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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知足收手辞商海 告老还乡梦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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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沈家祖籍杭州府,经营丝、茶、瓷兴业起势,在京城设有多家商铺。
尽管沈老爷财力名望在京城商界出类拔萃,但他始终自认难以融入京城主流,这没办法,士农工商的阶层认知由来已久,京城权贵如云,从骨子里就藐视一切无权阶层,更别说是从事垫底阶层的外地佬了!
财路财路,发财首先要靠财来砸门铺路,这道理说起来通俗易懂,烧脑筋的是如何运作?各个关节,层层门槛,每一步疏通都大有学问,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谄媚讨好······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态,成不成的倒也罢了,关键是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到死都还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所见所闻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商场如战场,处处陷阱,见雀张罗,人人谋算,这话说得太对了。
性命为重,安全为要!钱财乃身外之物,差不多就行了,知足方能常安乐!
又一次大费周折的化险为夷后,生性警觉谨慎的沈老爷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决定急流勇退,告老还乡。一番运作后,盘销资产,只保留了两家外租商铺。
承载着沈老板大半辈子经商成果的大船走运河水道一路南下,途经的每一处码头都有停泊,一是倾销琐碎积货,二是收取拖欠货款,三是对生意场上的朋友作走访探望。
这汶西码头虽然规模不大,却一直是他销货周转的旺地,曾被他笑称是自己的“转运码头”,两层意思:转货运和转财运!
因为对汶西码头另有情怀,所以多停留了几日,爱女溺水之祸,实在是不可料及的意外,值得庆幸的是最终结果无害。
积货处理的差不多了,此间欠款也基本收齐,对几个信誉不佳的欠款客户,沈老爷当面撕毁欠条,洒脱一笑,大度地说愿还则还不还拉倒。没想到他这慷慨的豪迈举动倒令其中的两个赖账滑头良心发现惭愧不安了,今日反而携款登船主动还账,这令沈老爷吃惊不小。
这本就该是自己的钱,当然可以心安理得收下,但沈老爷还是对他们的主动还款行为表示了感谢,惠赠了每人一个产自景德镇名窑的青花大瓷瓶。
看着两个品德大幅提升的滑头抱着高过头顶的大花瓶趔趔趄趄下了船,心情大好的沈老爷感慨万千:本以为是打水漂的银子,竟然还又飞回兜里,此处确凿无疑是我沈某的转运码头呀!
听说‘运河人家’酒楼有《莲花落》名角出台说唱,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赶场不如撞场,既然如此凑巧,今日就到‘运河人家’听曲宴饮,好好庆祝一番!
正巧灵儿回来拿曲谱,沈老爷便交待一番,令她们速速回船,准备赴宴。
据说《莲花落》是当地独有风格的民间方言说唱小调,唱词大多是根据民间传说或是发生在城野阡陌间实事即时编排,是当地民间现状的真实写照。
对此时的沈如月来说,此地已经意义非凡,应该多了解些民风习俗,于是,回船后神慵意懒不想赴宴的姑娘心中狂热起来,喜气乖巧地依偎母亲下了船。
午时差一刻,沈家一行人到了‘运河人家’,分主仆入席落座,名角开始登场表演。
今天说唱的戏目是:中都神捕智勇双全,采花大盗受擒伏法。是根据中都神捕陆同章率领的县衙捕快缉拿独行采花大盗尹一鸣的事件改编。
不愧是名角,说唱功力着实了得,言辞合辙押韵,铿锵有力,且通俗易懂,把事件还原的生动且精彩,紧紧扣住了听众的心弦,其间几次高*潮都被喝彩打断。
沈老爷对尹一鸣的斑斑劣迹略有耳闻,对他的伏法拍手称快,高兴之余,出手阔绰,打赏了十两银子,说唱名角立马提高了两成音量。
