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
-
火,铁水,铜水,熔岩,火,铺天盖地的火。
汗,手又开始冒汗了。
我为什么要下来?
我不知道。
“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风池衍看了她好久,终于开口:“不,我有玠石制成的药丸――你曾告诉我,玠石可以抵御酷热。一粒药丸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出这里。”
一个人?雪霙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了,你走吧!”
他好像还有些犹豫。
“你走吧!这个时候还顾着别人就是傻子!我们素昧平生,你不用管我。”
“好。”
他的背影渐渐远了,清瘦,别无留恋。
我不能死在这儿。
雪霙站起来,我还能支撑半日,坚持,说不定就遇见出口了呢?
熔岩,熔岩,熔岩,小心避过。
终于倒在地上。地面很烫,可是雪霙不愿动,就这样死死地躺着。
头脑里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往昔:梅花,荇子,母后,父王,雪,荇子,尹易,己桓,己桓,蒸笼,矿脉。
雪霙逼迫自己思考,因为头脑一旦停止运作,就真的永远回不了。
想什么呢?
对,蒸笼,炉子。那些膳食房的杂役知道矿脉的秘密吗?应该是不知道的……为什么?因为添火口被堵上了……为什么要堵上呢……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这儿是矿脉的入口……不对,乱了,全乱了……为什么没有发现添火口被堵上呢?因为膳食房的人时常更换,还有,换班,他们以为自己在的时候添火口恰好是关的……是了,是这样的,一定是……不对,刚才到哪儿了?……哦,矿脉一定要有个口,就像人一样,需要呼吸……呼吸,呼吸,这是什么……
雪霙缓缓睁开双眼,含着口内的半颗玠石药丸。
“你会死的。”
“本来死的是你,所以,好好活着。”
“我们都会死。”
“那就死了吧。”
“为什么?”
“或许是命。把玠石吞下,我们现在出发。”
毕竟,现在还活着。
第一日。
风池衍走在前面,雪霙尽力跟着。
熔岩卷着热浪,灼烫了眼。
第二日。
雪霙倒在地上,拿出了一直含着的那半颗玠石:“你……把它……拿回去吧,走!”
风池衍看了她很久,久到铁水凝为铁块,铁块又重新化作液体,久到雪霙以为这便是曾经,烙在记忆里的曾经。然后,她被拦腰抱起,发丝垂至地面。
“若是能够活下去,我要怎样偿还这一切?”
“活着。”
雪霙默默地把玠石吞了下去。
第三日。
或者是第四日。
雪霙与风池衍倒在地上。
雪霙突然笑了:“我猜,你肯定是乱臣贼子之类的人。”
“不错。”
雪霙笑得更欢了,转头看他的侧面:“你是哪一派的?岷山?有莘?有虞――不像。”
风池衍笔直地躺着,看着并不存在的天空,默了默,答道:“我是有虞的谋士。”
“更不像了。你是骗有虞侯的吧,否则哪来的胆子摸到兵矢阁去?算了,骗局被猜穿就没意思了。要不我也出个局让你猜一猜?”
“好。”他居然难得好脾气地应了。
“我是乙夏的嫡王姬,你信吗?”雪霙看着他,认真说道。
原本以为会受到嗤之以鼻的抨击,结果风池衍只是转头看着她,一时间鼻息相对。
“我信。”
雪霙愣了。
“你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我说我信。”
似乎有些言不对题。
“你果然是乱臣贼子。”雪霙没头没脑地说,“可是,你是个好人。我们一定要出去。”
“好,”他微笑,“我们会出去的。”
熔岩连着熔岩,炽色的浪扑过来。
火焰舔舐着雪霙的裙摆,扬起一派沙土,浑浊不堪。
雪霙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我又摔了。”
风池衍皱了皱眉,然后过来扶着她,道:“走吧!”
雪霙笑笑,但没推开他的手:“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成为王吗?……喂喂,别一声不吭,我看得出来!就是因为你啊,心肠还不够歹毒,当王是要这样的,杀,杀,杀!什么妻子啊,子女啊,大臣啊,一不对头就杀呀!……”
雪霙比着砍头的动作,眼眶却不知不觉湿润了,有那么一两滴泪夺眶而出,晕染了他的衣袖。
“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一股寒气注入心脏,眼泪瞬间凝结在眼眶里。
“说得好!果然有王者之气!”雪霙嬉皮笑脸地作答。
“所以,你应该在矿脉出口一剑把我杀了。”风池衍把随身的那把剑扔给雪霙。
雪霙顺手把剑扔到地上,满不在乎地说:“你肯定还藏了别的兵器,我杀不了你。”
风池衍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后抛在地上。匕首瞬间化作铁水。
又是一股热浪。
风池衍挡在雪霙面前,火焰吞没了他的后背,而后,撤退。
雪霙踉跄爬起来,风池衍却倒在地面。
“喂,喂喂,风池衍?”
“嗯。”
“活下去吧……”雪霙小声说。
没有回答。
“你会是个好王。”
风池衍无力地笑:“我……可是……你父王的敌人。”
“你真的相信我是嫡王姬?还是你已经调查过我了?”
