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世之材》逆霓

85、叠案

　　羽立穿过大街，一往直前。她是第一次来九林，却对这里的路驾轻就熟，无需任何引导，便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九林之所以名为九林，乃因此地主要种植九种林木。九林是大梁的主要造纸和家具产源，更早的时候，这里还开有不少的造纸工坊，后来纷争四起，便成了外商购买源木，再由别处加工贩卖。
　　她一路径走，路过荒唐乏味的闹市，讨价还价的菜市，鱼目混珠的书市，直接去到了郊外。
　　一片构树林前，蜿蜒流过一个小溪滩，约莫两尺阔，还不至脚踝深。羽立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个木板搭起的简陋桥板，便一脚跨过桥板进了林子。
　　“说好的守株待兔，追的那么心急是何打算？”在林中站定，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元畅正要出去，孔诫拉住她胳膊，摇头。
　　羽立话音刚落，林中落下一人，与温子旻一模一样的相貌，身上披着一件赭色长袍。
　　“守株待兔待得过久，是要坐吃山空的。我不能等着兔子来撞树，而眼睁睁地看她从我眼前跑掉不是。”
　　他这话说得温文尔雅，羽立冷笑一声，“沉不住气的人活该一无所获。”
　　温子舒的口气软下去，“羽立，你是聪明人，我骗不过你，也不想骗你。你自己也说了，羽山不是一个长久的地方，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个更好的羽衔呢？”
　　“没兴趣。”
　　“怎么会没兴趣？你远比他年轻，比他更有天赋。只要你想，这天下你都可以握在手里。”
　　羽立嗤笑一声，“天下？我握住了这天下，你要什么？”
　　“我喜欢你，羽立，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你。羽衔那个妖怪却把你养成了这幅模样！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宠成一个真正的女孩那样，再也不需要为任何东西烦忧。”
　　她皱皱眉，宠她？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他也能说出口？
　　“你走吧，我不想管这天下，也懒得管你。”
　　温子舒以为她心软了，乘胜追击，“羽立！跟我走吧！我对天发誓！我……”
　　羽立一个转身，刹那的光影间，她的刀出鞘收刃，一气呵成。温子舒身旁的一棵构树被拦腰截断，直直倒了下去。
　　他愣在原地。
　　“是我话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不够好？”她极为冰冷的视线投视过去，“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温子旻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口气有了几分癫狂的味道，“你怎么会再也见不到我呢？另一个我就在你身边！有本事你杀了他啊！”
　　说完，走了。
　　羽立回过身，藏身的两人下树。元畅盯着温子舒的背影，似乎有些思量，良久道：“这小子不同一般。”
　　“他偷食过羽衔的血。”
　　“什么？！”两人大惊失色。
　　“只是舔了一口而已。”她平静地说：“他资质平庸，就是喝上一碗也难成大器。”
　　孔诫对她大喘气的话语表示无奈，“以防万一还是盯着些，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羽立言出必行，她当真懒得管温子舒这个疯子，“你们怎么来九林了？羽衔不在这儿。”
　　“要不是你触犯规矩，我们连着一起受罪，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元畅仍旧对她的性格十分不满，说话没好气。
　　“反正他也是要死的。”
　　她说的“死”自然不是“生老病死”的“自然死”。
　　元畅：“……”
　　“我下次会注意。颜洛见过你们，当心别露馅。”羽立道：“我走了。”
　　“等等，”孔诫叫住她，面容犹豫，还是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羽立，你确实是极少数的人，完全可以走另一条更安逸的路。”
　　她停下转身离开的步子，“你们觉得你们的生活有乐趣吗？”
　　“乐趣不是关键所在。”
　　“生存也不是关键所在。”她道，“我向来没有所求所欲，活着的时候便不知该做些什么，结果死后遇到你们，也是一样的无趣。我不追求乐趣，对如何生活也没有向往。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们的存在与否毫无差别，那我……可能也是吧。”
　　她笑了笑，这是她鲜少带有意识的表情特征。
　　“既然如此，走哪条路也不打紧，权当是玩的一个游戏好了。”
　　二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茕茕独立于天地间，不孤不寂。
　　元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浑身不自在地乱动起来，嘴里喋喋不休，“二哥，咱这次洗干净了吧！我怎么觉得有些凉意。”
　　孔诫摇头，“我原本是怕她后悔，但我现在更希望她输掉这场局。”

