃声音道:“怎会不好?比在家都吃的好,你留着自己吃,干活的时候饿了吃。”
小儿女的情愫,有时懵懂,有时真挚,柔若躲在暗处,掩着嘴偷偷笑着。
就听门外的男子又道:“那个,那个,你干活就好,别跟你主家走太近,她是周国来的。”
女娃道:“周国来的怎么啦?主家待我可好啦,比你都好。”
男子有点讷言,嗫嚅了半天,才道:“叫你不要走太近,就不要走太近,你不懂,她是周国人。再说,再说,谁会比我对你好。”
女娃噗嗤一声笑了,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
此时柔若已退走,那男子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人总是会忌惮比自己强大的人,她来自比大留强大的周,就如同大公子也会忌惮更加强大的陈。
最后那一包馍又被塞回男子的怀里,这男子小名叫柱子,他还有有哥哥叫栓子,都是结实能干的意思。
大留国读书人少,有名有姓的名字都是读书人才会取的,取了将来当官的。柱子家穷,没人读书,他哥栓子人聪明,从小拜了师傅学雕刻,辛苦几年,将来出师,就可以独自制作陈国、尚国喜欢的那些玩意儿换钱。
柱子不同,从小就愚钝,爹娘也送去拜师过,没几天就被送回来,手艺学不会,力气却大,连工具都弄坏了,用他爹的话说,太笨,滚去种地。
柱子觉得种地也挺好,一分辛苦一分收获,又不用跑到陈、跑到尚,那么远,仿佛在天边似的。
他早跟他哥说好了,他哥手艺学成肯定是要离家的,他也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到时,他哥负责在外凭手艺光宗耀祖,他和媳妇在家照顾爹娘。
只不过他爹福薄,还没等到他尽孝就去了。也正因此,耽误了他娶媳妇,好在环花愿意等他,也不嫌弃他又傻又穷。
柱子离开柔若家的院子,又不自觉地往城外看。常年的劳作,让他长得又高又壮的,可站在城里,到底看不到周国边关。
他依然觉得不安,但他也说不好哪里不安,就像环花问他为什么不许她接近周国来的主家,他心里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真的急,周边关最近换防频繁,岗哨增加,不甚明显,春月城的百姓也没人在意这些。
但是柱子注意到了,每每去后山割草,他都会盯着那边看半天,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可是他就是能看得出来。就算遥远得只能看见个人影,但他清楚地知道,每队巡逻的战士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巡逻的间隔也从缩短了,路程也长了些。
柱子心里隐隐不安,但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国小民弱,靠手工业支撑的地方,他这种只能做力气活儿的人地位最为低下,大家每天为生活奔波劳碌,不会有人愿意停下来听他那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胡言乱语。
连环花也不信他。
他与环花一起长大,原本以为会像他爹娶他娘一样理所应当,但是越长大似乎越不同。环花很漂亮,她曾无数次问柱子自己是不是很漂亮,次数多了,柱子就知道,她这么问的时候,要么就是想买从陈国来的胭脂水粉了,不然就是想要从尚国来的小碎花布。
柱子爹的病拖了好几年,家里本来就穷,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环花父母又见他是个没出息的,只能种地,不太想把闺女嫁他。
柱子来到田地里,春月城的耕地不多,手艺人多,雕刻比种地赚得多,更没人种地,种地的多是些年纪大或者手受过伤,再也拿不了刻刀的,还有就是柱子这样学不会雕刻的笨蛋。
柱子不喜欢别人说他笨蛋,为此没少跟人打过架,整个春月城里,就没遇到过敌手。不过柱子爹娘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打了人还得他们去登门赔礼,偶尔碰到过不禁打的,伤着了还得赔钱。
叹了口气,又习惯性地往周国的方向看了看,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就像他娘总跟他说的,别想多余的事,先攒钱娶媳妇才是要紧。
奋力抡起锄头,干涸的土地硬邦邦的,一锄头下去崩成几块土坷垃,即使如此,这块地依然养活着很多百姓。
天气渐凉,快要到收获的时节,只求无风无雨,顺顺当当。
而此时的陈国都城,才刚刚初秋,天高气爽,旌旗猎猎。
老百姓觉得有意思,自从册封了新后,陈国总有热闹可看,如今皇子都能自己挑媳妇了。
诸国之中,尚国最古,礼仪最繁,陈国与其毗邻,多受影响。近年尚国屡逢战事,交往便就少了,加之周国渐露崛起之势,难免升起向往之心,民风渐也开化。
不过要说起皇子像平民那般相互相看,许定情缘,还是头糟。不少闲极无聊的百姓,都出门围观皇家车辇通过,还有从各个府门抬出来的绣花小轿,说不定里面的哪位姑娘就能一步登天,嫁入天家。
因为帝后同在,皇子们自是不敢怠慢,他们的车辇都是按祖制所建,颜色规格都有讲究。至于车上的其它装饰,则是一个皇子实力和品味的比拼。
陈以昂无聊地坐在车里,单手撑着头,直想打哈欠。
一大早就被来福叫起来,一通的梳洗打扮,他差点以为来福会把胭脂水粉往他脸上扑了。
今天对其他皇子是狩猎相亲,对他却是封王的日子。圣帝说什么普天同庆,他却觉得,别的皇子都是在大殿之上,百官见证之下颁下圣旨,到他这里改围场了,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就不想看到别人高兴,虽然出门时陈以晖已经叮嘱过让他“谨言慎行”,换句话说就是要乖乖听话,他当时也点头答应了。但随着路途寂寞,千头万绪,主意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催着他不做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