女儿落水遇贵人,有惊无险;积货兜售,积账抚平;连罪恶累累的大盗尹一鸣都被擒伏法,沈老爷的心情真是太好了。沈老爷频频举杯,酒喝的很豪迈洒脱,大半生的经商历练造就了他不凡的酒量,但他还是喝多了,一直喝到双眼发直舌头发梗才在家人的一再劝说下罢饮回船。临去前他还没忘了给看船守家业的管家等人买酒,咋咋呼呼口舌纠缠含糊不清地指明到‘醉天下’买汶泉老窖。接到命令的人没听清是买四坛还是买十坛,就想当然地自作主张买了八坛。
回到船上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沈夫人跟管家商量,老爷醉了,今儿就再停一晚,明日一早出发。老管家赞成了沈夫人的提议,但提醒了一句:“眼下是逆风季节,恐怕会延误老太太诞辰。”
沈夫人希望如期为母庆生,归心似箭,但考虑到丈夫身体,便割舍了那份企望,毕竟在晃悠悠船上休息不如稳稳当当睡的踏实,说道:“延误就延误吧,老太太会理解的。”
沈老爷被搀扶着,一只脚刚踏进房间门槛,听到夫人的话,猛然回身,咋呼了起来:“理······解,也······也不能延误呀,不得延误······开船。”瞪着眼看到大家都点头服从了命令,才嘟嘟囔囔进了房间。
沈夫人命人去煮醒酒汤,听到丈夫在里面断断续续发感慨:老太太多不容易;自己十几年都没能陪老人家过生日;到了杭州置办什么礼物;摆几桌酒席、请几天戏······沈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沈如月亲自端上了醒酒汤,看着父亲喝完,安抚父亲睡下,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摆弄着那个小笼子,一会儿沉思默想,一会儿欣喜浅笑。
灵儿手把着窗户,下巴支在手背上,望着霞光中芳草碧连天的辉煌河堤,望着河堤上披霞凝翠的辉煌柳树,望着柳树上随风摇曳的柔软枝条······一切都在移动。
不,是船在行。
过了很久,灵儿冷不丁叹息喃出一句:“这一去,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沈如月置若罔闻,眼中笑意迷离,自顾喃喃说道:“我会想你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话,似问似答,各不沾边,谁也没在意各自或相互之间的前言不搭后语。
月亮渐渐升高,河面光影斑驳,桅杆上悬挂的灯笼形同虚设,不敢与月光争辉,羞羞答答,似乎有身感多余的自卑。
察觉女儿心事重重,沈夫人便命人在船头甲板上支起桌凳,摆上水果点心,叫她来说话解闷儿。
沈如月偎靠着母亲,手里摆弄着那只小笼子,抬头看着天上时明时暗时隐时现的星星,念叨:“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娘,你说天上哪一颗是属于爹爹的星?”问完后心里却在想“哪一颗是属于他的呢?”
沈夫人拍抚着女儿,笑问道:“你说呢?”
沈如月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笑了,问灵儿:“灵儿你来说。”
灵儿笑道:“当然是最亮的那一颗喽。”
三人会心而笑。
沈如月又问:“娘,哪两颗是牛郎星和织女星?他们是恋人,是夫妻,应该离得很近吧?是不是紧挨着的那两颗?”问这话时,沈如月感觉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牛郎星就是属于他的星。那么织女星呢?心中一阵狂跳,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甜热。
沈夫人脸色一怔,抓着女儿的手,哀其不幸的语气说道:“牛郎、织女是苦情恋人,是苦命夫妻,他们被王母娘娘隔在了天河两边,离得很远很远,可望不可及,一年才能见一次面······”
听到母亲这话,沈如月心底一惊,赶忙暗自极力否定自己的答案,但心中却惶惶不安堵得慌。
待到月过树梢之时,无穷的光辉倾泄而下,河水像水银一样黏稠而光怪陆离,船行其间,如入超凡圣境。
这时,被女儿像哄小孩一样哄睡的沈老爷醒了。
小憩醒来的沈老爷已丝毫不显醉态,赤脚走上船头,迎着徐徐微风,看看如绸缎似明镜的河面,再看看船头劈溅起如碎银似珍珠般的水花,情绪激昂起来。恰在此时,一条金色鲤鱼突然跃出水面,气势威猛,如跃龙门,超过船头有七尺高,仿佛要追星逐月。
嗯!这是吉兆,幸甚至哉,须歌以咏之!