“我相信。”
完了,又绕回来了。
雪霙索性坐在地上跟他聊天。
“我跟你讲宫廷‘秘辛’吧!你应该比较喜欢这种争权夺势的故事。乙夏王宫里有一十二位王子,目前这一十二位王子都不受宠。先说大王子吧,大王子是我父王登基前与原配纪夫人所生,名洵誉。他嘛,虽然常常偷偷跟我说想继位,不过我看他心思全不在上面。老二和老三恰恰相反,天天说着与世无争,其实骨子里最是势利。我记得前年的时候,我和老三打破了父王的水月琉璃盏,因为不敢承认,所以拖赖到洵誉头上,害他挨了十几大板。结果他竟还偷偷过来安慰我不要内疚,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雪霙有些糊涂了,也倒在地上。
“洵誉,恐怕此时不大好。”
“什么?”雪霙惊觉。
“有虞侯应该已经发动了对商禺的战争,商禺覆国,不日之间。”
“你怎么……”
“我是有虞的谋士。”
“原来……”
“不过,现在出了点意外,你王兄估计正在负隅顽抗,胜败反成未知之数。”
“意外是指,你与我一同被困在了这里?”
风池衍避开了雪霙的目光。
“救我,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若是现在能出去,或许可以救你王兄。”风池衍挣扎着起来,意欲拉雪霙。
雪霙深吸一口气,却再无力爬起。
熔岩,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风池衍叹了口气,躺回在了地面。
雪霙轻嘘一声,向熔岩伸出了手。
天空,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密,虽然不过是一小片区域,但仍是浇息了烈火。
凤仪殿。
“啊――”
玉液池中的水溅了一室,玫瑰花瓣狼狈地飘在浴池的水面,上下浮动。
“娘娘……”堇娘小心翼翼地唤着,道:“大王……”
“滚!滚!滚!我说了全部都滚!”
浴池旁的果盘架轰然倒地,发出各种清脆的声响。
堇娘叹了口气:“诺……”
王后把自己的身子缩在水中,惊恐地颤抖。水中,那个女人,那皱纹满布,一头白发的女人,是自己!?
“不!”
水花四溅。
她把头埋进水里,再猛地从水里钻出来:“堇娘!”
“奴婢在。”
“叫尹易,快,叫尹易!”
“诺。”
碧纱橱内。
王后裹着宽大的浴袍,冷然道:“尹易,你想怎样?”
尹易微微一笑:“尹易不敢,只是想要娘娘遵守承诺。”
“我哪里不遵守承诺!那日宴会我何尝不处心积虑地帮着岷山侯,只是人还不如天算,实在无能为力。”
“那时娘娘的诚心尹易看在眼里,只是今时不如往日――顾国可是比岷山要大得多。”
王后倒吸一口冷气:“你想要知道什么?”
“顾国,己桓。”
“……好,我告诉你,己桓正在和有虞结盟。”
“很好。那么那日大祭司偷偷进宫呢?”
王后叹了口气:“那是大王请他来占卜雪仙踪迹的。不过占卜只得了一个‘槑’字,批语‘中山之木,有口不言’。”
“多谢娘娘相告。那霙王姬的行踪呢?”
王后警觉,道:“王姬自然是在宫中。”
“既然娘娘不愿如实相告,那尹易告退!”
王后咬了咬牙:“她在有虞!浮草!”
“谢娘娘!”
碧纱橱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太液池。
随着浮草溶入池水,水波变得有如牛乳般醇厚。
王后缓缓滑入池中。
十一年前,年幼的尹易携着岷山秘药浮草教会自己赢得宠幸,也在她身上种下了无法诫除的毒瘾。
然身上的肌肤再次丰盈,透出饱满莹润的光泽,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矿脉。
“怎么回事?”
雪霙苦笑:“出去吧。”
东上方果然出现了道口子,远远露出些许天色,可似乎有块巨石将它堵住了。两人此时都已虚弱不已,便有十分气力此时也使不出分毫。
“你让开。”
风池衍胡疑地看着雪霙――她一手按在那块巨石上,然后暗凝心力,将力发在石上。她的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股寒气自雪霙手上传出,渐渐吞噬了巨石。“哄――”地一声,巨石四分五裂。
雪霙从洞口出来,那块巨石,却原来是口大鼎,被众人围在中间。此时那些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她毁了炼珀水的金鼎!”
“金鼎毁了,还怎么选雪仙?”
“抓住她……”
……
“不对,她不是霙王姬吗?”
“对啊,是霙王姬……”
“管她是谁,她毁了金鼎,先抓住她再说!”
“快跑!”风池衍拉着雪霙,从人群中挤出去。可是毕竟两人刚从鬼门关出来,毫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要被擒住。
“衍!”不知哪里跳出一个蒙面黑衣女子,来到风池衍身边。
“人到了吗?”
“在城外。”
“好,走!”
那个女子身材窈窕,极为柔弱的样子,却一手提了一人,轻轻一跃,恰如飞燕般从众人头顶飞过,徒留人群怔怔发愣。
而雪霙,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城外。
“她没事吧。”
“医师说没什么大碍。”
“嗯。”风池衍点头。
“衍……”廿萝欲言又止。
“你怎么擅自行事?”
“对不起。因为迟迟不见你的消息,所以我就……”
“算了,现在的形势怎么样了?”
“没有你的消息,商禺的大臣们也不敢贸然投降,所以洵誉还在顽抗。乙夏王也已得知了王姬失踪的消息,打算发兵讨伐有虞,所以此刻有虞侯正自顾不暇。岷山侯却对当日寒水台一事耿耿于怀,不但对有虞兵戈相向,还把霙王姬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面上说是要找王姬,可是他那点心思,谁人看不出来?瞒着老百姓罢了。”
“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有虞的矿脉出口有一个恰好连着岷山,也不知道岷山侯是否知情。为今之计,还是先回商禺吧。”
廿萝叹气道:“你是管定了她的事吗?”
“我自有分寸。”
他转过身,夕阳的余辉镀在他如玉的脸庞,醉红了桃李。
廿萝低头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