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心》月无忧

5、第三章

　　第三章

　　天云低垂, 一轮青黄色的明月悬挂在幽黑的夜空中, 发出微弱惨白的光芒. 寥寥无几的星斗零星地散布在低垂的夜幕中.

　　一身的紫衫长袍掩盖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荧惑跪坐在玉塌上, 将双手交互藏于宽松的衣袖内. 半掩着淡金色的星眸, 优雅而神态安然地注视着身前诺大的七星台. 由黑玉制成的七星台上安放着七座点燃了的灯台. 流窜于夜空中的幽风拂过, 灯台上的焰心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不定. 焰光映在荧惑魅惑众生的脸庞上, 一暗一明地, 如此地诡魅, 让人猜不透此刻的他在盘算着什么.

　　跪坐在七星台的另一侧, 与荧惑对立而坐的轩辕曜并没花太多的心思于这七星台上忽暗忽明的烛火. 此刻困扰着他的是眼前这名尊贵无比的男子.

　　一百年了, 环视这宫殿的四周, 轩辕曜不禁微微苦笑. 曾经这座处在帝国宫城内最深处, 最隐秘的辉月殿是他年少时向眼前这名男子学习术法权谋的地方. 是他为这名男子浴血奋战, 得胜归来后与他秉烛长谈的地方. 他与眼前这名男子曾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昼夜春秋. 他对他的信赖, 仗仰, 推心置腹与倾囊相授. 而自己对他的崇拜, 与立誓效忠的决心……都仿佛是昨日才发生过似的历历在目.

　　他了解凤无衡的担忧. 在发生了一百年前的事情之后, 他与眼前这名男子的关系是如紧绷在弦上的利箭, 一触即发. 凤无衡大概担心他会与眼前的这明男子直接起冲突, 进而叛变吧……毕竟握在手中的庞大兵权, 的确可以说是对现今帝国的一大隐忧. 可是观呼荧惑的神态, 一如既往般悠然自得, 似乎并不把那样的事实放在心上. 他也明白, 其实凤无衡的忧虑是多余的…… 轩辕曜冷冷地撇了撇嘴角. 不说他并没有叛变的心念, 与荧惑冷如冰霜般的关系并不足以推翻之前他所立下的誓言. 而且, 荧惑, 这名比他更另人捉摸不定, 心思如纷乱的蚕丝般细腻, 繁复, 比凤无衡更精于谋算的男人, 他不认为他是那种任人宰割, 而不予以敌人痛击的男人. 表面上他们四族是拥有庞大的兵权, 四系也掌握帝国了的经济命脉, 而这帝国的帝王却无一物在手, 似乎任何一族系都足以将他拉下台面. 可是, 要毁掉荧惑这诡异莫测的男人, 却先要问过他四族之首鹰族宗主轩辕曜手里的精兵同意与否, 再要踩过四系龙头凤无衡的尸首. 更惶论荧惑本身蕴藏着多少实力, 他身后留了多少着, 从来就没人知道. 他是知道荧惑对他与凤无衡的信心是绝对的, 而且他放任四族与四系的明争暗斗, 正好让两大族系分庭抗礼, 互相制衡, 对荧惑或是帝国本身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这样深沉的心机……轩辕曜自认比不上. 应该也只有她……在心思上才能如此接近荧惑吧……

　　为这平空闯入的想法震动了心神, 气息有一瞬间的纷乱, 扰乱了殿内的气流, 七星台上的烛火似乎感受到这瞬间扰人的气息, 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使得整个殿内的事物陷入一明一暗之中.

　　倏地, 荧惑抬起半掩的眼帘, 凝视着已许久不曾正眼看过一眼的轩辕曜,

　　“ 告诉朕, 是什么扰乱了你冰冷的心?” 低沉的声音震动了周遭的空气, 也结束了刚才那仿佛永无休止的静寂.

　　望着跪坐在跟前, 无一丝一毫畏惧之色的轩辕曜. 一丝激赏闪过淡金色的眼瞳.

　　不坑不卑地回望着荧惑, 轩辕曜淡淡地回答道: “没什么, 臣只是在想北荒之地该派四族的哪一族进驻比较适合而已.”

　　“哦?” 荧惑不禁低笑着, 低沉的笑声环绕着整个夜辉殿. “那你决定了适合的人选了吗?” 他并不相信轩辕曜刚才的说词, 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里, 此刻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他挂心烦恼.

　　“我!” 坚定清冷的声音来自轩辕曜.

　　荧惑不至可否地挑了挑眉峰. 他并不讶异这话出自于轩辕曜的口中. 淡金色的眼眸专著地审视着轩辕曜, 空旷的夜辉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眼前气息内敛的男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曾经自己视他亲如弟子, 对他倾囊相授, 认为他将会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他也的确没让自己失望过. 可是他个性的冷傲, 偏激是自己过度纵容的结果, 也是造成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原因之一. 轩辕曜象颗镶嵌在遥远天际的明星, 孤冷而耀目. 曾经他对轩辕曜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纵容宠爱着, 那么的骄傲着. 可是……阴郁渐渐爬上荧惑的眼眸, 他的纵容, 厚爱, 他对他的信任, 却毁掉了另一个被自己珍藏着的人儿. 是自己当初对自己的判断过于自信, 却忽视了眼前这男人偏激执拗的性格, 也漠视了另一颗蕴藏在纤弱身躯下叛逆却满身束缚的心.

　　轩辕曜, 一个他曾如此倚重的男子……毁掉了他珍视的人儿. 这样讽刺的事实, 他既无力阻止, 也没有权利责备, 毕竟事情变成这样, 他也是其中之一的帮凶. 不是吗? 虽然知道……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再把眼神停留在轩辕曜身上一刻, 无法再向以往那样正眼看他一眼, 仿佛那一瞬间视线的停留会让他忆起太多的无奈与悔恨, 让他忆起对轩辕曜无声却闷藏在胸口多时的无尽埋怨.