　　另一头，颜洛他们吃完饭，逛了会集市消食。
　　在外面溜达的感觉比坐在一个地方好多了，颜洛拿起一个画着八卦阵的拨浪鼓摇摇晃晃，意外觉得这声音好听，便买下了，顺手还买了隔壁摊的糖人，一手吃糖一手摇拨浪鼓，像个小孩一般。
　　“你心情很不错。”
　　“很久没那么惬意了。”他整张脸都是笑眯眯的，说完，想到另一件事，“你先前说会有星禄阁其他人来，他们是今天到吗？”
　　“路子不一样，时间也不一定。你想谁了？”
　　崔彧的话说完，颜洛的笑脸就下去了，“你不知道谁今天到？那殷十一一个人跑出去你不阻止？！我还以为又是你们的计策！”
　　他笑，这小孩鬼灵精，学东西快得很。
　　“今天谁到我不知道，不过昨晚有个人到了。我们到天一阁的时候她正巧也在附近。”
　　“这么说，还是你们的计策？”
　　“临时起意，也算吧。”
　　“到的人是谁？我认识的吗？”颜洛的心放下了，恢复方才惬意的样子。
　　“一条懒虫。她接了殷丫头估计又回去睡觉了，枫山院的事还没提醒她，不过就半天，也不要紧，晚上回去就能见到了。”
　　喜欢睡觉？颜洛想不出哪个熟人有这项喜好，不再追究，继续珍惜眼前美景，该吃吃该玩玩，不亦乐乎。
　　两人一边逛一边沿路询问林山店铺的位置，很快在河岸一带找到了。
　　“这附近挺冷清的，离闹市也远，附近都是金银匠铺，做香料的开在这种地方生意能好吗？”颜洛问。
　　“香料这种东西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必需品，你看周围那些店，光顾的肯定都是些有钱人，若是哪家相中他家的香料，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对这个需求还是不小的。”
　　二人走进店铺，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竟然还挺好闻。
　　店铺简陋得很，柜台很陈旧，上面放了个算盘，还有砚台、笔搁和一只毛笔。两面贴墙的大架子上全是格子，像药铺的药柜。此时店里就林山一人，他在坐在角落的小方桌上，捣鼓着什么。
　　“林掌柜。”崔彧叫了一声。
　　林山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进人了，赶忙站起来，认出是早上殷十一身边的人后，又有些窘迫，双手在两边裤腿上蹭了蹭，“爷，您要做什么香囊？”
　　崔彧环顾四周，按格子算，这里起码有上千种香料，“你这边，有天茴没？”
　　“有的有的，”林山想了想，从右手边第五个格子取出一些，小心翼翼放在手上，递到崔彧面前，“您闻，是不是这味道？”
　　“是这个，”崔彧点头，“你这有多少？都卖给我了。”
　　“啊？”林山愣了片刻，为难，“爷，不行啊，我们这边只卖成品，不卖原料的。”
　　“我可以出两倍的钱。”
　　“那也不行，这是规矩，”林山很执着。
　　颜洛不明白，“这是谁定下的规矩？放着钱都不让人赚？”
　　“小公子，您有所不知，香料这东西，用得不好就像毒一样，会害死人的！九林所有和香料有关的店都要经过官府批准，用料进货单每月都要上报，你们不是本地人，出了九林就没人管得着了，我要做牢的啊。”
　　“你是生意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崔彧摇头，“你写个方子，什么和天茴一起配，按照那个配方，所有的料我都买了，这样皆大欢喜，行不行？”
　　“呃……”林山看起来仍不情愿。
　　“林掌柜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山左右纠结，最后一拍手决定说了，“跟您说实话吧，是这样的，前段时间也有几个江湖人要来买天茴，香料不许出售确实是官府的规矩，我也是这样拒绝他们的。事后不放心，我还去报了官。但官府事多，哪能专门顾我？之后几天我家里和街坊四邻频繁出事儿，弄得我店铺都不敢开。所以我前几天总在殷家转悠，还正好看见枫山院有人……”
　　崔彧好笑，“你不敢开店为什么要去殷家转悠？难不成那儿的死人还能替你驱邪不成？”
　　林山被他的玩笑话吓得一哆嗦，“我……我我是殷家相关的人，当年殷家的下人和家里人几乎死光了。最最近又有传言说吕相遗作有眉目，很多人来九林找线索，我这不是怕他们找我麻烦……”
　　颜洛比较好奇另一点，“这天茴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人想要？”
　　“天茴别名鼠尾香，产自西域，有静气凝神的功效。用量过度的话，会让人产生幻觉。”
　　“这东西还能提精气神续命用，”崔彧冷笑一声，“给那种快死的人灯里点上两株，第二天就能下床杀人。不过撑不了几天，就会像被吸干精气一样，枯槁而亡。”
　　“嗯……嗯。”林山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九林已经有这样的死人了，是不是？”崔彧问。
　　“……是，已经有两个了，都是江湖门派掌门。官府在彻查此事，但暂时还没有人把这案子和天茴联想到一起。”
　　“你知道怎么不去官府说？这是条大线索啊！”颜洛道。
　　“他那么胆小，能独善其身自然是选择置身事外。”崔彧表情冷漠，“这天茴我不要了，就做两个安神的香囊吧，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