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三人游》冷伊景

6、暧昧——三人游

　　ＳＩＸ

　　1.1
　　后来我在举步维艰的恶性循环里抓着回忆追源遂底，一度认为，当时做的合桌决定，正是我陷入幻变坡渊的一脚失灵车刹。此后的暗涌斑驳浅默开端，牌局重洗。
　　而我手执大小双王，输得一败涂地。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5班划为文科班，班里大部分都是原班成员，从各科班脱离新入的成员相互补缺，人数无显差异。某些面孔竟都不陌生，一派熟络问候，我这里也不例外。
　　范毓转来了5班，坐在了苏宸的位置上。
　　大概是由于距离的原因，我们的关系明显回热不少。加上傅思雨和彭恒，四人饭桌组成。我们经常打着生活部长外出采购的名号，跑到街口转巷处的饭馆里拼炒肉吃，伙食开得极好，小日子过得肥膘肥膘的。
　　每次归属假的中午，我们都会到饭馆里聚一顿再散，成了一种特定的默认形式。菜系也总在鱼香肉丝，青椒炒肉，肥肠烘土豆，番茄蛋汤这几类上选换，把胃口养得愈加地不知收敛。
　　4月份的月考如期而至，我前一天晚上临时抱佛脚，结果被佛祖的镀金大脚板给蹬了，摔得灰头土脸。背的数学公式没一个可以套用的，大题的作答一半都留了白。
　　试卷发下时，傅思雨和范毓一脸愁容地看着我摇头，同时叹息。而当我90高分的历史试卷放到桌面时，她俩又是一声叹息。
　　我正高兴着呢，被人扫兴，很不乐意，皱眉瞧她们，“什么意思啊？”
　　范毓摊开两张试卷说，“你这成绩极端的分配不均匀，要不得啊。虽然历史填了数学的漏，但转念一想啊，数学就拉低了你的总分。而且拉得太多，搞得得不偿失了。你还是对数学上点心吧。”
　　傅思雨很是赞同地点头帮腔。
　　其实我也知道的，这两回考试，都是数学拉低了名次。这次月考，我滑到了班里第10名，年级第100名。
　　噢，忘了说，月考结束的当天晚上我们重排了座位，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照随了小学生的同桌法则——玩得好就凑成一桌，提议说我们三个人一桌。为了顾全两个近视眼，我不情愿地退位到右边座，范毓居中，傅思雨在左。
　　我们仨混在一桌狼狈为奸互通瘴气，全然没个淑女样，带得附近一周桌的人哈哈大笑高声喧哗，急得纪律委员吼哑了喉咙，仍再接再厉死不悔改。
　　热闹自带张扬的权利，我只顾着笑语，却没发现它不怀好意地占据了我空置的仅小静谧，让我无处自淀，徒被妄伪趣味游染得缭乱茫然。

　　1.2
　　我们知道，生活不是电影，每一个擦肩而过都不会被谱成钢琴曲。不过校园不同于社会的，便是乐在参与的围观者众多，一个班便是一个合唱团。
　　若是有其他班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找班里的女生，那么必定会引得一片揶揄起哄，纯人声伴奏自动演出，高中低音，时刻准备着，川剧美声，一应俱全。
　　可是，你见过一个女生来找女生所掀起的激荡浪潮吗？
　　我转头看着后门围在一起眼神飘忽笑意不明的男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有什么可亢奋的？难不成现在的男生的审美观也趋向那种中性化的女生啦？”
　　范毓竖起食指，“彭恒说过，畜，食肉者。通俗点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他们是闹哪样？”
　　“因为他们没看过两个女的谈恋爱，脑容量接受不了，又觉得新奇，所以表情猥琐又拧巴。”
　　“同性恋啊。”
　　范毓点头，飚出一句口音很贱的日语，“嗦嘎！”我掏掏耳窝，很不待见她。
　　男生的形象通常是被定义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单细胞物种，或者智商超群情商负债的少根筋雄性。然而有时他们在某些方面的反应实在令我咋舌。
　　当然，这只是普遍的大多数认知，并不能一概而论的。
　　苏宸就不会。
　　他会跟我一样，被声潮吸引，但只一眼就转回头，一副“关哥屁事”的样子。
　　有些人就是在不经意的对比中头角峥嵘。由此他在我眼里，便与那些概论的男生们别属分流。
　　我又想起上学期，期末考前一天的晚自习，我默背完数学公式，哈欠连天，水汽氤氲的余光被旁边人的投影蒙上淡蓝色。
　　苏晨穿着淡蓝的厚毛衣，脑袋贴近桌面，手里拿着一只黑色中性笔，抿着嘴在本子上不停勾画。我的视点下移到桌上那本纯蓝色封面的笔记本，甚是觉得眼熟。然后我转头查看身前桌边的一摞书本，又翻找了书包和桌屉，才敢指着他掷地有声，“这不是我的笔记本吗？！”
　　他气定神闲，“是啊。”
　　“你揣着我笔记本干嘛呢？”
　　苏宸笑笑，把笔记本合上之后扔给我，“接着。”
　　我打开里页，便不由得低声惊叹。黑色线稿打的人物草图，班里的任课老师他都画了个遍，神态具佳有形有谱。后几页还有几张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斗犬图，生猛滑稽地摆拍着狗腿姿势。
　　我仰头，望到他得意地笑，“哥的首本个人画集就赏给你了。”
　　“这就算是临别礼物啦？”
　　他没再说话，抬手揉揉我的脑袋，笑着点点头。头顶的白炽灯光裹罩着整个夜晚，凉风无限温柔。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一直都会是朋友。
　　我们的确是。
　　直到现在，我们的确是朋友。只不过是联络渐少了而已。有一些什么在我们转弯之后不声不响发生着改变，我们不动声色的表情，甚至骗过了自己，误以为一切如常，最后把责任都推给一句无辜的诘问——“怎么就，为什么”，仿若自己置身事外全然不知。

