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心》月无忧

3、第一章

　　第一章

　　鹰族宫城内殿的最深处, 一名男子无视于风雨的袭击, 独自一人坐在一座由白玉所砌的塔楼的最顶层. 这座塔楼名叫 ‘风阁’. 高达数百层, 坐在顶层, 鹰族境内的一切事物皆可一览入目. 此时, 男子正斜躺在楼阁的椅榻上, 单手握着一壶酒, 一边有一口, 没一口地喝着. 长及腰间的银色头发随意批散在身后, 一袭白色的罩衣随意地披在身上, 掩盖不了他结实修长的身躯. 古铜色的肌肤是长期奔驰在沙场上的杰作, 一道从锁骨延伸至勒骨的丑陋疤痕镶嵌在他的身躯上, 仿佛破坏了一幅完美的画图, 可是却犹添了一股血腥味,使得俊美优雅如神坻的他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般阴沉邪恶.

　　他默默地躺坐在长榻上, 一双银色如星光的眼睛出神地望着远方……尽管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 雷鸣电闪, 可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 仿佛楼台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疯狂的雨水沾不到他一丝一毫. 他还是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喝着酒, 静静地望着远方. 他忘了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可能这暴风雨持续了多久, 他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吧…… 纷乱的思绪仿佛只有坐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可是他错了, 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心还是会莫名地蹿动着……

　　“哥……” 一声娇弱的呼唤声差点被淹没在暴风雨中, 但仍然飘入了男子的耳中. 他微微地皱了皱眉, 慵懒地把视线停留在出现在楼阁上的一抹纤影身上.

　　“怎么上来了?” 冰冷的声音来自于男子, 如同他冷漠却俊美的样貌一样, 让人难以接近.

　　美丽的女子有一丝的惊慌, 她有着和男子一样的银色头发, 盘在头上, 露出了柔美, 修长的颈项. 昔日纤细的身影如今挺着个大肚子, 孕育着她与心爱之人的结晶.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后, 她学会了更珍惜自己, 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为爱她的人做的事情.

　　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男子, 忧愁悄悄爬上了她美丽的面容, 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听到了她几乎微弱不可闻的叹息声, 男子御下了一丝冷漠, 如冰霜般的眼眸染上了一丝关切.

　　“哥……你在想什么?” 美丽女子担忧地询问着自己的兄长.

　　“你还在想她吗?”

　　一到闪电划过墨黑的天空, 照亮了隐没在黑暗中的事物…..也照亮了男子的脸. 他的表情是木然而阴沉的, 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却知道自己踏中了他隐埋心中的伤口……因为那到突如其来的闪电……还有外面如洪水般的雨势……

　　“在想谁?” 男子冰冷地回应道. 视线再次飘向楼台外的远方, 仿佛楼内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或者不曾存在过.

　　女子幽幽地坐在楼台的另一侧, 她的动作稍显得笨拙, 一只手护着肚子, 一手扶着身后的柱子慢慢地坐下, 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害到肚子里的孩子. 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 心里泛起一阵甜蜜, 那是她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孕育的一个小生命, 就如同把他们之间的誓约延续下去一样. 她微微地笑着, 笑容令她如同沐浴在幸福中, 神圣而美丽. 有那么一瞬间, 男子再次迷失在女子柔美的笑容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为她的笑容而倾倒, 曾经他以为这是自己迷恋她的证明……现在……他却明了那只是一个兄长看着自小喝护长大的妹妹找到了幸福, 又即为人母而感到无比的骄傲……是的, 一直以来, 他都为他这美丽, 温婉, 娴熟的妹妹而感到骄傲. 他想给她最好的. 认为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她, 因为他想看到她满足而快乐的笑容, 可是他却忘了问她要的是什么,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本爱笑的她,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他感到无比的痛心, 无比的心慌……仿佛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离他而去…..于是他想尽了办法留住她的心….甚至错误地认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直到后来……她跟了另一个男人走了的时候……又或者是发生了那件事后, 他发现自己对她有的只是亲情, 只是一直以来的执着, 那都不是爱……当他看着她离开的时候, 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会被活生生地撕裂, 但那都不是真的……. 在那一刻, 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剩下的只是怅然的味道. 在自己羽翼下保护了多时的妹妹离开了他……那是亲情的一种割舍而已…..

　　“哥, 你停了这外面的风雨吧……底下的人都开始受不了了……别这样……” 女子低声地述说着这几天由长老, 大臣们处听来的话语.

　　风势开始转小, 雨势开始转弱. 男子不至可否地喝了口酒, 再次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向未知的某处.

