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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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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楼里的姑娘们忙着梳洗打扮,又一个喧嚣的夜晚即将到来,扑在脸上的脂粉,就是一张面具,笑着、闹着、撒娇着,说着说过千百遍的温言暖语,听着根本就不相信的海誓山盟。
柔若伏在窗口,看着忙碌的姐妹们。那些女子时而也会瞥见她,或真心或假意地朝她笑笑。
那些女子总是说她好命,遇着的男人是个长情的,好几年了,供着她、养着她,让她不必去过那虚以委蛇的日子。
柔若自己也觉得自己幸运,自小被逍遥楼买来,见识过多少红颜憔悴,可是那个人,待她却好,若不是他的身份,也许,早就接她走了。
想到这里,柔若悄声叹息。
这条路不是她自己选的,她选不了,只能一路含泪走来。
正想着,老鸨亲自上楼来,这几年,她又胖了些,上了几步楼就喘,可她脸上却具是神采,柔若听到她的脚步声就知道她为何而来,果然一推门进了来,看着柔若,却像看个金元宝,眼睛亮亮的,着伺候的小丫头道着:“快点,给柔若收拾收拾,今晚大公子过来。”
柔若没应声,只朝着养育她长大的老鸨行了个礼,兀自沐浴更衣去了。
老鸨高兴的,这个柔若不仅脸蛋长得比其他姑娘美,性子也好,果然陈国人什么都好。可惜这两年年景不好,虽未有大的战事,可边关总有摩擦,陈与他们周相处起来也是小心翼翼,交易减少,更别说买几个水灵的小丫头过来了。
与此同时,陈国都城围场,陈以昂牵着他的枣红马,跟着陈以晖出来。
陈以晖乘车来的,他那个破落王府里没有合用的狩猎马匹,他随便在围场挑了一匹,自然要还回去的。
陈以昂一脸的意犹未尽,道着:“哥,明天我们再来。”
陈以晖好笑,回他:“收收性子,明天该去读书了。”
“啊?”陈以昂顿时苦着张脸。陈以晖平日里并未关心过他的学业,本以为他不知道的。
逍遥楼里,老鸨捏着嗓子献殷勤,唤着大公子长大公子短的。
周国跟陈不同。陈皇之子称皇子,成年封王,新皇登基后,他的兄弟们沿用封号并赏赐封地。周国略有不同,一来国小二来人少,周王之子称公子,新王继任后,也没有多余的地封给其他兄弟,大部分公子都会在庙堂之上谋个差事,或者仗着这么个身份,到别国做做生意之类。
周王正值壮年,不急立储,加之子女丰沛,更加不急。这位大公子锦春倒是比较受父亲宠爱,在大臣们中也有些威信,正是能上能下个位置,要是哪天突然上位也不奇怪,没能上位也不会让人觉得称奇。
打发了老鸨,大公子推开柔若的房门。
一开门正看见柔若跪趴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贴到地面,裙摆散在周围,这是周平民向皇族行的大礼。
大公子低垂眼眸,看着脚下的女子,即使是趴伏在地,似乎仍有着无限风情,清冷却不做作,美丽却不张扬。
这样一位女子,如今却虔诚地迎接他的到来,大公子心下免不了泛起些许骄傲,便也难得体贴,伸手弯腰,将柔若扶了起来。
柔若抬头看向大公子,论长相,这男人只能算是其貌不扬,周人多矮小,大公子的身量也算得上不矮了。更为重要的是,身为皇族,吃穿用度自然不同,一身锦绣袄子穿在身上,衬着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挺拔了不少。
并不是常常能见到这个男人,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见不到的时候会想,会忐忑,会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他拿走了她许多,也给予了她许多。她孤独地被锁在这座楼里,他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希冀。
大公子笑了笑,并不英俊,但气度不凡,只听他道:“今晚热闹,带你出去走走。”
柔若眼睛一亮。她是楼里买回来的姑娘,给了她一个身份,却失去不少自由,想出门,美其名曰有人伺候,倒不如说有人监看着。她独自出的最远一次门还是回陈国故乡,那还是因为楼里都是周人,不能过界看管。她还记得那天下着晨雾,差点误了回来的时辰。楼里也不怕她不回周,她早就没了陈人的身份,陈国容不下她,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只能回来。
