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巨型的花车一辆接一辆,主题多样,造型各不相同,有搞笑欢乐的小丑、高雅迷人的舞者、可爱的吉祥物、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杂技演员,或是暗黑疯狂的重金属乐队,诡异哭泣的歌剧演员,惊险刺激的魔术表演。走马观花般自两旁人群的簇拥和喝彩声中缓缓前进,现场音乐声、喝彩声、口哨声、尖叫声如猛烈的潮涌,回旋激荡在城市的心脏地带。
沸腾喧闹的环境,丽卡透过缤纷的色彩、迷离魔幻的灯光,望向身侧的飞坦,高声问:“飞坦,你为什么陪我出来?”
尽管她音量如此之大,并且近在咫尺,可要不是飞坦听力比平常人灵敏得多,想必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回答,语调平淡:“我小时候很喜欢参加狂欢节,那意味着能得到食物,而且,有时还很有趣。”
流星街虽然是国际性的垃圾处理站,但是年代久远、日积月累,成千上万的人或抛弃、或流放在这里,它形成一个特殊的民族、一个特殊的社会。民族有独特的文化,他们的文化同样以节日的形式展现。
他们也有自己的狂欢节。
为了杀戮而狂欢,也有为了拯救而狂欢。
流星街生存资源匮乏,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有时近乎原始社会的残酷。即使如此,在垃圾堆发现新生命时,珍惜生命的流星街人比外面社会的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顽强和宝贵。
难道那不是值得狂欢的事情吗?
不过他们的节日跟外面的始终有点不一样。
名目不一,形式多样,即兴上演。甚至有抗议流星街人在外面遭受的冤屈,自愿的牺牲者站出来,大家为了他们而集体狂欢。
出发前大家围着牺牲者而一起载歌载舞,唱完跳完大家连同牺牲者在内都笑嘻嘻的,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地来到流星街与外面的接壤地带,仿佛接下来他们准备去郊外野餐,而不是自爆抗议。
队伍如长长的黑色虫子,参加的人有的勾肩搭背大声唱歌,有的正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地打斗起来,有的轻松自在拉着牺牲者们高谈阔论,有的人非常大方地给牺牲者们免除债务或是解开血仇。
小一点的孩子也会凑热闹,像泥鳅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顺手牵羊,经常听到有人发出怒吼“哪个不长眼的小鬼敢偷我?”,随即附近的人们爆发一阵大笑声,却没人会帮他把“那小子”抓回来。弱肉强食,偷得到是本事,失手被抓就是技不如人。
飞坦还不到成年男子膝盖高的时候,早已偷遍天下无敌手,从未失手,再长高一点,他已经不屑去偷,而是直接下手抢。
他的食物以及生存所需的东西,就是这样抢掠而来。那是他的生存方式。
一路游|行一路狂欢到最后,送别牺牲者时,大家都会默契地停下手边动作,不再闹腾说笑,仇恨再深的人们也得暂时调停,就连小偷们全都罢手。全部人都以同样沉默的目光、同样的面无表情,面向牺牲者们,无言地致敬。几千人倏然无声,乌鸦粗哑的叫声划过天际。场面宛若一场宏大凝重的黑色葬礼。
沉默,集体的沉默,是有力量的。
爆发的时候,极端的沉默,则转变成极端的疯狂。
牺牲者们转身离去的刹那,这几千人同时咋咋呼呼,抄起地面或附近的石块垃圾,一同扔上天,如雨纷纷砸到外围废弃的房屋,爆开粉尘和碎屑,就像庆祝用的烟花。瞬间掀起的狂呼滥喊海啸般席卷全场,成为狂欢的最后高|潮。随后,厮杀的继续厮杀,行窃的继续行窃,无事可干的围观,有事回去的步履匆匆。
狂欢落幕,散场的时候到了。
这些流星街人是无人关心的蝼蚁,很快就各自散入生活之中,继续残酷的旅程。
没有人会去惋惜、会遗憾、会伤心,因为这场盛大的狂欢,就是对牺牲的生命至高的敬意。
“你是流星街人?你说的事情真的很有趣呢。”丽卡静静听完,眼睛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她和飞坦是澎湃浪潮中暂歇港口的两叶扁舟。飞坦嫌她听不到自己说话,硬是牵着她切开人群,从人潮中横穿而过,到临街闭门不开的商店门廊下,完成这场谈话。
“这算得了什么。”飞坦面具下的唇扯出一抹冷笑,秀气的面孔登时呈现不相符的煞气,“更好玩的是,有人尝到在狂欢节里趁乱抢掠的甜头,故意伪造名目,骗大家上街游|行。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得逞,但总有新来的人会中招,看着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那才叫好玩呢!”
丽卡眨眨眼,低声神秘地说道:“我估计你不会是那个说谎的人。”
飞坦的笑容扩大,唇线上扬,有点意外混合有趣的况味。
“我当然是在旁边看完热闹,干掉肇事者,抢走他得到的所有东西。”
“果然!”
飞坦犀利的目光投掷而来。丽卡仍旧是笑:“你想问我怎么猜到?很简单嘛,你其实很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人,一般很少说谎。那种投机取巧的事情,怎么看都不是你的风格。你喜欢直接的做法。”
“今天你似乎有带着脑子出门。”
“不用脑子都能理解啊,因为我也喜欢直接。”
金眸逼视翠眸,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热烈而深刻,仿佛要相互撕裂胸膛挖出心脏窥视对方想法的残酷与激烈。
所爱之人的目光是锐利的箭,深深扎入内心深处。隐秘的、不欲为外人所知的内心。
丽卡先撇开视线,败下阵来。
“飞坦,我们走吧,广场那边的表演要开始了。”
很明显转移话题。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飞坦忽然若无其事道:“我的确喜欢直接。”
喜欢……吗?
丽卡背过身的动作凝固。
他的嗓音那么沙哑,那么模糊,环境是那样嘈杂,他的话语却仿似重重敲击在心上。
她曾问,飞坦你喜欢我吗。
如今他给她答案。
喜欢。
丽卡艰涩地吞咽口水,梗着脖子不敢回,哽在喉间的话也就没有机会倾吐。
既然喜欢,那愿意为喜欢的东西驻留一会脚步么?
愿意吗?
这个贪心的问题,即便是大胆如她,也深深畏惧着不敢直接抛到他面前。
因为没有办法承受否定的答案,没有人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头肉被剜出。越是重视的东西,越是无法宣之于口。
丽卡感到胸闷气窒,呼吸没办法保持平稳,戴着丝滑手套的手冰冷发颤。
“怎么了?平时总是罗里吧嗦烦死人,你舌头剪掉了吗?”毒舌毒语从背后追来。
时间应该是停滞了几秒。
“……飞坦你很讨厌欸,烦你的时候叫我闭嘴,不烦你又毒舌我,你真像猫,傲娇又难侍候。”
说着那样的话,丽卡却在想,幸好她戴着厚重的面具。
所以,他不会看到,她面具之下的表情。
她不喜欢说谎,但,当谎言已经成为她的生存手段时,又有什么办法呢?
“……”飞坦终于被她噎回去。
他们再次与人群汇流,往城市正中心的广场走去。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三五道戴诡异鬼面的人影,混在狂欢的人们之中,悄然无声地追踪着。
暗夜的阴霾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