　　似乎不愿意再见到男子神游太虚, 她缓缓地道出藏在自己心中多时的想法, 她知道, 一日不解决问题, 每年的这个时候鹰族就要全体遭殃. 最最重要的是, 她不懂, 她都看透了的事情, 为什么睿智如他却至始至终都参不透……

　　“哥, 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都已经一百年了……她也死了一百年了……什么事情都让它过去吧……”

　　轰的一声, 天空再次划过一蔟闪电, 仿佛是要把这辽阔的天空劈开两半似的, 留下赤褐色的一道深刻痕迹. 暴风雨再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男子慵懒地把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 默默地审视着自己的妹妹. 银色的眼眸早已布满冰霜, 邪俊的脸此刻布满阴云, 仿佛刚从地狱里回来的恶魔. 有那么一瞬间, 女子为自己的话语而后悔, 她知道他震怒了….她的确害怕……心目中的他如同恶魔般邪恶, 对人事物的执着更令人惧怕……可是她却不再退缩,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起来哭泣的鹰族公主了. 她抬起头, 勇敢地迎视兄长那双布满寒冰的银眸.

　　昔日柔弱,晶莹如黑宝石般的眼眸如今染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坚强气息. 他看到了一丝惆怅, 一丝担忧与一丝悲伤……

　　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调, 她是自己最珍爱的妹妹, 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 现在也不容得自己太过残忍地对待她.

　　“她……没死……我在等……” 再喝一口酒.

　　“ 等? 等什么?” 女子困惑地侧着头问道. “ 而且,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都一百年了, 虽然对我们来说不算长, 但也不短啊……那么久的事…..我想….大家都淡忘了吧……就算她没死….哥, 你就放过她吧…..别再找她了….我们都心知肚明, 她就算还活着, 也是活不久的……再怎么恨……也没用啊…..在说, 当年是很多人, 包括我们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没有了净世珠护着她, 她那样的病体肉身……不可能还存活!” 她竭力地要说服男子放弃他那疯狂的念头…..都一百年了……她不懂他为什么还那么执着……难道他就那么恨那个女人吗……就算那女人以前曾经做过什么….一百年过去了….鹰族也成为帝国里最强盛的一支宗亲系, 什么恨都该放下了吧…..她实在找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那么的执着于一个生死未卜的女人……为她心烦意乱了一百年.

　　男子优雅地伸出空着的右手, 去接外面下得如瀑布般狂乱的雨水, 冰凉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在他的手掌上. 看着那双曾经染满鲜血的手, 想起那些曾经因为阻碍到他而直接或间接地被他除掉的无数个人事物, 他毫无愧疚地扬起了无情的薄唇, 讥笑着那些败将, 那些死于时事势局的失败者. 他是毫无愧疚的, 因为他背负着成千上万条生命. 他是毫无愧疚的, 因为他也曾经是个失败者, 曾经因他的失败而失去了上千条生命……所以当他手染鲜血的时候, 他是毫无愧疚的….因为他经历过一样的苦痛….在那个时局, 败者死, 胜者生…..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他毫无愧疚……

　　可是…… “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吗?” 因他而消失….因为他而将死……

　　“什么” 女子听不清他的那声低喃.

　　“水灵,” 男子收回暴露在雨中的手, 冰凉的雨水冷冻不了他的心, 因为他的心一早就已经空了……. “一百年过去了…..你也真的都淡忘了吗? 应云也是吗?” 他讥削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被他尖锐的话语惊到……轩辕灵愣住了….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想从那里得到一丝的安慰. 对啊….真的淡忘了吗? 如果淡忘了, 为什么她还是会清晰地记得昔日的一切呢? 如果真的都淡忘了, 应云怎么会特意在每年这个时间送她回来鹰族陪伴自己的兄长呢? 也许…..大家都真的还是会记得…..即使一百个寒暑过去了…….

　　“哥……可是…..她已经死了啊…..不是吗?” 轩辕灵幽黑的眼眸深处透露着无奈和悲伤……

　　“你会后悔吗? 后悔当初事情变成这样”

　　“ ……” 男子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 “后悔什么? 我不后悔, 再重来一次, 我也是这样做的. 那时候, 对我最重要的是你, 还有鹰族和帝国.”

　　“那你还等她, 找她做什么?!” 轩辕灵突然激动了起来,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他会这样…..既然不后悔….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气息突然急促起来, 轩辕灵按住胸口, 有点困难地呼吸着空气.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动怒的, 她应该多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心脉, 温热雄厚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惯入自己体内, 刹那间, 水灵觉得自己的呼吸畅顺了许多. 她感激地望着她的兄长, 她感激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愿意守护她的, 尽管在她做了许多伤了他心的事之后…..

　　“谢谢…….哥…..” 雾气涌上了水灵的眼眶. 她捉着男子的手, 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就是多少年来拉拔她长大成人的手啊. 她都快要忘记它的触觉了.

　　此刻的她就象小时候那个对他充满了依赖, 信任的小水灵, 冷硬的心有丝毫的软化.
　　“ 应云呢? 怎么让你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到处跑? 过几天就让他接你回去吧. 这里不适合孕妇居住, 暗龙堡现在阳光明媚的, 比较适合你养身子.”