激感交加的沈老爷决定作诗一首!
沈老爷一贯给人儒商形象,胸中自有文采傍身,不但文墨功底不俗,且对六艺都有涉猎,否则,女儿何以触类旁通,能吹笛子会弹琴,还会自己谱曲子呢?
沈老爷毕竟酒后方醒,毕竟比不得李白酒后出口成章,“斗酒诗百篇”,越醉意境越深远,他一时半会儿要把作诗冲动付诸于行动有些吃力。于是,凝神思考,搜肠刮肚,负手踱步在船头转来转去,水冲洗过的甲板被他脚丫子踩的“呱唧”响。他像是在憋着一口气,有些焦灼,终于,灵感突如其来,昂首对着远天,对着明月,对着流银般的大运河,以磅礴豪迈的口气吟道:
“天水一色渺无边,长风破浪星汉间。
鱼跃龙门似追月,千里行程指日还。”
胸臆抒发完毕,沈老爷颇为自得,自赞不已,连夸“不错,不错,好诗,好诗。”特别嘱咐女儿记录下来。然后,又觉有诗无酒未免美中不足,应当浮一大白,打算再痛饮三杯,沈夫人劝阻无效,最后不得不对女儿妥协,泡了一壶碧螺春。
手举茶盏的沈老爷一派风流名士风范,再次抒发豪情“举杯邀明月,共饮茶一杯,哈哈······月亮娘娘,这杯我先敬您!”然后把茶水对着明月泼了出去。
沈家大船载着欢声笑语,载着温馨祥和,载着希翼和憧憬,航行在与明月星辰相映成趣的运河水道上。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
此时正有一场灭顶之灾向这条欢快的大船逼近。
一艘舢舟从汶西码头一路尾随而来,此船规格狭长、线条流畅、前昂后翘,行驶迅速且轻巧,沈家船上人都一直未曾察觉。
舢舟上两人悠闲划桨,仿佛在享受荡漾之趣;二人都头戴斗笠,帽檐大的夸张,风一吹,似乎脖子都难以稳定;他们把帽檐压的很低,低的离谱,完全遮住了眼睛和鼻孔,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各自的面貌,只能看到脚后跟似的下巴和瓦片般的嘴唇,还有牙齿。这两口板牙中,有两颗古铜色门牙在月光下闪烁着磷光,好像那条飞身追月的金色鲤鱼掉下的鳞片,似乎还带着鱼腥气味。他们听到了沈夫人和女儿谈论星象,听到了沈老爷的吟诵,甚至还隐约看到了沈老爷敬献月亮娘娘泼到半空中的茶水的匹练,他们远远地看到并估计到了沈家船上的一切情况:只是商贾富户而已,并没卧虎藏龙!
此船巨富,值得铤而走险。
虽非风高月黑夜,可也绝不能错过劫财杀人时。
瓦片唇说:“差不多了吧?”
闪烁磷光的大牙说:“嗯,是时候了。”
于是,默契的两人同时摘下头上斗笠,同时各自摸出一块黑色布料遮掩脸面,只露出凶光炯炯的眼睛。然后,亢奋地用力划桨,动作紧密,井然有序,如同参加龙舟竞赛,在遵从着假象的鼓点节奏。
舢舟漂行如飞,不时蹦跳脱离水面,箭矢般射向沈家大船。距大船约有两丈距离时,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倒划减速,以免舢舟尖翘船头撞上大船宽大船尾。
他们的缓冲做法卓有成效,舢舟温柔地吻上了大船屁股,若即若离,既无震荡也无声响。他们提刀跳向大船,身手矫健,如履平地,迅速用铁钩把大小两只船连接。一连串动作驾轻就熟,行云流水,由此不难看出,他们肯定经常与船打交道,应该是劫船越货的惯贼。
沈家船上有人警觉,可惜时为时已晚,俩惯贼不作训斥不作威胁,一言不发,直接挥刀大开杀戒,那几个略懂武功的家仆根本不堪一击。哭叫连天中刀光霍霍,俩贼人很轻松地解决了抵抗,与通六艺善诗赋的博学儒商沈老爷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此时的沈老爷全无怯懦儒商姿态,也无老迈敦厚之象,赤脚挽腿,须发怒张,血性爆棚,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俩贼人被突兀地镇住了,对望相觑:嗯!他妈的!如此胆粗气壮,难不成还真有硬把式?