　　无声地叹了口气, 荧惑淡淡地把视线移开, 再次停驻在摇曳晃动的烛焰上.

　　“我以为这等小事, 不需要劳烦到你吧. 无音, 漠可以为你分这个担子. 相信他们也会处理得很好的. 不是吗?”

　　“ 北荒有我要的人在那里.” 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与荧惑绕圈子, 轩辕曜直截了当地挑明了由自己进驻北荒的原因.

　　“ 你确定?”

　　“ 不确定.” 冷情地回应着荧惑的疑问, 银色的眼眸直视着荧惑, 眼底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显示着他此刻的执着决心.

　　不确定? 荧惑出神地望着烛火, 这是他这一百年来做得最多的动作. 每每到入夜, 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夜辉殿, 守在这七星台旁一直到天明.

　　幽冷的声音, 再次震动着殿内的空气, 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 你要的人, 一早就烟消云散了” 难道不是吗? 荧惑嘲讽地睨了轩辕曜一眼.

　　冷漠的银眸内泛过一丝波澜. “ 她是否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 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吗?”

　　假装诧异地挑高了俊眉, “ 怎么说?”

　　银瞳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假装不解的狡猾男子, “ 她落崖后……” 嗓音有些微地暗哑, “我卜了一卦. 卦象却不甚平稳, 如八卦图般, 越细看, 越发现里面蕴涵着变数. 明明已尽天数, 卦象亦呈现龟裂细痕, 实属不祥之卦.”

　　淡淡地望着荧惑, 他心里知道他所讲的那一卦, 多少与荧惑有关, 荧惑心里也应该很清楚.

　　“可是那无数条细纹里却呈现另一种卦象. 虽然她阳寿已尽, 但是却有人强留她在世间. 至于她身在何处, 是死是活, 我卜算不出. 只卜到百年后, 寻星得星!”

　　荧惑神态自若地看着轩辕曜, 幽冷地说: “ 你找到了那颗星了?”

　　“是!”

　　“这么确定她就在北荒吗? 而且, 我说过了, 她已经烟消云散了, 这点你我心里皆心知肚明.” 荧惑表情阴寒地道出事实. 既然当初已经将她逼上了绝路, 为何在今日仍执意找回她呢.

　　“就算你那卦正确, 是有人强留她在世间, 能留下的也只是躯体而已……你我皆知! 当初她的半个魂魄被你震碎, 你用净世珠守住她另一半心魂. 可是她却舍弃了净世珠去护你那宝贵的妹妹, 不是吗? 没有了那颗该死的珠, 她的病躯根本镇不住那半个魂魄! 不烟消云散还能奢望怎样?” 尖锐的话语控制不住地从荧惑口中窜出. 仿佛压抑多年的愤怒遭到发泄似的, 刹时间, 殿外刮起了阵阵阴风, 墨黑的空际聚集了厚重的云层, 令整个宫城内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耸然的闷窒气息.

　　无惧于这股令人窒息的气息, 分别置于双膝上两手紧握成拳. 轩辕曜缓缓而沉稳地说: “不管她是否在北荒, 是否只剩下一副躯体, 我都要找到她. 王……” 微眯起银色的眼眸, 轩辕曜勾起噙着一抹杀气的唇角, “ 你我师徒一场, 你的能耐, 我很清楚. 你想留住一个人的性命, 你自然有你的办法. 所以, 请不要再企图欺骗我. 守护匿藏了她百年, 你依然阻止不了启命星的出现, 不是吗? 我和她之间有着太多的牵绊, 太多算不完的债. 这次, 无论挡在我面前的是谁, 也阻挡不了我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淡金色的眼眸刹那间染上一抹血色, 妖异得令人不寒而傈. 默默地听着轩辕曜如同敲打在厚实冰层上的有力字句, 莹惑注视着轩辕曜, 懒懒地道: “若我真要挡你, 恐怕你也没那个本事反抗吧.” 话语间带着一丝笑意, 却搁下不容质否的肯定.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轩辕曜俊美的脸庞露出坚定执着的神态.

　　“不惜一切代价吗?” 荧惑偏着臻首重复道.

　　看向殿外遥远的天际, 此时云层已散去, 月亮重新露出她娇媚的面容. 血流成河的景象……嗯, 似乎不太适合京城. 嗜着一抹邪肆的淡笑, 荧惑神情慵懒地挥了挥手,

　　“下去吧, 夜已深了. 后天就准备出发至北荒吧. 好好帮朕打理它.” 再次注视着轩辕曜, 淡金色的瞳眸里蓄满不容人忽视的威严气势, “曜, 朕就再纵容你一次, 虽然连朕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或是错……时候也到了, 朕已无力再阻止什么. 如果……找到了她……把她带回来辉月殿吧…… 这里有朕帮她守护了百年的东西……这是你唯一要付的代价!”

　　带着一丝感激, 轩辕曜在跪拜后, 离开了夜辉殿.

　　一丝微凉的夜风吹起了荧惑额边的发丝, 望着轩辕曜离开的背影, 视线再次落在七星台上的焰火, 一缕忧伤拂过荧惑尊贵的面容. “ 修罗……还会怨恨朕不让你离去吗? 你已经原谅了朕当初的一片私心了吗?” 慢慢地伸出一手, 优雅修长的指尖, 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灯座. “ 纵使朕有再高的本领, 也不过是个凡人, 天意难为……我阻挡不了那个疯狂男人欲夺回你的决心. 朕只能再次成为旁观者. 你所丢弃的那半缕心魂, 朕为你守护了百年……你还愿意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