　　“哥…….你在取笑我和应云吗? 谁不知道暗龙堡以前也象这里一样乌天黑地的….现在阳光明媚……他们那里的老二, 老六老是取笑我, 说我弄坏了暗龙堡的招牌……” 水灵扁了扁小嘴, 象小时候般赖在兄长怀中撒娇.

　　“ 应云也不可能让你被欺负. 我一点都不担心.” 男子难得好心情地和水灵继续闲聊. 楼阁外风雨刹时间以不见踪影, 只余下一点点零星的雨丝.

　　瞄了下楼外的雨势, 知道他现在应该心情还不错, 水灵粗着胆, 再次问道:

　　“哥, 你还没答我呢. 你既不后悔, 那还在执着些什么呢? 一切既已成事实……我不懂, 虽然不是你预期的那般….但最后她还是死了, 不是吗?” 她怯怯地望着他, 看着他连那最后的一丝温柔也消失在他的银眸中.

　　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阵闷雷. 水灵无奈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稍微地做正, 望进男子如星光般冰冷却银光闪烁的眼眸, 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可是她还是无法看透他那深沉繁复的心思.

　　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修长伟岸的身躯与他于生俱来的邪妄俊颜让他尊贵得如神氐般不可侵犯. 神态淡漠地屹立在楼阁的柱栏边, 眺望着远方, 淡淡的微风夹杂着一股雨水的味道吹打着他的衣衫, 银亮的长发也随风狂妄地飘扬在空中, 他浑身散发的霸气, 邪妄的教人不容忽视.

　　良久, 乌云慢慢散开, 被吞噬了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阳光, 男子淡漠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边际 : “ 她……没死……我在等….一直都在等, 等她的启命星重现于星空….那时,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也能找到她……”

　　就这样等了一百年吗? 水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哥……找到了她又能做什么? 一百年还不够磨灭你的仇恨吗? 大家都过得好好的…平平静静的…为什么要徒增波澜呢? 你之前也算过啊…..就算她还活着, 今年…..也将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年啊……如果她真的未死, 那她更不可能再逃过这劫的, 因为她已经续了一百年的命了….” 特别是她那样的病体残躯…….

　　感觉眼前的身影有一瞬间的绷紧…….可是男人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 缘起缘灭, 启命如消命……等她的启命星……就是为了再次掌握她的命……” 男子低喃着, 回首望向水灵. 那一刹那, 水灵震惊无比, 如同见到了恶魔般, 四肢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一早就知道了….. 他….. 她有一半血缘的哥哥, 心早已经空了……在她跟着应云离开的时候吗? 他一如她记忆中……如同恶魔般…….她怎么会奢望….. 她不怨他, 她只怨天……为什么任由当初的一切一错再错, 直到满盘错子仍放任下去……

　　“水灵…… 我向来不容许属于自己的东西流落在外….. 即使她遗落在这世间的某处几经很久, 很久了……” 银色的眼眸微眯地注视着天空的某处……此时, 当厚重的云层退去, 黎明的曙光快要降临大地的时候, 一颗微弱几不可见的星显露在天空的北方. 暗淡的星光如同就快凋零的生命般……

　　男子注视着天空中那颗暗淡的星, 如此地专著着…….仿佛世界再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似的……

　　“ 她的再次出现……会劈去以往的平静……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了……在不同的领域, 不同的地方…..只是…..” 男子扬起了手, 仿佛握住了那颗脆弱的星, “ 我会不惜一切, 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凡是阻挠我的….我都不会留情……包括…..你的丈夫应云, 帝国的王……所以, 水灵, 告诉应云, 要他别插手…..我不想我妹妹以后没了依靠.” 他面无表情地述说着这段誓言, 阴寒的银眸闪过一丝嗜血的红光. 无情的字句鞭挞着水灵脆弱的心. 她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阻止什么了…..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这所有的一切再次由静止开始转动……

　　“ 曜…… 就不能让一切都停止吗? 一百年了…….你到底还忘不了什么…..” 水灵忧伤地饮泣着.

　　轩辕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 : “不只我忘不了……很多很多的人都还记在心上.”

　　看着远方天空那颗几乎被薄云淹没的星……那颗启命星……他微微皱眉, 不满看到它虚弱到连片薄云也斗不过. 一声叹息滑出了那两片薄唇,

　　“ 水灵……我只是单纯的要见见她而已……” 沉稳的低笑声来自于轩辕曜, 似乎嘲笑着这毫无说服力的说词……

　　水灵不解地看着他.

　　“ 不是我不放手, 不是我不让一切静止……而是就连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启命星现…… 乱世重临……”

　　只见轩辕曜再次举起右手掌, 慢慢而小心翼翼地收紧他修长的五指, 直到水灵似乎可以感觉得到聚集在他手掌中的浑厚气息已经抱握住那颗暗淡无光的星时, 她看向轩辕曜, 她还是看不透, 不知道他的心思是什么……可是她却被他那专著, 炙热的眼神震慑住……她没见过他对任何人事物露出过这种眼神….包括对她…..

　　原本静止的齿轮……又再一次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