此时,有些功夫傍身的沈老爷如果突然进攻,奋力反击,并号召全船抵抗,未必不能把贼人打退。可惜他没有抓住极为短暂的有利时机,没有选择武力对抗,而是选择了妥协讲和,或许是家眷在场,让他心有顾虑吧。
沈老爷不卑不亢说道:“沈某从未愧对于人,并无仇家,二位深夜登船定是为财,也罢,只要不再伤害我船人诸人性命,财物可随意拿取。”
其中一贼似乎“通情达理”,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沈老爷愿意舍财保命,我们哥俩也就放你一马。”他从腰间抽出一条特大号黑布袋,又说道:“麻烦沈老爷你亲自把金银细软和银票给咱们装起来吧,别耍花招,你的诚意决定你家人的生死。”
他把黑布袋丢向了沈老爷。
飞来的黑布袋肆意舒展,似乎可遮天闭月。
沈老爷未因对方这欺辱之举而羞恼,微微苦笑,右手收剑,伸左手去接那条将使他奔忙半生几近成空的罪恶布袋。
正此时,在漫铺如帘幕的黑布袋完全遮住沈老爷放松了警惕的目光之际,另一贼人以看似很潇洒利落的手法发射了两枚寒光闪烁的蛇形钢锥,一枚钉入沈老爷左掌心,一枚钉入他右肩头。
左手右臂同时吃痛,沈老爷闷哼一声,收手丢掉长剑,后退两步,自顾不暇,不得已被自由降落的黑布袋罩住了脑袋。
眼见着贼人使诈行凶,又把刀刺向父亲胸口,沈如月悲痛欲绝,嘶声尖叫“爹爹”,气急攻心,顿时昏厥。
沈夫人抢身扑向丈夫,却被拔出拔出丈夫胸腔的刀尖间不容发地顺势刺入小腹,近乎于迎刀而上,扑刀自杀!
贼人震惊于沈夫人的决绝刚烈,微有错愕失神,似乎惧怕于此烈妇热血溅身,拔刀时齐齐迅速后退。
沈夫人萎顿倾倒,贴地爬行,偎靠丈夫,抚摸脸颊,凄然一笑,慢慢把脸贴向丈夫胸口刀孔,气绝身亡。死不瞑目,望着女儿所在方向,满眼不舍。
灵儿恐极生定,不再一味哀伤颤抖,放开紧抱在怀的沈如月,猛然起身,双眼泣泪喷火,切齿喝斥:“恶贼,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贼人惊愕于眼前柔弱少女的凛然正气,更惊讶于她一身素衣的清秀冷艳,难能可贵地有了少许耐心,冷笑说道:“报应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也只有你们这种小女子相信,爷们只相信手里的刀!为避免陆同章查出蛛丝马迹,小姑娘你也休想活命,哼,你不要怨我们心狠手辣,要怨就怨你家老爷钱财外露惹人眼红。”
原来如此!
既然必死,何必贪生!
小灵儿昂然抬头,冷冷说道:“我死不需你们动手,我自刎便是!不过,我有一言奉劝二位,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别太绝,我家小姐什么都没看到,请你们留她一命!”
贼人相顾失笑。
小灵儿心中禁不住惶恐,急急说道:“你们若敢害我家小姐性命,我,我做鬼也要与你们纠缠不休!”
二贼笑的更为猖狂得意!
一贼说道:“别着急,不用害怕,你也不用自刎,我改变主意了,不害你们性命······”
另一贼顿时瞠目诧异,问道:“那要怎么处置她们?事已至此,可不能有妇人之仁,你忘了尹一鸣怎么栽的跟头了?”