好不容易又有了出门的机会,柔若当然满口答应,赶紧着人换装,大公子却是一拉她,道:“这样就很好。”
言罢,已然转身,拉着柔若就往楼下跑,捧了衣服进来的小丫鬟根本拦不住,任凭他们走了。
街上人群如织,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应有尽有,周国民风开放,男女皆不避人,大姑娘小媳妇也跟男人们挤在一起,跟卖东西的贩子吵嚷着划价。有带着孩童的,也不甚管教,任凭孩童在人群中穿梭,间或撞了个人,也只惹来一阵嗔骂哄笑。
这一夜,正是周国的庆典,柔若第一次身在其中,笑靥如花,漫天的烟火升起,绽放,似是没有尽头。
一如爱情,一如幸福,此时的柔若所能想到的幸福大概只有这么多,能捧在手里,亦能笼罩她的整个世界。
“若儿……”投入在烟火中的柔若一开始并没听到大公子叫她,直到他贴在耳边大吼,才把她的心神从振聋发聩的烟花声中唤回。
柔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却很快冷静,晓得自己与眼前之人身份的差距,忙低了头,不敢言语。
可大公子偏爱她的恬静,比起他府里那些相貌普通还整天争风吃醋的悍妇强太多。
大公子抬起手,宽大的手掌抚过她凝脂般的脸颊,食指抬起她娇俏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
她的眼中还残留着兴奋的光,亮亮的,干净,清透,如同最洁净的溪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若儿,”他道,“愿意随我走吗?”
柔若楞了一下,也只有一刹那,这话里的意味却是她始料未及。
楼里的姐妹们,被始乱终弃的多了。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聪明到从未有过这样的指望,如今听到这话,反而像做梦一般。
她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整个世界,她的未来,她生命剩余的所有日子,都只为他度过,这么想着,直感动到哭出来。
此时的仪王府里,陈以昂两只手在胸前交叉,再分别捏着自己的两只耳朵,来福站在他身前,捧着书,等陈以昂看完一页,便帮他翻一页。
这是他打小受罚时的样子,陈以晖的命令,好半天了,一页也没翻。来福回头去看端坐读书的陈以晖,这位主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看他的书。
陈以昂疯玩一天,晚饭之后难免困倦,刚才陈以晖考他学问,没答出来,这会儿看书,看着看着就想睡觉。
陈以昂心里盘算着差不多,暗地里忍住一个哈欠,开口道:“哥,明天一早还得上学堂,迟了不好,夫子要生气的。”
陈以昂心里一点都不想上学堂,他从小体弱,不仅骑射,读书识字也比别的皇子学的晚,他第一次握笔写字还是德仪皇后教的,比起陈以晖,他的字体更像德仪皇后,看似纤细,却隐隐透着刚毅。
陈以晖放下手里的书,精神尚好,灯光下那张平时稳重的脸庞都显得可亲了许多,口中之言却似晴天霹雳,只听他道:“今日背不会不许睡觉。”又道,“你不用瞥来福,他做不了主,我看着你。”
说完,陈以晖又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陈以昂要哭了,他哥哥可没来福好糊弄,实在不行还能摆摆主子的威风。他龇牙咧嘴地不乐意,可是又不敢违逆,委委屈屈的,勉强打起精神专注看书。来福赶紧着人泡了浓茶给陈以昂提神。这一夜,注定难熬了。
也是在这一夜,吃了饭正在屋里品茶的陈以旸刚听完管家的禀报,讶然得连茶都忘了喝,问道:“什么什么?老五带着老六去围场骑马?”
管家躬身,点头称是。
陈以旸伸出手指挠了挠脸,奇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五也会出门玩耍?”
五十开外的管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垂着手没说话。
“行了,我记下了。”陈以旸挥了挥手。
管家没动,抬头看向上座的陈以旸。
陈以旸道:“我外公知道了?”
管家答:“是。”
陈以旸道:“这事儿我也知道了。这几天帮我安排一下,得空了我去看望外公。”
闻言,管家才行礼退下。
陈以旸心下有点不高兴。这个管家是外公派来的,人倒是没什么,虽讷言但办事牢靠,但就是总也分不清谁是他主子。人在他府里,却总以老国丈马首是瞻。
陈以旸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