　　1.3
　　我至今都没弄清楚星座到底是什么，倒是知道傅思雨是金牛座的。所以一到五月，我想到的第一件特别的事，就是傅思雨的生日。
　　也算幸运，傅思雨生日的当天遇上周末，我们有了半天的假期。
　　“说，吃什么，我请客。”从学校出来，傅思雨相当慷慨地拍胸脯。
　　“这样吧，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吃蛋糕。”
　　我们坐公交车到中心广场的自助餐厅海搓了一顿，酒足饭饱之余，还在返回学校的街边买了一大口袋的荔枝。
　　晚自习下课后，我们到校门口的保管室提取送来的订做蛋糕，回到寝室，傅思雨招集了同室的同学一起分切蛋糕，伴随着宿管阿姨的一句高呼，整栋宿舍楼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我们躺倒在床，忽然想起来，荔枝还没来得及吃。
　　“明天再吃吧。”我摸着肚皮，都懒得翻身。
　　“我现在就想吃，而且我们买了好多，我怕明天会坏掉。”傅思雨说着就从床下的储物柜里把口袋拖出来。
　　我从仰躺换成俯撑，和傅思雨横着两道尾栏，一边剥荔枝一边望着脑袋小声聊天，冰冻过的荔枝凉爽蜜口，我们越吃越停不下来。寝室各角的聊天絮语被睡意倾盖，室友都掀被睡觉了，唯独我们这一处还时不地发出窸窣响声。
　　24:00整，我和傅思雨吃空了一口袋的荔枝，鼓腹含和地拥抱枕头，迎接新的一天。
　　熬夜瓜分了五斤满称的荔枝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俩拉了一天的稀货。这两天傅思雨逢人就声泪俱下跟人分享心得——记住，千万不要在晚上吃荔枝，妈的这效果简直等同泻药！
　　对于此事，范毓的评价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和傅思雨泪目相对，接着把范毓按在课桌上狠挠了一顿。笑啊，那就让丫笑够劲！
　　范毓挥舞着手大笑求饶，我一不留神被她反攻，挟着胳肢窝笑趴在桌子上，傅思雨举手大喊着歇战，也趴倒在桌。我们的这一排课桌就像安装了按摩器，嗡嗡震动。
　　我埋着脑袋笑够了，便缓着气转向右边，却只看到范毓微微颤动的后背，没来由地，心情蓦地一沉，我笑不出来了。
　　我努力拉扯嘴角，试着重塑方才的笑颜。然而我真的笑不出来了，呼吸变得压抑沉闷。这样的背对，在我们同桌的这一段近期，我并不是第一次应看了。只不过前几次，我都会等着，等着范毓转回头来，也许范毓会转过来，也许傅思雨会笑着抬起头看我。
　　但是这次，笑容竟然凝滞。我双手环抱缩紧自己的身躯，转头朝向左边。

　　1.4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你会吗，给我讲讲。”
　　邻桌两个月，我第一次主动向左桌的女生搭话。我指着上一节数学课上讲解过的题，一脸纠结地看着她些许讶异的表情。
　　“嗯......我也不是很懂，我抄下了解题过程，你看一下吧。”她把作业本递给我，我看到作业本封面，才知道她的名字。
　　沈文茜。人如其名，文致沁淅，爽朗清灵。
　　多亏了她，每次右侧的人或欢声嬉笑，或玩闹讨论时，坐在那里，我才觉得自己没那么落寞。
　　我记得把作业本还给她时，她看着我困惑地说，“你怎么放着同桌的两个好学生不问来问我？”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们没空关心我。”
　　“啊？你刚说什么？”
　　我正襟看她，“我说，我和她们不是一个水平的。”
　　然而她目光皎明对我眨眼摇头，“你说错了。是你和她们的数学成绩不在一个水平上，而已。”
　　我微一愣神，“是哦。”
　　过了一会儿她歪头拍我的肩，“哎你刚是不顺带贬低了我一把？”
　　我忽然就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声。她也乐了，杵着下巴看着我说，“你怎么笑得跟哭似的呀，真骇人。”
　　我对她摆摆手，笑得一阵鼻酸。
　　待岁月流隔经年，当我再回忆起这一天，即使周遭境物都已模糊不清，但我永远会记得，坐在左边的这个女生，她摇头微笑对我说，方言，你说错了。