那贼眼中笑意玩味,阴阳怪气说道:“哎?正因为我想起了尹一鸣,所以才决定不杀她们的嘛!如此俊俏的嫩妞儿,杀了岂不可惜?再说我也下不了手嘛!”
另一贼立刻心领神会,一反刚才恪守恶贼作风的严肃姿态,激动的手足无措,用刀面拍打脑袋:“对呀!对呀!我也下不了手呀!”喜上眉梢,眼睛笑成了缝,流淌的口水洇湿了下巴处的黑布。财色双收,好事在望,他更为身先士卒勇于担当,“哧溜”一下把口水收回,大手一挥,大包大揽说道:“你先看着这俩妞,我去把里面的解决了。”
小灵儿虽然懵懂无邪,却也立刻明白了恶贼的邪恶企图,莫大的恐惧瞬间袭来,紧接着,书本传说中那些宁死不受辱的烈女形象立刻变得生动,在脑海中飞驰而过,她银牙一咬,弯腰拖着沈如月便扑向船舷,意欲一起投河自尽。
然而,更悲哀的是,想死都难!
那最先心生淫意的贼人反应速度超乎常人,也超乎他自己以往,似乎好色也能激发潜能,眨眼的功夫他就跨过了两丈多远距离,后发先至,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两个小女子给叨上来扔在甲板。
投河无望,灵儿立刻又要咬舌自尽,却又被那恶贼一指戳在后腰,顿时全身无力瘫软成团,连张开的牙齿都不能咬合,唯有眼睛可以转动。灵儿悲痛至极,绝望至极,恐惧至极,眼望星空明月,无措无助,屈辱的泪水滚滚而下。
在连番拖拽拉扯下,昏厥的沈如月醒转过来,也因被戳一指而不得动弹,泪眼扫过灵儿水洗般的苍白脸颊,料定姐妹二人难逃那非人侮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瞥见了被风滚走的那只小草笼,悲痛之心又有了一种别样痛楚!
俩小女子已是可随意摆弄的羔羊,穷凶极恶的贼人肆无忌惮地从船头杀到了船尾,杀进了每一个房间:杀了受伤未死的所有仆从,已经死了的也被再行补刀,让其死的彻底;杀了躲在厨房瑟瑟发抖的伙夫和厨娘,藏到面缸的小伙计也被揪了出来一刀捅死;杀了躲进被窝的仆妇,连躲身床底的一个也未能幸免;杀了底舱控船工人,然后貌似无心实则有意地对着蓄水柜子捅了一刀,水柜里发出了“噗噜噜”的一阵乱响,流出了猩红血水。他们把沈家船上的金银珠宝和银票收刮一空,装进了两个黑布袋,搬到了自己的舢舟上,理所当然地不会遗落那俩小女子,然后,放火烧船,毁尸灭迹。
新买来美酒成了为虎作伥的助燃剂,俩恶贼先牛饮了一番,然后把酒泼到了门窗、纱帐、古玩字画和绸缎布匹上,还围船浇了一圈。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明月黯然失色,星辰瑟瑟发抖,水银般的河水仿佛流金。
恶贼带着赃物和猎物,带着“财色双收”的满足感和“好事在望”的愉悦感,以英雄凯旋的姿态划着舢舟撒野似的绕着大船荡漾了半个圈。当他们行驶的弧形轨迹止于沈家船头开始向正南拉直的时候,沈家船上传来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哀嚎,他们骇然一惊,吓了一大跳,只见沈家船头上有一个火人嗷嗷嚎叫着蹦跳,竟然还抱着个酒坛子。
俩女子虽然看不到那人处境,但从几乎改变了整个夜空颜色的火光和似乎能把月亮烤糊的灼热温度、以及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上,她们知道老管家正在被烈火煅烧。
她们确信,老管家之所以能躲过恶贼的屠刀,绝对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故意躲藏避祸,一定是先行醉倒在隐蔽处而被恶贼忽略。
她们太了解这位对主家忠心耿耿的老人了,虽然年迈,但头脑灵活、足智多谋,唯一弱点就是贪杯而不胜酒力。不过,即便他烂醉如泥,醒后却能很快把生意账目上的难事理得清晰,沈如月曾笑说他‘醉后神游取商经’。
她们估计这位老人极可能醉倒在了后右侧底舱的茅房,说不定还是像上次那样抱着酒壶趴在便桶沿上呕吐时虚脱了。
老管家的确是醉倒在茅房,直到被火烤醒也不知道船上遭遇的劫难,惊慌失措的他忽略了烈酒易燃的基本常识,没有扔掉装着他所钟爱的汶泉老窖坛子,用擦洗便桶的湿毛巾捂住口鼻顶开了盖子,像焦香的老油条似的蹿了出去。他看清了火光中的惨烈,也看到了那条罪恶的贼船,关键是看到了贼船上的小主人。他明白仅凭自己的老迈之躯,根本不可能改变已定的事实,所以他没有莽撞行动。如果他能屹立不动,大可以待贼船走后游水上岸;不幸源自怀中紧抱的酒坛,巨大的悲痛致使他身体失去平衡,踉跄趔趄几乎跌倒,泼洒出一股股烈酒,于是,引火烧上了身,被大火吞噬的他失去了理智,嚎叫着、蹦跳着乱跑了起来。
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毁灭而无能为力,而正在毁灭亲人的还是那最为残酷的烈火焚身,即便没有眼睁睁去看,哀嚎声声入耳亦是如此。
两个小女子心如刀绞锥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恨天恨地恨世道人心,绝望至极,心如死灰,泪水却更猛烈地涌出。然而,在她们潜意识睁眼深吸气缓解窒息之时,看到了垂死挣扎的老管家踢出去的那个小草笼子在空中燃烧出绚丽灿烂的火花。短暂的火花照亮了她们生无可恋的迷途,似乎在召唤、鼓励她们:活下去,报仇,报仇!
于是乎,她们的求死之心触底反弹,有了求生的渴望,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终有希望!
果然,小女子的意念祷告得到了上天眷顾,得以否极泰来,遇难成祥,被仿佛上天派来的神仙般的人物解救了!如梦如幻,似假实真。
当时,天色已近黎明,斜挂在空中的月亮散发着疲惫的光辉,俩恶贼把舢舟驶入茂密芦苇丛,准备分配“战果”;忽然发现“战果”被一个曼妙多姿的影子所笼罩,仿佛变幻的云朵遮住了月光。他们抬头望月,却见一个发髻高绾的女子拖着像浮游白云般的裙摆从天而降,浮光掠影,姿态超拔,飘飘欲仙,动人心魄。
“我*操!嫦娥?!”
两个色迷心窍的贼人瞠目结舌,震惊震憾更振奋!
待那神仙般女子飘飘降落在三丈外芦苇梢头,俩贼啧啧称叹:他妈的!真带劲儿!
一贼目光闪烁,调侃笑道:“兄弟,咱哥俩今日是桃花盖顶鸿运当头啊,绿蚁新醅酒搁着,先品尝老酒热热身,你先尝还是我先尝?”
另一贼形骸放浪的一塌糊涂,眉飞色舞说道:“酒是陈的香,兄弟我就不客气啦,抵上一千两,我先尝!”话住时,已迫不及待地纵身飞扑而去。
果真是色胆包天色令智昏!这家伙竟然忽略了察言观相审时度势,此时此景此般美人竟敢以此般姿态出现,岂会是泛泛之辈?!
他那同伙就比他理智明智警觉的多得多,先已预感到了难以平复的危机,激将诱导他去尝“老酒”,自己却把准时机一边暗器出击,一边迅速收拢财物布囊,拼力纵身跳水逃遁。
入水之前,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那大美人轻轻挥袖便抚落了那几支钢锥,并顺势打爆了那“好兄弟”的脑袋,端得是:头绽桃花红云当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